作者:一月七日
在舞台灯熄的前一刻,丰川祥子看见了若叶睦彷佛朝她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在一片黑暗之中,隐约瞧见了架子鼓的位置,鼓手举起鼓棒轻敲脚踏钹诏示了乐曲的开端,接着便是一道宛如从渊底向上浸润的低沉歌声,轻柔地包裹住了双耳——
“‘要是我那关于生命的歌能使你珍视生命的话就好了’”
“‘要是我那关于家庭的歌能使你珍视爱的话就好了’”
随着吉他的浓烈音色与贝斯稳定的低吟,舞台灯将焦点汇聚到了舞台中央那名紧紧捧着麦克风,即便直挺挺站着也依然显得无比娇小脆弱的女孩身上。
她直直地望着前方,或者说望着观众席之中那她唯一想要倾诉的对象。
“……说着那样的话,其实真正想要的只是有所共鸣。”
“差点成了被欲望所淹没的一介凡人——”
短暂的休止符中,她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就是我啊。”
吉他以反覆堆叠的旋律揭开了真正的序幕,而高松灯闭上眼睛,伸手按在了胸膛之上,在一个小节之后才以那近似吟诵的飘渺歌声跟上吉他旋律:
“感到痛苦而歌唱。感到悲伤而歌唱。”
“想活下去而歌唱。”
“只是自我中心的集合体啊……”
急促的鼓点将节奏倏然推进,而女孩也在同一时间睁开双眼。
“这样的歌本来就,无法拯救任何人啊。”
“但是、我啊……”
她不合时宜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唐突的停顿令音乐额外重复了一个小节。丰川祥子听见了身边有人发出了细碎的困惑声。
然而。
“————好想成为你的神明啊!!”
从那娇小的身躯之中,难以想像的浑厚声量犹若爆弹……
接近叫喊的歌声一时间甚至盖过了所有吉他声、鼓声,让环绕在展演厅的音响都发出了刺痛的耳鸣;在阴影中只剩下轮廓的吉他手像是不甘示弱那般,夸大地摆动起手臂,密集得像是有两把吉他同时演奏般的旋律再一次接管了乐曲。
而作为主唱的女孩紧抓住了胸口的衣服,就像是要从体内掏出心脏那般,即便在观众席后方远远望去都能明显看见扭曲的皱痕……
“这种歌哪能抚平你化脓溃烂的伤口啊!?”
她用力地睁大嘴,在这比起衣服都还要更加扭曲的表情里,吐出了宛若呐喊的歌。
“就算将你紧紧拥入怀中呐喊,又哪能改变任何一点现实啊!?”
像是质问,又像是喟叹;像是在悔恨,又像是在宣泄。
“这种胡乱吼叫着的曲子,只有我会感到畅快而已吧!?”
她重新以双手握紧了麦克风,像是捉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我只是想要有所共鸣。但是我也想要拯救你……”
“我好无力啊。我好无力啊。我好无力啊。我好无力啊。”
“……我好无力啊。”
声息、灯灭。吉他独奏串联起了间隔。
闪现的舞台灯将台上仅有的四人化成了映射在背景墙上的影子。
可不管吉他手如何以密集的拨弦动作让光影随之扭曲,或者鼓手如何紧咬着节奏不让鼓声被抛下,再或是贝斯手在模糊的纯白里轻柔舞动……
丰川祥子,依旧定定地望着舞台正中央那垂着头的主唱。
因她仅仅是仰首深吸空气,就将所有的目光汇聚成河。
“——斑驳不堪剥落了剥落了结成了痂的伤疤”
“想要和谁说一说啊,这像是蠢蛋的故事”
她接近哽咽着在哭泣,可是歌声却未曾有过一刻停顿,那如诗一般的词以独属于她的温柔嗓音被血淋淋地揭示。明明词写得是那样的丧气,可好像被这名女孩唱出来的那一刻,就有了截然不同的某种力量——
“‘我被你所拯救了’、‘我开始想要活下去了’之类的”
“……啊啊是这样啊。有所改变是归功于你自己吧,太好了呢”
吉他弹弦,清澈的riff占据了背景,而女孩彷佛吟诗般轻唱:
“儿时曾以为自己有朝一日也会长成优秀的大人”
“不如说是想长成优秀的大人之后来拯救自己”
“然而时光流转我成为的只是斑驳不堪浑身泥泞的自己”
“光是活着就拚尽全力,彷佛要呕吐般歌唱着的每一天啊……”
女孩轻轻地摆动起了身体。她的嗓音宛如在仓促的河流中沉浮,让那一度充斥着空间的音乐也像是倏然冲刷而过的水流。
明明无比浓密,全然无法动摇她这乍听轻柔的歌声。
“无论几次都会歌唱,像是要剥开身上结痂那般歌唱”
“——血肉之躯的我,也好想成为你的神明啊!”
那一瞬间。
丰川祥子缓缓睁大眼睛。
舞台灯斜着打在那名女孩的身上,在墙上留下了两道纯白的印记。
在弥漫的阴影里,宛如一对大张的翅膀,自无星的黑夜里缓缓落下。
……就好像,天使一样。
可被这神圣的光芒所包覆的女孩,却是用力蜷缩起了身体。
“这种歌哪能治愈你化脓渐增的痛楚啊?”
天使的翅膀不安地颤动,而那名女孩却共感着疼痛像是再也无法直起腰。
“就算将你紧紧拥入怀中呐喊,你感受的痛苦也不会有丝毫变化啊!”
她深深地收着双臂,但那从来都不宽阔的怀里什么也没能留下。
“这种摇摆不定吼叫的曲子、我其实也不喜欢啊!”
她在如雨洒落的光里轻轻颤动,就好像六月的冰雨未曾停下。
“我只是想要有所共鸣。可这样是拯救不了任何人的啊。”
她像是哭泣一样低吟——
“我好无力啊。”
她低下头。
“我好无力啊。”
她弓起背。
“我好无力啊。”
她屈起膝。
“我好无力啊。”
她弯下腰。
“我好无力啊……”
然后,她终于静静地站直。
她依然捧着麦克风,但那仰望上天的空洞神情里,却像是什么也不剩。
就好像。
那一天,那一场雨中,呆呆地看着某个冷如冰雨的少女时,她的模样。
……
有那么一瞬间,丰川祥子几乎要控制不住表情。
“————。”
但下一刻,有一只厚重的手掌轻轻按在了她的肩上。
她缓缓偏头望去。
保登折隶微笑着的侧脸在微光里映入了眼帘。
……
“想要曾存活于世的证明什么的。”
“想要得到谁的赞赏什么的。”
“……那样的事情一点也不重要,反正我是已然衰落的生命”
灰发少女接近叹息般平静地低吟着。
“想要唱出能够拯救谁的歌。”
“想要唱出能够守护谁的歌。”
“想要唱出可以拯救你的歌。”
然后。
有彷佛撕扯般的气息声破坏了沉默。
“……做不到啊。”
“你只要以你自己的方式就能擅自变得幸福——”
那名女孩终于、拚命地抬起头。
急促朝下滑落的旋律却像是在将她向着上天推去。
“这种歌哪能抚平你化脓溃烂的伤口啊?”
“想要紧抱你、为你高声呐喊,你的伤痕与痛楚、这全部!”
她狰狞地睁大嘴,向着光里用力地伸出手,对着“你”歌唱般地呐喊:
“但是到头来你很强大,你一定独自一人就能向前迈进吧”
“那样的话就够了。不过如果某天泪水滑过你的脸庞时——”
“你的痛楚、”
笔尖划落。
“你的辛酸、”
笔尖划落。
“你的软弱、”
笔尖划落。
“你的心……”
笔尖划落。
“以我的无力,”
一行一行一行一行。
“以我这无能的歌,”
一张一张一张一张。
“以这肮脏的歌为你而唱吧!”
飞扬的花瓣化作了散落的笔记本。
“我好无力啊。我好无力啊。”
将记忆化成文字,将文字化成歌声。
“我无法成为神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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