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月七日
即使是母亲口中那位优秀的父亲,被家族“夺去了名姓”之后,也会一夕间堕落成一个无能颓丧的男人。
现在的她,难道有比当时的父母亲优秀到哪里去吗?
——要是不去细想的话,她或许还可以傻傻地去当那个阳光开朗的大小姐吧。
顶多,就是户籍上的父母换了个名字?
只要把不再是丰川的父亲给遗忘,她就一切如常。无论是习惯的生活,或者乐团CRYCHIC,或者其他一切——因为她的才能还有着那份价值。
但又要她怎么不去细想?
又要她怎么不在细想之后深感四肢冰冷?
……好在,这一切都已经要结束了。
就算只是偶然,她也必须把握住这短暂的机会才行。
“呼。”
今天丰川祥子的运气不错,“朋友”们没有上来耗费她额外的精力。在上课钟响前,她得以利用空档取出手机瞧了一眼。
若叶睦自那天之后再也没传新的讯息过来。她对此多少感到安心。
尽管在LINE上用很强烈的语气驳回了睦的要求,但如果这位儿时玩伴打破两人之间的默契,直接跑来班上找她,她也没有信心维持当时在CRYCHIC大家面前的冷酷态度。
回顾过往,自己对若叶睦只有亏欠,没有那个资格去责怪她什么……
更何况,她也不希望“只是”星二代的她,过多地参与进丰川的世界。
“……。”
少女轻轻摇了摇头。
算了,别想了。在期末考试之前,就利用这段时光好好放松一下吧。
上课钟响前约一分,有一定年纪的班主任悠悠走入教室。
“今天有一件消息要通知各位。”
学期都剩不到半个月就要结束了,还有什么消息?
丰川祥子内心略为疑惑。但浅薄的好奇心依旧没能让她的目光从桌上的课本挪开:对于半个月后就要离开学校的丰川祥子而言,只要是不影响期末考试成绩的消息,就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我们班上来了一位实习教师。保登教师,能否请你和同学们打个招呼?”
……保登?
丰川祥子的大脑停顿了片刻。
还没等她开始思考,一道如泉水般清澈的嗓音就压过了正窸窣的教室:
“各位好。我是新来的实习教师保登。保登折隶。汉字是这么写的。”
“————……。”
啊?
少女猛然抬头,向着讲台上那位高挑的男性瞪大了眼睛。
她没听错,更没看错。
如今这位自称是实习教师——不。即便是自家班上那位资深的班主任都如此介绍,所以大概不只是自称——的年轻男人,不就是咖啡厅nascita的店长保登折隶吗?!
“今天在贵班级进行导师实习,还请大家多多指教。”
男人微笑着向讲台底下的初中小女生们微微躬身。他的目光从头到尾都没有特地停留在丰川祥子身上,就好像他一点也不认识这名少女似的。
“那么,不好意思,保登教师,因为事发突然,只能请您暂时坐在最后排的位置了。”
“没问题没问题,是我唐突打扰贵班才需要道歉呢。真是劳您安排了。”
“哪里哪里……”
那位青年与中年妇女客套了几句,就抱着文件夹抬头挺胸迈步向教室最后一列的空位。
即便丰川祥子已经因为眼前发生的情节超乎想像,和周边的同学们一样难以控制视线,这位年轻男人依旧没有特地留神望向她,当然也没有看向任何人。
彷佛一位真正的实习教师,第一天来到班上进行教育实习,紧张得光是强撑着表情平静就耗尽心思似的。
但反正丰川祥子是不信的。
就算不提保登折隶和长崎素世那不清不楚的关系——
哪有实习教师会在“第二学期”、“期末考前半个月”来到“初中三年级”的班级上实习啦!?
……
对,保登折隶也不信。
捧着临时准备的资料坐到预留好的课桌前,折隶回想几秒钟前眼角余光望见,丰川祥子那混杂着惊讶和有一口老槽想吐又碍于气氛无法出口的表情——
吔!真美味呀!
他嘴边的笑容一点也没有想要掩饰。
……
家庭问题无法和朋友倾诉,我懂。
中二臭小鬼想把自己当成孤胆英雄想耍帅,我也懂。
我不懂的是,若叶同学只不过是给朋友带个话,为何还要被你说成那样?
不管背后有什么缘由——
这名男人撑着脸颊,眯起眼睛,隐约望着斜前方那坐立难安的背影。
作为大人,是时候该对调皮的孩子略施小惩了。
迷星之章 第一幕 夏时记录 : 第103话 误闯的魔境
“于是,这边就使用这个公式……答案就出来了。”
哒哒哒,粉笔在黑板上发出轻快的敲击声。
年轻的男人停在最后一个符号,面带笑容地转身向台下投以恳切的视线。
“这个题目有哪位同学能够上来解答吗?”
“……。”
学生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某个方向。
丰川祥子在诸多视线的交错点阖上了双眼,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举起手。
“哎呀,丰川同学?唔,有没有其他同学愿意上台解答呀?”
台上的那位实习教师露出了假惺惺的笑容,敷衍地在班上瞧了一圈。大家也很有默契地不动声色。
“好吧。那就请丰川同学上台为大家解答。”
丰川祥子冷着脸站起身,默默走上台,轻瞟了保登折隶那张浅浅的笑容,才拾起粉笔在黑板上书写起了算式。
实话实说,尽管保登折隶的到来相当唐突,时机也可疑得让人不禁怀疑他是走了后门才考到教育实习资格,但他站上台教起书来的时候,却是真的有模有样。
尤其丰川祥子为了转学及升学考试,本就成绩优异的她如今早已经将初中的知识都掌握到精熟了:在她的视角看来,折隶的教学内容不仅没出任何问题,还相当浅显易懂。这也许正是对方之所以能够说服校方让他直接就上台教书的原因?
但教得好不好是一回事——
“不好意思,就由这位同学为我们解答好吗?”
“好的。”
……
“是,丰川同学对吧?能替大家回答这个问题吗?”
“好、好的。”
……
“今天是7月10日。唔,那就请丰川同学起来回答。”
“?”
……
从早上开始,一路到下午。
从最初只在下课前十分钟接手课堂,到现在得到一整节数学课的发挥空间,这位姓保登的年轻老师始终乐此不疲地点名丰川祥子起立。言行中对丰川祥子的针对性表露无遗,乃至于同班同学都已经猜得到他会点名丰川了。
丰川祥子终究还是温柔的,不愿让对方再多费心力找藉口要她起立,这回她干脆主动举手上台,结果这个邪恶的家伙还要故意演一段话剧,似乎是嫌她的血压不够高!
“……以上。”
分神间,少女那深厚的三段学之力依旧带动着手臂在黑板上写下漂亮的字迹。
不只是解题思路,连手指的施力也完美无缺。
她将依旧完整的粉笔放回粉笔槽,再一次轻瞥保登折隶,双眸中略有无奈。
丰川祥子不是笨蛋,她知道店长先生是为何而来。只是在班上人多眼杂,本就有意隐瞒自身状况的她不希望在月之森的最后这一小段日子功亏一篑。先前几次被叫上台,她还有力气去用眼神表达不满,但现在?她已经有点麻木了。
年轻的实习教师就像前几次一样,与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很好地扮演着一位初来乍到的陌生人,只是专心在她刚写上的,完美无缺的板书——
他忽然压低了声音说:“丰川同学,这边写错了哦。”
“诶?”少女忙偏头一看,的确有一个符号笔误导致后方推演出错。
丰川祥子愣了一下,连忙又拾起板擦和粉笔涂改一番,写完又在脑中快速过了一遍,确认没问题才放下粉笔,将视线投向保登折隶。而对方只和她目光轻触了片刻,就认真打量起了黑板,看了数秒,笑着点点头:
“正解。不愧是丰川同学。请坐。”
“……劳您费心了。”
丰川祥子开始有些怀疑,这个男人是否真的只是来当老师的了。
●
“叮、咚、当……”
放学的钟声响彻校园。
少女眨了眨眼,顿时产生彷佛从梦中苏醒般的错觉。
作为班上知名的好学生,她当然不会在上课期间补眠,更没有处在昏昏欲睡的状态过。只是,从某种意义上,这放学的钟声的确是诏示她从一场“噩梦”中苏醒的讯号。
丰川祥子几乎要遏制不住内心激昂那般抬起头。
身材高挑的青年才刚在黑板上画了一笔,听见钟声时他顿了一下,干脆放下粉笔,转头对台下的小女生们露出平和的笑容:
“那么,今天就到此为止。感谢各位的配合。下课。”
哗地一声,或是活动筋骨或是收拾课本文具,一时间教室内嘈杂的响声甚至要盖过保登折隶仍遗留在空气中的话语。
他并不在意,只是笑着耸耸肩,转头拿起板擦将未完成的板书擦拭掉。
处在女孩子的交谈声中,那道在咖啡厅里显得无比耀眼的背影,此刻却似乎有些渺茫。
月之森,或者说,“她们”所在的世界本就如此。即便是长崎素世那样的暴发户子女,都在月之森的三年生活中,不得不学会“她们”的生活方式,就已然暗示了这个世界并没有与表面光鲜亮丽相符的温柔。
当然,也不是说,“她们”的世界就被恶意所充满。
只是……
一位没有证明过自己的价值,唐突闯入这片世界的陌生人,要想在一天之内,轻易得到“她们”的认可,得到来自“她们”的善意?
答案,必然是否。
“……。”
丰川祥子握紧了拳头,双眸之中多出了几道冰霜。
明明、只是初中生。
明明在外界的谁如何看来,这夥人都还只是未成熟的孩子,却一个个的都已经成为了执行“规矩”的机器——“她们”对陌生人的疏离甚至无关善恶与审美,只是“家里人都这么做”、“家里人都告诉我要这么做”。
丰川祥子可以理解。因为“她们”的身分本身就具备价值,防备外人有其必要。
只是,保登折隶刻意针对她的点名行为,甚至也被“她们”下意识地利用来当作测试陌生人的工具:前一刻还称姐道妹、表现亲昵,下一刻就能毫不犹豫地当作工具使用。
那称不上邪恶。
因为,倘若换成是她们自己成为了“工具”,其他人也会同样对待。
这只不过是这个世界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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