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月七日
她正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啜着素世给她准备的芒果汁,用一双没什么情绪起伏的眼睛远观着两人的对话。
几分钟前睦还以为这两人要吵架了,正思考该不该过去劝一劝。但她反思了一下自己的口才,犹豫了一下,又开始考虑应该说些什么才不会显得像是在煽风点火。
思索间,也没听清楚保登折隶说了什么,短短几秒钟,两人的气氛又缓和了下来。
后来长崎素世倒是故意摆出一副愠怒的模样,但就算是旁观的睦都看得出来她一点杀气也没有。至少那副腻在男人身上的模样,怎么想都不是心怀不满的女孩子会做出的行为。
……素世,真好搞定。
她又啜了两口芒果汁。
“唔。”没听到若叶睦的声息,男人回过头看了一眼,见到她表情并没什么异样。
在素世的要求下,折隶将自己今日的行程完整地交代了一遍,同时也藉此重新整理了自己的想法。
素世虽然对此并没有真正生气,但客观来说他保登折隶的举动的确是会让人心生误解。
即便不提他已经和素世互许了约定,光是“成年人伪造文件闯进女校的初中班级”这件事本身,就已经是一件足够可疑的行为了。
但是——
“谢谢你,素世。”
“……诶?啊、哦……”
这声感谢来得十分突然,少女一时哑口,只能呆呆地应了几声,随后方回过神,看着身边那名男人平静的微笑,嘀咕道:“为什么忽然道谢?”
“谢谢你愿意为了我生气呀。”折隶笑着说。
因为喜欢才想独占。因为在乎才会发脾气。
女孩展现的“嫉妒”本质上也是一种露骨的告白。只是她终究还是习惯性地退缩了,用这一戳就穿的伪装掩盖她其实只是想说“不要抛下我”的心声,所以折隶才会耐心地将每一段经历详细地说出来。
“但是,我有一定要去做的理由。”
他不想因为一些可有可无的“误会”就舍弃掉也许能够帮助到某个孩子的机会。
如果这第三次的生命终究有其时限,那至少他在那一天到来以前可以坦然地对自己说,他这一生没有逃过哪怕一次。
——就像当初选择向长崎素世伸出手一样。
在实际接触过“自那以后的祥子”之后,他不觉得这个女孩在CRYCHIC中的表现都只是伪装,又或者她真的经历过什么重大的创伤导致性情大变。
她依旧有着最初见到的那种过度的自信,对于自身的认识以及对他人的判断依旧相当锐利与决绝,也依旧富含充沛的感性,敏感得会因他人的或许不经意的言行举止就产生巨大的情绪起伏,就像当初被高松灯的词深受感动那样。
她还是她,却表现得不像她。
就好像被看不见的绳子所束缚的人偶。
也许那就是富贵家庭子女必然肩负的责任吧。保登折隶必须承认,他对于富人的世界从来都没有过清楚的认识。
但再怎么说,仅以他身为一个普通人价值观看来,折隶也不觉得那份责任有沉重到,需要让一位别说未成年,甚至连义务教育都还没读完的孩子去背负。
再给她多一点时间,有这么困难吗?
“你们就专心准备LIVE吧,剩下的交给我。”
折隶握了握素世的手,站起身,往门口走去:耽搁了一会,现在他是该开业了。
“尽管我也不能保证一定能够让丰川同学回心转意,至少我希望你们别再分心到这件事情上了。”
当初长崎素世擅作主张预约展演厅,就是要大家不要为了丰川祥子而故步自封。如今要是素世自己又因为她而无心练习,那就本末倒置了。
素世目送着他走到门边将吊牌翻转过来,又返身走回了柜台。
女孩略为出神地看着他低头摆弄着设备,好一会才开口:
“小灯她……是想对小祥歌唱的吧。”
“……。”“……。”
保登折隶和若叶睦同时停顿了一下,将目光投向素世。
听见了高松灯的名字,睦下意识回忆起了昨天:在CRYCHIC的四人团练前,高松灯少见地主动开口。
“我想要,演奏这首歌。”
随后,取出了〈想成为你的神明。〉的歌词本与曲谱。
原来是她特地拜托了保登折隶,给她们四人都分别制作了曲谱。
在距离演唱会只剩下大约一周的时间,临时追加演出曲目——就算是向来有些呆愣愣的高松灯都知道,这就是在给乐团的同伴添麻烦。
但是她在知晓这件事实的前提下,依旧面露坚定的神情。
“拜托了、大家……!”
椎名立希脸上的为难只支持了不到五秒。
若叶睦向来无所谓,反正改成吉他主轴的〈春日影〉她都弹了,多学一首歌也没什么难的。
至于素世倒是真的感受到了一点压力。但看着她们的小主唱都那么认真了,咬咬牙,终究是没能回绝。这其实也是她今天跑来nascita的原因之一:她得加练!
“如果连她都愿意鼓起勇气做出改变,我……说什么也想让小祥听见她的歌声。”
要说长崎素世真的很在乎丰川祥子在或不在吗?
一点也不。
有兴趣就玩,无趣了就退出。这本来就是她打从一开始的想法。
祥子要是好好说明白理由,或者实在无法明说,好好对自己的无故缺席道歉,素世虽然会觉得可惜,但也不会有什么多余的考量。
然而丰川祥子劈头就对立希、对灯说话带刺……这让她多少有点不开心了。
随后睦的那句话又彻底点燃了她的怒火。
现在的素世与其说是想挽回丰川祥子,不如说只是想要让灯的努力不要白费。
这之中多少也带有一些,想让丰川祥子亲眼看见她究竟发掘出,又抛下了什么样的宝石、那种类似于报复的心情。
“……虽然,只是我的任性。”
少女悄悄垂下眼眸,轻抚着自己的指甲,但下一秒又倏然抬头。
她看着那名男人蔚蓝的双瞳,轻轻开口:
“折隶,我可以拜托你吗?”
而男人同样望着她清澈无比的眼眸,嘴边渐渐荡漾起一抹笑容。
“……好。我会尽力的。”
迷星之章 第一幕 夏时记录 : 第108话 休止
“那么今天就到此为止。下课。”
保登折隶收拾了一下教具,准备动身前轻瞟了整间教室一眼。
一如这数日以来的惯例,当这一声下课喊出口,就再也没有一道视线向着台上投来。
说是青春,还稍显稚嫩,却已经足够耀眼;笑得无比精彩的女孩们在放学的钟声里展现出独属于少女的飞扬,但对于呆站在台上的年轻教师而言,那却比电视剧中的布景都还要遥远。
要是换了一位真正的实习教师来,肯定会觉得很沮丧吧。
费尽心思准备教课,试图和学生打好关系,认真应对任课老师的审查,几乎把一位教育实习生能做到的事情都做到了最好,哪怕班主任都对他的表现一片赞赏。
然而,依旧和学生之间有着一段彷佛永远无法逾越的距离。
也许一部分原因是他作为男性,本就难以融入小女孩的生活圈……不过,虽然自己说起来有点古怪,但折隶自认这张脸对于陌生女性还是有一定魅力的,而以他敏锐的感知,过往几天上课途中,也的确能从班级中留意到隐约递来的、感兴趣的目光。
只是,她们就像暗地里约好了一样,一旦没有任何一个人主动在非课间时段向他攀谈,所有人都不会有多余的动作。
——“合群”。
日本人热衷到近似狂热的性质,在这群大小姐身上体现得更加淋漓尽致。
他开始理解,为何无论是素世还是祥子,都在CRYCHIC中表现出明显的“放松”感:明明只是上个学,明明作为学生当以掌握知识为己任,却还是不得不留意来自环境的束缚,以及来自身份的枷锁……
就是钢铁也会疲倦,更何况是人。
当然,倒也不是说,在上流社会就必然没有自由,只是那样的自由是存在具体方向性的。对于本身就不适应该方向的人来说,光是待在这里就会十分痛苦。
至于若叶睦似乎就很能适应……?
折隶思索着这些事情,抱着教材准备回到办公室去。
这时,耳朵听见了“唰”的一道风声。在渐渐嘈杂起来的教室里,这本该只是微不足道的声响,可是对于他那双灵敏过头的耳朵来说,却像是撕破了这名为沉默的嘈杂。
他稍稍偏头望去,瞧见丰川祥子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而他只是对着女孩笑了笑,便迈步走出教室。
既已知晓这名唤月之森的魔境之恐怖,他自然也不会逼迫对方公然在大家面前成为那只“出头鸟”。第一天那不断点名的举动多少已经在同学的心中留下印象,要是再有其他接触,丰川祥子究竟会受到多大的注目,他光是想像就觉得头疼。
想必丰川祥子也明白这一点。所以……
“嗡、嗡嗡。”
在课堂中调成静音的手机发出震动,折隶取出来一看。
果不其然,是一道来自丰川祥子的讯息。
●
三天过去了。
在经历那场放学后的谈话以后,隔天的丰川祥子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
她想着,无论这次保登折隶用什么方式戏弄她,她都不会再失态。
什么“我想帮你”、“我就在这里”,听来不过就是漂亮话乘以漂亮话。即便道出话语的当下再诚恳,倘若缺少将其实现的能力,抑或者在利益之下做出了另一个选择,最终也会成为又一句谎言。
因为,丰川祥子的父母亲、叔叔、爷爷,乃至于她自己,都是这样的。
……然而。
自那以后,保登折隶就再也没有找她说些什么。
当然第一天那刻意过头的连续点名也同样没有。
他第二天换了另一位,第三天又一位,大家开始认为这位新来的实习教师不过就是喜欢一天点一位学生回答问题,并开始祈祷下周别轮到自己……同学向她投来的视线越来越少,似乎都相信了她不过就是不巧成为了第一位受害者。
似乎除了枯燥无趣的学园生活多了一位熟悉又陌生的老师以外,再无其他变化。
似乎,那个男人只是在用这三天证明“我就在这里”。
——得出此一结论的当下,丰川祥子感到不知所措。
为了这样一件无所谓的小事,为了这样一名无所谓的人,去抛下自己经营着的店面,以教育实习生的身份要到月之森的实习资格?
费了如此大的劲,又能得到什么?
‘因为,我想要帮你。’
“……。”
真是不可理喻!
少女不再试图用倔强的眼神与台上的年轻男人对抗,反倒是低着头,试图逃进课本上一行行她早已记得滚瓜烂熟的文字。
可是那道清朗柔和的声音依旧缭绕,悄悄地追上了文字一同烙印到脑海之中。
‘我就在这里。在你身旁。’
“……!”
放学的钟声。窗外的斜阳。
惯常的风景又一次随着那道身影的离去而降临。
盛夏的热量随着凉风闯入窗户的缝隙,在这热闹的教室里打转。
少女偏过头,俯瞰窗外的光影,只觉得那摇曳的叶片,依稀的话音,乃至于眼前教室里来往的人影,都像是历史课本上描述的场景一样遥不可及。
像是她打从一开始就不属于这里。
丰川祥子出神地看着这一切。
好一会,她才收起视线,回头将课本甩进了书包里。
……
仅以无用的才能堆积而成的身躯。
仅以隶属于他人的梦揉合而成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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