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观世音
在那天，他下山的那天。
雪之下阳乃头一次被母亲打了，很用力，毫不留情，完全不是平日里练习合气道的力度。
当时还体弱的她没办法反抗，最后只得被摁在墙上，被掐住脖子。
她看着对面那个平日冷静严肃且自持的母亲失掉分寸，看她泛着红丝的眼睛仿佛看待仇人般看着自己，听着她说出那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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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为雪之下家为什么要一直住在这里？”
“你以为雪之下家每代族长为什么死后要埋在后山？”
“你知不知道他下山到底意味着什么？”
“你知不知道他成为人后也是会死的？”
“我们从没想过他会死！上千年来，每一代的当家人，都只是想多陪陪他，不论是生前！还是死后！”
母亲的力气很大，几乎让人无法呼吸，她带着满腔的愤怒：“现在！因为你的自作聪明，他放下了悠远的生命，走向了死亡！”
雪之下阳乃在那一刻做出了一个判断。
雪之下家被诅咒了，被那个强大的先祖诅咒，她将整个家族搬到他的山前，而后定下只有族长才能进入后山的规矩，再拜托他照看着雪之下家。
于是时间的洪流下，双方一直联系在一起，一代代族人走到他面前，而这些，仅仅是因为先祖单方面的，不愿意让他独自一人度过漫长的人生。
但是先祖错了，她一直都错了，她当初不该放弃长生，她也不该那样温和，她拥有最好的条件，只要用自己的死亡做威胁，他就肯定会下山，就可以完全得到他。
是先祖太天真了，她让一个个人去他身边陪着，让他看着一个个人死去，变成一团团无用的土包，这种做法毫无意义。
解决雪之下家诅咒的方法再简单不过，让他不会寂寞的方法也再简单不过，那就是让他为自己下山，让他与自己一起老去死去，给他情感，给他欲望与满足。
什么不愿意看到他死，什么每代族长都愿意生前死后陪着他，假的，都是假话，都只是失败后，自欺欺人的违心之语。
所有人，都想让他下山，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在先祖离去后，他下山的唯一目的，就只会是选择成为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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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被甩上地板后，雪之下阳乃揉了揉脖颈，起身，面带笑意看向就要离开的母亲。
“没想过他会死？母亲，不要骗自己。”
“他的力量近乎心想事成，你用族长的身份，借着他的力量做了什么？为什么我跟雪乃没有见过父亲？为什么你每次过节大部分时间都在后山？为什么每年的新年礼物你都要多准备一份？你现在真的是为他慢慢走向死亡而痛苦吗？”
向前一步，雪之下阳乃嘴角笑意扩大。
她大逆不道，她尖锐撕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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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不是因为他下山的目的不是自己，而感到无法接受吗？”
“母亲大人，你跟我是一样的，同样满脑子想着让他下山，这种欲望超过了他本身的生死，这种欲望已经刻进了你的灵魂。”
“啪！”
回应她的是一个用力极重的巴掌。
......
雪之下雪乃将背包放在摆放架上，随后在里面翻了翻，掏出两个物件，揣进兜里。
她看了眼等身镜，发现头发有些乱，于是稍稍靠近两步，打理起来。
总不能让他觉得自己私下里不注意形象。
想了想后，她拿过书桌上的两根红色发带，将其一左一右绑在头发两侧，像是挂上两只小蝴蝶。
上下扫视自己，她准备再随便打理下，却听到了门口传来声音。
然后就是。
门被打开了。
脑袋冒着热气的少年站在门口，他手里捏着根撬锁用的铁丝，衣服上没有雪花，但有大片水渍。
他真的来得很快。
“要走吗？”少年歪歪头，语气理所当然，满是寻常，像是平时他常问的那句，要吃烤鱼吗？
“嗯。”雪之下雪乃唇边绽出温柔。
“带我走。”
第三十六章 听闻与所见总会有不同
雪之下宫雨其实很早就知道他的存在，毕竟在上一代，雪之下家只有她一个接班人，她是唯一的族长人选，家族秘密对她来说其实是透明的。
但见到他，到底还是十八岁那年。
因为好奇，也因为等不及，所以还没等拿到族长位置，她就趁着母亲外出，偷偷进了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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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坐在山腰的湖边，身后是燃烧的火堆与烤鸡，好像在历代族人的记录里，他一直都在湖边，哪儿都不去，不管刮风还是下雨。
他坐在那块石头上，握着竹竿，鱼线尽头挂着的应该是直钩，像是想钓出什么东西，又像是除了这样，他再也找不到其他事做。
雪之下宫雨站在离他好一段距离的坡上，在他回头，用那双毫无波澜的漂亮眼睛注视自己的时候，欲望滋生了。
那种欲望可能是从童年到少女时代，接收到的关于他那些信息的反馈，可能是怀春时期对于他那些幻想的回应，也可能只是单纯的不忍。
她想让他下山，想让他离开这片湖，想让他成为感情充沛的人，想让他体验七情六欲。
想让那双眼睛流动起来。
既然先祖当初放弃了，那就由自己来。
先祖已经死了，已经死了一千多年，就算再怎样等待下去，先祖也不会回来。
漫长的时间只会带来没有边际的苦楚，那不如就这样放弃长生，跟自己一起老去，一起死去。
就这样，还是少女的她扬起明媚笑脸，朝他走了过去。
“初次见面，神明大人，我是下一代雪之下家的族长，宫雨。”
......
野见山将雪之下横抱起来，微微发力，跃过围墙落在外面雪路上。
轻轻放下雪之下，他先是看了眼雪之下家后面那座莫名熟悉的山，随后才扫视一圈四周，问：“现在去哪？”
雪之下雪乃看着他，思索一会，回答：“去坐电车吧。”
野见山微微沉默，随后看着她：“电车？”
雪之下雪乃笑：“嗯，电车，我们两个还没一起坐过电车吧？现在电车还没停运，还来得及。”
耸耸肩，野见山回忆下最近的站点位置，率先朝前方走去：“我听说霓虹晚班车还是会有很多上班族，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雪之下雪乃跟在他旁边：“应该是真的，不过还是得待会看到了才能确定。”
两人抬脚迈步，在雪地上踩出各自的印记，咯吱作响。
雪之下雪乃问：“你不好奇我怎么了吗？”
野见山看了她一眼，表情没有变化：“你会告诉我的，所以我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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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不告诉你了。”
“不，你一定会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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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不会告诉你的。”
“一定会。”
“不会。”
......
最终是听来的消息出现了差错，两人挨着坐在电车上，才发现晚班车没有传说中那样人满为患。
大量的空置座位无人，只有少数几个上班族搂着公文包坐着，在座位上一上一下摇晃脑袋，仿佛下一秒就会与周公作伴。
“有点无聊。”
野见山无奈看着说出这句话的她：“你以为是谁非要来体验晚班车的。”
雪之下雪乃微微沉默，稍微有点失望：“我以为会有很多人，我们会被挤作一团。”
野见山恍然：“然后我就可以在人群里，用自己的力气帮你撑起一片空间？”
他装作意外的样子看着身旁人：“雪之下同学果然会在脑袋里思考很多东西呢。”
一脚踩上他脚背，雪之下雪乃表情冷漠：“野见山君，不要幻想这种你很受欢迎的自恋剧情，很让人恶心的。”
野见山点头：“嗯嗯，是啊是啊。”
再踩一脚，雪之下雪乃起身，没有去看他，冷声说：“这一站下车，我们出去逛逛。”
“行吧。”
野见山应了一声，站在她身边。
雪之下雪乃想了想，又踩过去一脚。
猜出来是一回事，说出来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女孩子的心思，怎么能直接说出来的。
一点也不知道考虑女孩子的心情。
......
“给。”
野见山呼着白雾般的热气，将手里东西递给她。
雪之下雪乃接过被报纸包裹的烤红薯，在左右手来回传递。
太烫了。
野见山没管她的动作，而是在她身边蹲下，自顾自开始剥烤红薯的皮。
烤红薯这种东西，就是该冬天吃的，既能暖手，咬进嘴里时也能烫到人不停哈气。
他一口咬下，然后大口咀嚼，咀嚼两下又开始大口嘶哈。
雪之下雪乃想了想，学他那样蹲下，但是没有像他那样直接剥皮开吃，而是双手捧着，借着刚出炉的烤红薯温暖手心。
在霓虹下，不时的车鸣与人声当中，两个年纪还小的人挨在一起蹲着，各自捧着热滚的烤红薯，风雪似乎不愿意打扰他们，只是小心落在了他们身边。
雪之下雪乃眼睛注视不远处，公园里围做一堆的人群，询问：“你刚才过去的时候有看清楚吗？那边是干什么的？”
野见山鼓着腮帮，声音含糊：“是拍广告，你记得电视里经常放的那个童星吗？那个跟我们差不多大的女孩子。”
“樱岛麻衣，她在拍广告呢。”
雪之下雪乃没有露出明了的表情，因为她根本没记住那个童星。
于是，声音寒冷几倍：“野见山君真厉害呢，看几遍广告就能知道对方的名字。”
野见山翻翻白眼：“她在千叶很出名的啊，最近有部她的电视剧在热播，虽然她饰演的只是配角就是了，而且班上同学也很爱讨论她，是你消息太闭塞了。”
声音更加寒冷了：“是吗？真的不是因为某人进入了青春期，开始对公众人物浮想联翩？”
野见山不干了，他一口咬下最后的红薯肉，吐着白气说：“你不要太过分啊，她就是千叶人，千叶好不容易出个小名人，我记得名字有什么问题？”
雪之下雪乃冷眼看着他：“是吗？我不信。”
野见山一把抓过她用来暖手的烤红薯，剥着皮：“我才十二岁，你就是想往我身上泼脏水，好歹也看看我的年纪吧？谁家孩子十二岁开始追星的？”
雪之下雪乃冷笑：“呵呵，谁知道呢，毕竟有人十二岁就已经天天把女同学往家里领了。”
野见山被红薯呛住了。
什么叫天天把女同学往家里领？你不同意我怎么领？
......
樱岛麻衣按照导演要求，露出各样的表情与姿态，她倒是没觉得疲惫，只是身上只有一条小裙子，在下着雪的冬天，确实有些冷。
拍完一条，趁导演观看效果的功夫，她裹上羽绒服，走去一个可以躲风的位置，漫不经心扫视周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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