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月七日
“这……”
折隶张了张嘴,一时无言。
在孩子的世界里,大人的存在是孩子最后的庇护所。理想的家长便是支持着孩子们的决定,给予孩子们必要的帮助,令他们经受适度的磨练,收获适度的回馈,由此健康的成长……过度的干涉,只会让孩子仅此一次的童年崩毁。
大人常常会想着,孩子的环境是自己只手构建的,那么又为何不可以随心意拿捏?
……是啊,并没有什么不可以。
只是,即便是温室里的花朵,也一度以为这小小的温室便是他的全世界,在那适度的苦难考验中,经过独属于他们自己的思考、决定,才采取了适度的行动,结出了适度的果实。
很多时候那并不是绝对的正确。
但那绝对是,只属于他们自己的宝物。
“……你说得对。”
他还是没将自己的猜测说出。
因为他并不知道,丰川祥子为了这个“决定”思考了多久、烦恼了多久。轻描淡写地为祥子的行为作出“归纳”,这本身就是一种大人的傲慢。
于是,保登折隶咧起一张笑容——
“那么,她不努力,你也要跟着放弃吗?”
“……。”
椎名立希陷入了沉默。
滴答、滴答。
比起雨珠拍打着窗,墙上那老旧时钟传出的声响,才更像是不休的雨幕。
厚重的雨像是棉被覆在她的肩上,让她很想就这么倒在这绵延不绝的雨声里,隔绝了那烦人的嘈杂,那煎熬的音符,那伴随着高松灯歌声的钢琴旋律……
但是。
“……练习。”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
紫罗兰色的双眸环视着那一名名少女,尚挟带着些许不安。
“还要,练习吗?”
而长崎素世只是微微一笑,站起身。
“我呀,起步得晚,不认真点练习可不行呢。”
“立希可以陪我一起吗?”
椎名立希愣愣地看着她,紧握着书包的背带,“……嗯。”
素世轻巧的视线在她依然僵硬的面庞停留了些许,才化作欣慰的笑容向高松灯绽放:“那,就大家一起好吗?小灯。”
高松灯定定地看着那熟悉的表情。
笔尖哗唰哗唰在纸上勾勒着黑影的声音由此止息。
“好。”
她轻声说。
迷星之章 第一幕 夏时记录 : 第76话 琴雨
雨。
雨。
雨。
雨声。
“……呼。”
呼吸声。
电磁声。雨声。呼吸声。雨声。
“——————。”
“……灯?”
女孩蓦然回首。
椎名立希手上的鼓棒悬停着,往常令人感觉锐利的双目,在某种不确定该形容为担忧或是不安的情绪下稍显柔润,以这对目光轻轻地包裹着高松灯。
于是高松灯才忽然发觉,不知何时自己快要喘不过气。
那过于漫长的等待。那过于悠久的宁静。
直到这一声刺破沉默的呼喊,她终于发现,原来春日的阳光已经将她远远地抛离。
厚重的乌云阻断了她的视线,嘈杂的雨水遮蔽了她的声音;即便想要拚命呐喊,也有一道又一道扎人的视线轻蔑地冷眼旁观。
明明不想失去。明明不想忘记。
就好像她又一次,变回了那个孤单一人的自己。
“……。”
若叶睦停下了吉他演奏,偏头望向她,似乎在问着为什么。
长崎素世也放下悬在琴弦边的手指,对着呆愣着的灯开口:“小灯,身体不舒服吗?”
高松灯握紧了麦克风。
“身体,没有不舒服。”
长长的灰色发丝从边缘侵入了视线,像是要将她眼中的世界切裂。
“只是,听不见钢琴声……没办法、抓准节拍……”
“……。”
素世和立希对望了一眼,表情都变得有些僵。
在乐团中,实际负责节拍进行的应该是贝斯与鼓……不过似乎对于高松灯这样业余中的业余歌手来说,那浓烈的钢琴旋律,才是唯一能象征〈春日影〉的声音。
那悠然的白键就像是树荫间摇曳的亮纹。
看似无足轻重,飘忽不定,轻易地将乐曲中的主角位让给了歌声,可是始终都在那里。
让她就算深深低着头,就算失去了抬头仰望的勇气,也能够追着影子向前迈步,直到走出树荫,直到走进夜里,直到看见始终追逐的星光为止。
“但、但是!”
好像从两人的表情联想到了些什么,灯又慌忙抬起头,语气恳切地说:
“我会,努力的!会好好唱的……对不起。”
明明大家都没有错。
明明大家都愿意陪着自己练习。
像我这样的人……
她死死地绷紧双臂。
“小灯不需要道歉喔。”
素世几步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手掌隐约能够感受到她正在发抖。
时值初夏,nascita的录音室也有温度适当的空调,显然不是冷颤……她在害怕着什么吗?
长崎素世沉静的双眸在修长的睫毛底下微微闪动,遗留在面上的却只有一张依旧安稳的笑容。她稍稍加了一些力道揉了揉灯的肩膀,“忽然要你在不同的乐器组成下练习,刚开始唱不好是很正常的。”
真是的——
她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温和亲切,可是心里却只有烦闷不断堆积。
素世不得不承认,正是因为有立希的存在,替她将每一句不满都说了出来,她才能够像是个可靠的姐姐一样去为灯和立希平复心情。
如今,立希振作了,就得换她自己憋着那股气发泄不出来了。
素世眯起眼睛,望向雨。
说要组乐团的是你。说大家是“命运共同体”的也是你。
——可如今这又是什么意思?丰川祥子,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想到这里,才又偏头,柔声道:“没事的。小灯,我们慢慢来好吗?”
“……嗯、嗯。”
听了素世的劝慰,高松灯再一次垂下颜面,盯着麦克风的网头。
女孩的十指不断用力、用力,像是——在这同样有阴云从天空垂落,同样渐渐黯淡起来的世界里,手里这支小小的麦克风,就是她唯一能够再次等到那道阳光的依据。
没错。
只要,好好地唱出来就可以了。
那样的话、一定——
……
……
“好吵。”
丰川祥子冷冷地瞪着窗。
那是雨滴不断咚咚拍打着玻璃的声响。
可是在将这句话脱口而出之后,她却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在尚未开灯的卧室里,难以辨别时间的阴森笼罩着她本应习惯的宽敞空间,而她端坐在书桌前,翻开的课本却许久未曾翻动,连着纸上的印刷字体都要被这寂静所冷却。
“……真是,难看。”
少女长长叹了一口气。
她施然起身,到门边扳开了电灯开关,将房间点亮。
只是窗边的嘈杂并未被灯光所驱赶,甚至与电灯运作的微弱声响共奏出刺耳的旋律,让她忍不住皱起眉,再一次瞪向窗外的雨,低垂着的手掌攥紧成拳。
熟悉的卧室。熟悉的景象。
梅雨季在每个六月都会准时到来,她甚至还能回想起幼时的自己在雨过天青后从庭院的泥泞挖出了小虫子。
但是现在,她只觉得那样的回忆无比可恨。
象征着她的世界从很久很久以前,就被悄悄地罩在一座温室里。
而如今只不过是同样悄悄地限缩到了这样一间宽敞却冷清的房间罢了。
“真是难看。”
少女背靠着房门,抬起头呢喃低语。
门并未上锁,她也未曾被“软禁”,只是……即便走出这里,又有什么用呢?
事到如今终于明白了啊。原来她和若叶睦也没有什么不同。
都只是被这个姓氏所支配着,一只不需要自我的人偶。
无论逃去哪里,她都是“丰川”祥子。承受着来自这道姓氏的恩惠存续至今,天然地就背负起了来自这道姓氏的责任:她的一切成绩都只是理所当然,因为那正是被“丰川”所需要的家族结晶,一旦结成了甜美的果实,就该到收获的时候。
——在那以前,让她玩一会又如何呢?
原来自己的“自由”不过是来自“丰川”施舍的些许慈悲。
光是意识到了这件事,她就觉得六月的雨远比过往的每一年都还要冰冷得像是能将呼吸结冻。
什么、“命运共同体”呀。
到头来,不是连她自己的命运,都没办法掌控在自己手中吗?
“真是——难看啊。”
少女望着窗。雨水似乎渐渐打湿了玻璃,连带那淅沥的雨声也在耳中被模糊。
……春天的阳光、吗。
她轻声哼着自己亲手作出的曲子,却只能惨然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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