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给我一杯可乐
……要结束了。
如今,水谷诚最痛恨的就是没有“返回骨片”。
从后山的腹地跑到校舍,中间得有一大段的路程。他在罅隙有传送点不假,但那传送功能又必须踩着朱红鸟居才能传送,这365里路,一想想就他娘的蛋疼。
唯一快速回城的方案,是他切腹自尽,而小福神在旁边当介错人。
但是,他但凡敢跟佳子说一声“杀了我快速回城”,佳子妈妈当即就能大喝一声逆子尔敢?随即掏出纸扇给他脑袋来一发重击清醒清醒。
“快点赶回去了。”
水谷诚低声自语,声音不免带着些沙哑与疲惫,满头白发绝非血杯所能治愈,无非就让他从残破不堪的将死之人,变成了能上蹿下跳的将死之人。但这副路边活尸一般的躯体,他是一刻都不想多用了。
好在,沿途的木魅都已经清理干净。
水谷诚认准方向,一路直奔校舍而去。
“……”
夜风清冷,穿过被掀翻的泥土,掠过满地焦黑的枝叶与碎裂的花瓣。空气中仍残留着燃烧后的余温,以及一丝正逐渐消散的花香。
一道纤细的身影缓缓从林中走了出来。
矢岛真衣穿着夜见高中的制服裙,裙摆被风吹得轻轻飘动,发丝垂落在肩头,目光从缓缓扫过地上被火焰灼伤的焦土,又落在了水谷诚远去的背影上。
“呼……”
她抵达之际,恰巧是水谷诚鬓发皆白,险些燃成路边活尸的时候,她差点没忍住就往她家的骑士扑了上去。
怎么她一段时间没看到,就好像要Be了一样!
她一路忐忑不安地跟上来,正指望着瞧一眼她家最棒的骑士,哪曾想过会遭遇这等打击?
好险是她定睛一看发现形势不对,水谷诚占据绝对的上风,那激荡着剑气的火焰甚至令她都不禁惊叹,又哪是要败亡的样子?
在战后,水谷诚跟佐鸟佳子的交谈也落在她耳中。
“诚,他的肉身不在这里面。”
矢岛真衣不禁思考起来。
所以,这就是他在罅隙内肆无忌惮地氪命的缘故吗?
她蹙起眉毛,小声嘀咕道:“……这到底是哪门子的仙术?”
但不管怎么说。
“好厉害呀。”
少女发自内心的感慨,心中又顿时涌现出了小小的骄傲。
她在开心些什么?
不知道,但感觉他很厉害,于是她就感到开心。
……
……
松下启像是做了一场梦。
他一点一点地回忆起了自己这走过的人生,他才十六岁,年纪还是那么的小,可他经历过的事又好像那么的多,仿佛一生的悲喜都在那短短几年里被压缩,撕裂,吞没。
自他记事起,父母总是忙碌的。日本的社会于底层而言压抑而病态,他们像两台永不停歇的机器,早出晚归,家中常年冷清。饭桌上的对话寥寥无几,更多时候是以电视的声音来填补这份沉默。
人们得面对一个问题——忙碌之中难以抽身照顾子女的父母,他们究竟爱不爱子女?
松下启自幼就比较聪慧。
他们不是不爱他,只是爱的方式早已被生活的重担压得变形,整个家庭像是一块正在蔓延着裂纹的玻璃,抚摸起来易碎,脆弱,却始终为一个整体,牵挂着他与家庭的便是亲情。
而他的妹妹,那个笨拙却总是努力讨他开心的女孩。
在父母的影响下,松下启多少沾了点以学业看人的个性,照这样来看,他的妹妹其实也很无能,学习成绩甚至才刚在及格线上徘徊,跟他这个备受关注的长子截然不同。
但是,他跟他妹妹的关系却出乎意料的好。
很难说是什么特殊的缘由,兴许一切都埋在饭桌上不时热烈起来的交谈之中吧。
松下启的心中涌现出一丝丝莫名的喜悦,脑海中浮现出一张笑脸,那笑容带着阳光的温度,让他几乎忘记了所有烦恼,但这丝喜悦的心情实在是太过短暂,几乎可以说是转瞬即逝。
他想起了那天。
就在他初三那年,承受了父母那侧压力的兄长心情烦躁,跟妹妹大吵了一架。其中的原因已经模糊不清了,也许是他说了不该说的话,也许她做了一些他无法接受的事。可无论如何,那场争吵之后,她就摔门而出,扬言要去找她朋友,让他别来过问。
他冷哼一声,怎么会去过问?
可她再也没有回来。
她的失踪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将整个家庭过些进去并且彻底摧毁。父母沮丧,警察调查,新闻报道……一切喧嚣过后,只剩下一间空荡荡的房子和两个逐渐形同陌路的人。
松下启的表情开始变得痛苦起来。
也是从那之后,他本来沉默寡言的性格就变得更加孤僻,学业就成了他人生中为数不多还在乎的事,除此之外朋友疏远,甚至对生活都失去了兴趣。
他时常觉得自己就像一块蒙着金粉的废铁,总有人称赞他的才能,总有人将希望寄托与他身上,但他却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并无意义,仅仅是机械式地往前走下去,至少不能对不起他会夸他厉害的妹妹。
在无望中挣扎,在孤独中沉沦,越发地卑微,越来越不习惯与人接触。
于是,他感到了痛苦,感到了绝望,乃至于淡淡的阴影笼罩上来,一双被水泡得发白的眼眸直勾勾地注视着他,犹如梦魇一般。
他露出惊恐的表情。
这是场不知重复了多少次的噩梦。
梦里总有水,冰冷,黑暗,无边无际。而他就站在泳池边上,脚下踩着的瓷砖无比湿滑,水面平静如镜,但他却始终觉得这池水好像藏了什么怪物,光是站在这边上就令他恐惧至极。
他梦见一只苍白的手,从水中猛地伸了出来,直接抓住了他的脚踝。
他当即尖叫起来,惊恐交加地挣扎,双腿使劲地去蹬,去踢打,可那只手拽着他的脚踝死死不放,硬是将他一点点拽入水中。
他睁大双眼,看着水面之上自己的倒影逐渐扭曲,破碎,接着便是无尽的黑暗。
他溺死了。
水涌入肺部,刺痛犹如刀割,人体赖以生存的氧气被剥夺,意识在绝望中逐渐模糊,于是挣扎开始变得无力,心跳也逐渐停止,直到再无动静。
最后,他沉没了。
沉没在无光的水面之下。
下方是一群被水泡得肿胀的恐怖溺尸,它们纷纷朝他张开充满腐臭味的怀抱,欣喜着又一个灵魂坠入无法挣脱的深渊。
这就是他人生的结局。
但是,松下启突然惊醒了。
松下启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像是刚从深水之下挣脱出来。冷汗浸透衣衫,四肢颤抖,耳边回响着刺耳的嗡鸣声,渐渐又被如雷般沉闷的心跳声所取代。
四周一片漆黑。
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与腐朽的气息,像是水底深处,松下启试图着坐起身来,却发现身体依旧沉重,仿佛还深陷在死亡的阴影之中。
他露出迷茫的表情,低头看向自己,发现双手苍白,皮肤上还残留着水渍。
他真的……曾经死过了吗?
“我还活着?”
松下启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带着浓烈的不确定与恐惧。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水声,像是有人正在轻轻拨动水面。松下启猛然回头,却只见黑暗中一双发白的空洞的眼睛,正静静地注视着他。
那轻微的声响,就像是深海中吸引猎物的光芒一般,而他就是上钩的猎物。
松下启屏住呼吸。
那双眼睛却不放过他,搅拌水面的水声越发紧促,那双眼睛也逐渐靠近。霎时间松下启的喉咙发紧,想要尖叫,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嘀嗒,嘀嗒。湿漉漉的脚步声踏在地上,越来越近了。
松下启也终于看到那双眼睛的主人——一个模糊的身影,浑身湿透,肿胀不堪,俨然是一副溺尸的模样。它嘴角正挂着诡异的微笑,这正是那天拽他入水的恶魔。
“你逃不掉的。”
这溺尸的声音就好像从水底下传来,带着泡烂了的腐臭腥气,“松下启,你已经死了,活了这么久,早就该还债了。”
松下启好像能动了,他撑起半身往后退了一步,却撞上了冰冷的墙壁。眼前的黑暗被些许微光所照亮,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泳池底下,四周的墙壁上全是冰冷的瓷砖,像是停尸房一样。
往上,那浮着光芒的水面,映照出他溺水的画面。那些光有多细碎,照出的画面就有多丰富——不同时间,不同角度,不同表情。他当即尖叫起来,仰起身来伸手试图撕碎水面,却发现自己的手从池水中穿了过去,连一点波纹都没能激起。
“这是……我的记忆?”
他颤抖着问。
“不,”
溺尸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这是你的执念。”
仰望着水面,其上的画面开始扭曲,松下启看到妹妹的脸出现在其中。她站在泳池边,朝他挥手,却始终不肯转身。他无可忍耐地爬了起来,朝着水面游了上去。在他即将触碰水面拥抱住她的瞬间,溺尸的手再次抓住他的脚踝,硬生生将他给拽了下去。
这一次,他没有挣扎。
“为什么要找我?为什么偏偏是我?我为什么得死?”
他嘶吼着,又似乎是悲伤:“我什么都没做错!”
“你错了。”
水鬼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你明明记得她。”
那池水就犹如镜子,镜子的景象轰然碎裂,无数碎片扎入他的皮肤。松下启跪倒在地,血从伤口渗了出来,却在接触到地面的瞬间化作了水滴。
他看到记忆中映出的画面,在妹妹跟他吵闹的那一天,是他违背了约定,他那笨蛋妹妹知道他喜欢游泳,在好些天前就摇着他的手让他带她去学,她也想学会他最喜欢的事,想跟他一起去看看……那片海又能有多蓝。
他记得,他当然记得。
可也就是在那一天,他和父母争吵,不就是场破考试的事吗?那点分数下降又怎么了?下次他会考回去的,为什么要这么压力他……他烦躁极了,根本没听见女孩那满心的热切与关怀。
“我……我……”
松下启捂住头,指甲深深揪着头发,“我为什么忘了?”
“因为你不敢面对。”
水鬼的声音越来越近了,那双眼睛几乎是烙在他的视线里,“你把她遗忘了,把前因后果都给扔了,只顾着躲在角落里跟条可怜虫一样自哀自怨,却又在梦里一遍遍折磨自己。”
“你恨自己,你早就不想活着了,你想要弥补自己曾经犯下的错,却发现错误根本无从更改,就算你做得再好又怎么样?会有人原谅你吗?会有人同意你获救吗?”
“你还不如跟着你的妹妹一起离开,反正你也没什么——”
水中的画面开始燃烧,火焰吞噬了溺水的场景,却留下妹妹的笑容。
松下启看到她站在火光中,朝他伸出手,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着些什么……说什么都无关紧要了,松下启猛地扑向那片灼烧起来的记忆。
胸口很热。
像是有东西在心口处灼烧。
能感受到水痕从脸庞滑落下去好像是自己正在哭。
但这一次,他的手穿过了火焰,穿过了水流,却什么都碰不到也摸不着。那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空虚感,空空荡荡的,仿佛整个世界在他触碰之下瞬间化为乌有,只剩下无尽的虚空与黑暗。
哪怕是什么都好啊……
他试图抓住些什么,任何东西——哪怕是妹妹的手也好,哪怕是一丝温暖也好,但每一次伸手,都只是徒劳地穿过那些虚幻的影像,什么都没有留下。
水鬼的尖啸声戛然而止。
当松下启再次睁开眼,眼前便什么都不剩下了,所有的梦境,幻觉,走马灯通通都消失不见,他就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仰头靠着椅背,双目无神地望着那片夜空。
他什么都记起来了。
他死了。
被泳池里的溺尸给拖下水,然后死在了泳池里。
那种冰冷刺骨的感觉,那种窒息的绝望,至今仍然无法忘怀。
那些溺尸又以契约为诱饵,将他一步步引入陷阱……最后的记忆就定格在了少年那模糊的身形上,那是水谷诚的身影,水谷诚跟他谈心,畅聊,颇有相见恨晚之感,却又告诉他,他已经死了。
我死了——这个念头又一次从脑海中浮现。
松下启只记得他那时已无力挣扎,意识在飞速地抽离,早已死去腐烂的身躯坠落在地,便直勾勾地望向那光芒四射的人。
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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