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月七日
似乎是觉得男人的话语太过无趣,青年摇了摇头,又重新眺望那光彩明媚的舞台。
男人静静地凝视着青年那面带微笑的侧脸。
“……所以,您的目的,是祥子吗。”
“啊?”折隶眨了眨眼,相当错愕地瞥了他一眼。
“……即使沦落至此,我也依旧是那孩子的父亲。”
男人紧捉着胸口的衣服,本来还带着些忧愁的脸庞此刻已经只剩下满面冰霜;他以像是蕴含着业火的眼神紧紧盯着保登折隶,张开了干裂的双唇,说:
“就算失去了丰川的势力,我也还有自己的底牌。请您收起对我女儿的觊觎吧。”
“……。”
保登折隶一时间不知道要做什么表情,半张着嘴看着这头正对他龇牙咧嘴的年迈野兽。
“——噗。哈哈哈……”
最后竟然忍不住张狂地笑了起来。
好在展演厅内的分贝足够,让他这放肆的笑声被音乐与欢声给掩埋,只够让眼前这名男人露出了困惑又窘迫的神情。
“抱歉、抱歉。我只是忽然想到——”
年轻人的表情一变,瞬间将那浮夸的歉意换成了彻头彻尾的嘲弄。
“你要是能将这份态度匀一些给现在的祥子,她也不会成天摆着一张死了老爸般的脸咯。”
“……。”
中年男人听了,眼角轻动,至于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
“——我啊,只是个来自小地方的乡巴佬,不懂你们有钱人家的那些弯弯绕绕。”
没能见到眼前的男人做出反应,青年似乎有些失望,摇摇头,重新靠回了墙边,摊手说:“但就算是我也明白,不管是什么家族荣誉、责任,都不该由一个连初中都没毕业的孩子去背负。”
他近似睥睨地斜着眼轻瞟男人纠结的表情。
“而你们家的大人,有一个算一个全是共犯。”
“…………哈。”
中年男人哑口无言了好一会,才自嘲般吐出一道笑声。
“那种事情、我也明白啊。”
心脏在抽搐,血液在沸腾——
炙热的鼻息正灼烧着气管,他必须大口喘息才能将胸中喷发的火焰浇灭。
“……那孩子的母亲,就是因为这样才离开的。”
“‘再怎么努力都看不见自由的那一天。’”
男人用力地咧起嘴角。似乎想藉着强扯起的笑容按捺住胸中的寂寞。
“她放弃了。几乎要向‘丰川’投降。所以我对她说了——”
“‘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
祥子就交给我吧。
还有,对不起。没能让你成为幸福的妻子。
如果——
当初不是我和你相遇的话,就好了。
……
“真是、愚蠢至极。”
“从来都没学过怎么教女儿的愚蠢男人,只是因为深爱着的人在自己眼前露出了脆弱的表情,就打肿了脸说出这种逞强的话。”
“……哈、哈哈……”
他抓住了自己的脖子,让震颤的身躯一点一滴地恢复镇定。
“本就不认同妻子教育方式的我,只是单纯地想要让祥子有一段,就算再短暂,都至少可以无忧无虑、开心度过的童年。”
“把祥子的家教课排开,以自己在商业上的成绩作为筹码,让父亲再多给祥子几年时间好好地玩……”
“保登先生。你知道,祥子当时对我说了什么吗?”
中年男人抬起头,过于浮夸的笑容之上只有一对无光的眼眸。
“‘父亲大人。什么时候进到下一阶段的课程呢?’”
“……她已经不懂得休息了啊。”
舞台的灯光像是一道墙,将台下这颓丧的男人,与台上那自信洋溢的少女区隔。
“她真的是天才。无论学什么都很快。也许家妻才是对的吧:尽早让她将天赋兑现成能力,借助丰川的资源让自己成长到能独当一面,然后才有机会不被这臃肿的家族所囚困。”
男人遥遥对着自己的女儿张开手,面露惨淡的笑容。
“……但我知道。如果只是那样的话,祥子也只会成为下一个‘丰川’。”
就像曾经的自己一样。并不是不爱妻子,更不是对女儿漠不关心,只是——
在那之前,他要维系这个家庭、支持这个家族,将自己的一切为延续这条血脉而献上。一代又一代,不断将才能化为燃料,累积成资本又传递给下一代。
那并没有什么错误。也绝非是一种邪恶。
“但那对这孩子而言太不公平了。”
正因为成为“零件”是这个姓氏之下的“注定”,这名男人,和他深爱着的女人,才想要颠覆那样的“理所当然”。
——从来都没有什么伟大目的。
只不过是,想让自己的女儿能够过上她想要的人生罢了。
“……哈哈。我用什么立场在说话呢。”
男人自嘲地笑了出声,伸手掐住了自己的脸颊。
“反正,我也失败了。”
连自身都难保的现在,又要怎么背负起女儿的人生呢?
甚至还要拖累她,逼迫她适应这种本来应该与她无缘的生活——
“——失败?是这样吗?”
台上演奏的音乐正向着最后的休止符迈进,而始终安静听着的保登折隶却在此时松开了抱着胸的双臂。
他微笑着眺望不远处的舞台,理所当然地说:
“可你们,不是已经给她留下‘希望’了吗?”
“……————。”
男人缓缓挪动脖颈,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眺望那名弹着琴的少女,眺望她面上那份再简单不过的笑容。
‘啊。……是、这样啊。’
也许。
早在男人第一次看见妻子怀抱一名安详沉睡着的女孩。
早在那静得连那脆弱的鼻息都震耳欲聋的午后。
就已经有一道火种,在两人胸中的某处被悄悄点燃。
原来,我、还有她。
都,并不是在做无用功啊——
“哦,对了。差点忘记啦。”
保登折隶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道厚厚的信封,递给了出神的男人。
“孩子们的LIVE顺利圆满。依据契约,这是报酬。”
“……诶。”
男人凝视着信封,却没有伸手接过。
——契约。
在那一天,自称教师兼社团经理的某位年轻人唐突地来到。
对于糟糕的居住环境,窘迫的监护人表达了明显的意见,最后请求他让女儿得以参加乐团的最后一次演唱会,还留下了签上名字的一纸契约作为依据。
太过荒唐了。他从来都没有限制过祥子什么,自然也不会逼着女儿做一件她不愿意做的事。比如,就算对女儿逃家的行为再怎么不满、失望,他最终也什么都没说。
既然他没办法给予女儿自由的未来,那至少这点任性,他应该要容忍吧。
男人对着那名青年,低声说:“我什么也没做。”
保登折隶耸耸肩,“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
“……?”
在男人困惑的注视中,折隶将信封强行塞进了对方手里。随后他很快收回手,完全不给对方反应过来的机会,直接退开了两步。
“不过现在看来,你还是付出了不少努力嘛。我认可了。”
男人对着沉重的信封愣了半秒,才回过神来,忙叫道:“等——”
“……如果,你还会对不劳而获感到哪怕些许的内疚的话。”
几乎就在他声音落下的那一刻,正向着出口走去的青年蓦然回首:
“回家之后,就将那封信亲手交给你的女儿如何?”
“——连带着你们俩所想过、所做过的一切。”
他对着错愕的男人咧开了嘴角。
“毕竟,要是不把话说出来,别人又怎么会懂呢?”
“那么。Ciao~……”
……
在响彻全场的欢声里,青年的身影静静消失在门后。
这过于憔悴的男人怔怔地目送着他离开,直至音乐渐息,曲终人散。
“……是吗。”
他才静静地露出了一张笑容。
原来,祥子比她的母亲还要幸运啊。
‘如果当年的我有你一半的洒脱——’
不。
他紧握着信封,深吸了一口气。
“我姑且、还是那孩子的父亲啊。”
……
从现在开始努力的话,还不算太晚吧?
迷星之章 第一幕 夏时记录 : 尾声 重启
步入阴暗的后台,丰川祥子恍如隔世。
在舞台之上,她什么也没想,只是顺着歌声、顺着旋律,放任手指在键盘上跃动。
就好像那座远远算不上宽阔的舞台上装着一整个世界,那里有雨,有泥泞,但也有阳光洒落和春风轻拂,而她在那一个个瞬间里体验了全部,直到指引着她的声音停下。
自己究竟弹得怎么样,脑海中已经没有印象了。
但有一件事情清晰地铭记着——
“……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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