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吃书妖
越是与大无常关系深刻的对象，越是无法被大无常所复活，反倒是那些与大无常没什么关系的普通人可以大把大把地复活。
而赐福修士的力量也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越是对于某种事物怀有渴望，越是能够从中获得力量，而“渴望”这种情绪的源头则是“求不得”的现实。成为赐福修士的人，都会像是受到冥冥中的诅咒一样。具有指引方向之力的赐福修士注定会迷失自己的方向，渴望其他事物的赐福修士也无法得到自己真正渴望之物。
回头看去，在怪异世界之中获得不可思议力量的人们，其力量看上去再怎么方便，到头来似乎往往都会呈现出来“事与愿违”的结果。力量越是强大，这种性质越是容易凸显。我不清楚自己总结出来的这条规律是否正确，假如正确，又到底是基于何种道理才会如此。
回到扫把星之力的问题上。我之所以判断檀香在离开自己之后就可以变得相对安全，还有另外一个理由。那就是自己如今与麻早距离很远。
与麻早关系越是遥远的人，受到扫把星之力的波及程度越是低。虽然我自信与麻早之间关系很近，但如今毕竟是相隔在不同的时代，扫把星之力能够继续眷顾我就已经是奇迹。换句话说，到我这里大概就是极限了。
事实上，小碗作为与麻早关系亲密、且不知道相处有多长时间的人，在麻早穿越到现代世界之后，身处于末日时代的她似乎就不再受到扫把星之力的厄运影响了。我不认为扫把星之力是真的随着麻早去到了不同的时代而远离了小碗，那样就无法解释我现在的情况。我更加倾向于，是扫把星之力对于小碗的影响降低了，降低到了可以被小碗的强运所覆盖的地步。
既然我和小碗已经是扫把星之力影响的末端，就不会再去传染到与自己接触之人。
檀香低下头去，不再说话。我想他差不多也该下定决心离开这支三人小队了，就先让他一个人好好思考吧。比起这个在路上偶遇，多一个少一个都没影响的人，我现在更加在乎游魂。
“你有听说过太岁军吗？”我朝着游魂询问。
“太岁军，就是太岁残党。”游魂回答，“他们是这么称呼自己的。”
这与我料想的差不多。就好像武侠小说里的魔教一般不会自称为魔教，而是要自称为圣教一样，想来太岁残党也不会真的以残党自称。本来就是在福音院的通缉追杀之下分裂了一次又一次的困难势力，那样未免过于影响士气。
游魂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我的脸上。
我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便把三生石散从自己的火焰之中拿了出来。
作为能够让末日生存者恢复记忆的秘药，虽然有着令服用之人命不久矣的代价，但是说不定存在着某种能够免于支付代价的方法。具体是什么方法我也不知道，可是我也没有什么努力都不做就轻言放弃的习惯。因此在我心里未尝没有先将其保留，在日后用于让小碗恢复记忆的念想。
可既然小碗暗示了要把这件物品留给游魂，那么我就惟有相信她。
游魂伸出来自己的双手，仿佛领受圣物一样，郑重其事地接下了装着三生石散的纸包。
“感激不尽……”他神情恍惚地念着。
檀香默默地看着这一幕。这里所有人都很清楚三生石散是必死之毒药，虽说彼此是萍水相逢的关系，可游魂怎么说也是与自己共患难的队友，想必檀香现在心情也很复杂。
游魂把纸包打开，里面装着的是一大把灰色的粉末，看上去像是把岩石粉碎之后形成的物质，其中颗粒有粗有细，让人看着容易担心会不会把服用者的喉咙给磨破。
“可以给我一些水吗？”游魂朝着檀香问。
檀香从自己的背包里面拿出来一个装着净水的塑料瓶，扔给了游魂。
后者将其接下，先是道了声谢，然后不假思索地把三生石散朝着自己嘴巴里面倒入，再混着水吞咽下去，喉结咕噜咕噜地动着。
神秘女性有提及过，这个纸包里的三生石散只够一人服用。而现在，游魂将其全部服用了下去。
把水喝完之后，他用力地擦了擦嘴巴，要把瓶盖拧回去。突然，他脸色一变，身体前后摇晃，然后一屁股坐倒在地。
檀香立刻站立起来，出声询问：“你怎么了？”
从游魂的灵魂表面，我观察到了大量情绪起伏的波动，但是连我都读不懂现在的游魂是处于何种情绪状态下。如果说原本他的内心是稳定清澈的池塘，那么现在这片池塘就是被一把铲子极其粗暴地搅动了底部的泥沙，使其变得无比浑浊混乱。
此刻多半是有着数不清的思绪占据了游魂的脑海，他使劲抱住自己的头颅，发出了不知道是悲伤还是欢喜的低沉呻吟。
“他的记忆正在恢复。”我做出了判断，“给他一些时间吧。”
闻言，檀香坐回到了自己的椅子上，继续看着游魂的变化。
过了好一段时间，游魂终于变得平息，我也观察到了他内心的“泥沙”在重新沉淀回底部，他的脑海正在慢慢地回归到秩序井然的状态。
良久，他终于吐出来一口气，然后抬起头来，看向了我们。
他的目光似乎变得有些陌生，但并不是那种把我和檀香当成陌生人的态度，而是出现了很多我无法读懂的复杂情绪。
三生石散里的“三生石”，象征着人的前世、今生、来世，是与轮回转生高度绑定的概念。而说到前世和来世的自己，很多人都会觉得那是与今生的自己截然不同的另外一个个体。因为在这些人看来，记忆才是组成人格的关键材料，清洗记忆重新来过与死亡没什么差别。
某种意义上，我和檀香所认识的游魂已经死了，现在看着我们的这个游魂是另外一个人。
而这个人也快要死了，服用三生石散之人注定命不久矣。
末日时代是世界的终点，之后不会再有来世。
“你的记忆恢复了吗？”我问。
游魂慢慢点头：“恢复了。”
“小碗对你说过，只要你的记忆恢复，她就可以摆脱危机。现在的你可以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我说。
“可以，不过我需要先解决一个问题。”
说着，游魂看向了在场的另外一个人，“檀香，你看起来是想要离开了，只是缺少一支愿意接纳你的生存者队伍，对吗？”
檀香先是一怔，然后点头。
游魂从自己的背包里面拿出来了纸和笔，以及制图师的地图。
“我想起来了很多事情，正好可以帮你一把。”
他一边说话，一边在纸张和地图上面分别写了一些字，然后将其分开折叠起来，再走过去把这些物品，连带着将自己手里的赐福提灯一起交给了檀香。
“接下来的事情不能让局外人听见，所以你就拿着这些东西先离开吧。”游魂说，“在这个废弃福音院所处的区域附近，有一处生存者聚集的地方。只要你离开这个地方向左转一直走，就能够到达那里。
“你应该可以在那里找到一支仍在逗留的生存者队伍，只要把这封推荐信交给对方的领队，你就能够加入到里面了。那个领队是我的老熟人，看在这个赐福的份上，他会接受你的。
“在那里还会有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你在进入那个地方之后，对方就会尝试找你谈话，你把这张有字的地图交给对方就是了。内容你不要展开看，反正你也看不懂这种地图。”
檀香抬手接过这些东西，事到临头，他看起来反而是陷入了强烈的迟疑和不安，说：“但是……”
“别说那些没用的话，我和庄成是不会陪你去的。我很快就要死了，而庄成则有厄运在身，不方便和其他生存者队伍发生接触。”游魂说，“放心吧，只要朝着那个方向走，很快就可以到达的。赐福也会把你的路线自动校对到正确的方向。”
听了游魂的那些话，我心里有些模模糊糊的想法，对于他做主做出的决定也没有提出来半句异议。
而檀香则是犹豫再三，最后，本来就倾向于离开的他，貌似终于是下定了决心，站立起来说：“我明白了……那么，再见了。”
“嗯……在分开之前，我就作为过来人，再简单地给你点建议吧。”游魂说，“还记得庄成上次说过的话吗？”
“哪句话？”檀香疑惑地问。
“只要有着足够的意志力，对着自己的心灵发下力所能及的誓言，那么即使是凡人，也可以掌握干预命运的力量。”游魂说，“你不是很想要回家吗？那么就记住这些话吧，说不定会对你有点帮助。”
檀香显然是不解其意，却没有在这个时候做出争论，而是似乎将其当成了离别的赠言，点头之后说：“这个啊……我记住了。”
随后我们走出了建筑残骸，檀香对着我和游魂低下了头，以真心实意的语气说：“谢谢你们一路上的照顾，那么……我先走了。”
他紧张地转过身去，拿着赐福提灯，三步一回头地朝着远方离开了。
看着那道胆战心惊的背影消失在远方的黑暗之中，我转头看向了游魂，说：“现在你应该进入正题了吧？”
游魂先是点头，然后走到了不远处的池塘旁，拿出来自己的小刀，切断了自己披头凌乱的散发，刮掉了遍布下巴和上唇的胡须，蹲下身用清水把自己脸上所有的污秽都洗去，最后站立起来，重新面向了我。
完成修整清洁的他展露出来的，赫然是与刚才离去的人相差无几的容貌，只是神态更加沧桑、皮肤更加粗糙，脸上还带着一些斑驳的疤痕。
无比荒诞的感觉占据了我的内心。
“檀香？”我脱口而出。
“是我，庄成。”他惆怅地说，“对不起，我还是把你说的那些话全部忘记了。”
第524章 游魂的终点
游魂的真实身份，居然是檀香。
在末日时代有可能会与过去的自己、或者是与未来的自己相遇，我虽然对此并非毫无心理准备，但是实际目睹这种现象发生，即使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而是发生在身边人身上，依旧是有股头晕目眩的感觉，令我对于末日时代的混沌性产生了全新的感受。
接着，我回想起来他先前吩咐檀香的事情，并且将其与“小碗会在游魂恢复记忆以后解除危机”这条线索联系到一起，继而产生了一个推测。
“难不成，你之前指引檀香去的地方，就是小碗与你分开时停留的生存者聚集地？”我问。
为了防止与先前离开的檀香搞混，这里还是继续称呼我面前的这个男人为“游魂”，他在点头之后说：“是的，在这个时间点，我——檀香将会在与你我分别以后到达那个地方，并且在我的嘱托之下把制图师的地图交给穿着黑色斗篷的人。
“这个人就是小碗，为了避免被人发现自己作为福音院通缉对象的身份，她用兜帽遮住了自己的长相。而我则在制图师的地图上写了记号和书信文字，接下来她就会按照地图的指引来到此地与你汇合。
“而檀香之后要在我的书信引荐下加入的生存者队伍，隶属于福音院的势力。他会在一系列曲折和痛苦的经历之中重复一次又一次的失去和成长，然后在太岁的势力遭到毁灭性打击之后脱离福音院，在遥远的未来化身为我——化身为一匹徘徊在末日土地上的孤魂野鬼。
“直到在一次九死一生的困境之中被那个名为小碗的女孩所救，走上自己人生的最后一段旅程，接着与你，以及与过去的自己相遇……最后在这里把过去的自己送上相同的旅程，迎来自己生命的终点。”
游魂像是在讲述他人的往事一样缓慢地念着，但这绝对不是事不关己的故事，而是他自身周而复始的命运。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呢？你的抉择本身就构成了这段荒唐的循环，而只要你刚才没有按照这种方式送走檀香，这段命运就不成立了吧？”我问。
“小碗不止是拯救了我的性命，也帮助我实现了最后的愿望。既然我的抉择可以帮助她脱离危机，那么我自然是要做的。”游魂像是满不在乎一样说，“况且，我本来就是个快要死去的人，只不过是把过去的自己送上和自己相同的道路而已，从‘现在的我’的角度来看，这又算得上是什么代价呢？”
这莫非也算是一种另类的“死道友不死贫道”？我被他的逻辑给说住了。
“再者，如果让他留在你的身边，或者是自己另寻出路，早晚也是会死无葬身之地的。”游魂接着说，“好歹也是过去的自己，我把他送走可不止是为了帮助小碗，也是为了给他指明一条活路。”
我反问：“但你的愿望不是死亡吗？让过去的自己早点死去，对于其他人来说可能是坏结局，可对于你来说应该是好结局吧？”
“我的愿望并不是死亡，而是能够回忆起来自己到底是谁、然后死去，但是归根结底，我真正的愿望与檀香是相同的。”他惆怅地说，“他想要逃离这个遍布厄难的时代，想要回家……我也一样。但是，我已经自己放弃了这个愿望。
“并不是因为走到了尽头，终于撞到了力所不能及的墙壁；而是因为这条道路太漫长了、太辛苦了，走到哪里都望不到尽头，回头也看不见来时的景象，我真的累了，所以放弃了……
“就算是已经取回关于过去的记忆，现在的我还是无法清晰地在脑海里描绘出自己的家是什么样子的。只要可以看到回归的希望，我就会不惜一切往那里前进。无论要我做什么事情，我都愿意去做。可我已经无法再心怀希望了。
“而他则与我截然相反。虽说内心天真而又脆弱，他起码还是心怀希望的。所以说不定还有机会，可以走出与我不一样的道路。”
或许这才是他为檀香指明活路的最大理由。
只要可以看到回归的希望，我就会不惜一切往那里前进——他的这句话语似乎牵动了我心中的某个角落。
回归、回归……以及吸引怪异的扫把星之力……
我在心里反反复复地念着，总感觉好像要抓住什么线索，却不知道如何将这种感觉表达出来。
“即使无法回归到自己来时的地方，我也想要知道自己是从何处来的。想要怀着这种自觉死去。”游魂说，“至少要记起来……我才不是这种鬼地方的人，我不属于这里……”
说着，他的声音逐渐变得微弱。我清楚地觉察到，他的生命力正在飞速地流逝，灵魂正在衰竭。看不出来具体是什么力量造成了这种结果，只有死亡在不容置疑地接近着。这就是服下三生石散的代价，他快要死去了。
“你最后还有什么遗言，或者是想要我做的事情吗？”我问。
“没有了。应该做的事情统统做完了，想要做的事情也全部放下了。现在的我十分安心。”
游魂眼里的焦点也在慢慢失去，他席地而坐，望着完全黑暗的末日天空，像是在用愈发涣散的目光追寻着什么。
“啊……不过，可能最后还有一件事情……”他说，“可以替我向小碗转告一声吗？就说……谢谢你，实现了我的愿望……”
“我会的。”我说。
“谢谢……”
游魂低下头颅，缓缓地闭上了双眼，彻底没了呼吸。
他死了。
直到最后一刻，他都没有说出来自己真正的姓名。
起初，檀香与我和制图师见面的时候，就是通过扔出“檀香”这个网络昵称来回避了对于自己真实背景的展露。这是一种以掩饰身份为手段回避灾祸的小聪明。但是，他真正的动机，会不会是一种对于末日时代的抗拒心呢。
现实的身份，以及虚拟的身份，人们在现代世界能够以不同的身份面具在线下和线上的世界活动，展现出不同的社交人格，拥有不同的社交圈。而只要没有以自己真实的身份活动，就可以在自己与周围的世界之间划出一条线，不会真正地融入到这种莫名其妙的恐怖之地。虽然不知道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或许在檀香的心中，是有着这种情绪的。
这种抗拒的意念甚至在他成为赐福修士以后化为了他最大的武器。
只要对方不知道自己真实的身份，无论遭到多少伤害都可以恢复如初，哪怕是死亡也可以用自己的内心拒之门外。
然而赐福修士越是渴望某种事物，越是无法将其得到手。抗拒末日时代的檀香，终究还是死在了末日时代，就连未来的自己都要将自己再度送入这个循环往复的轮回。
在末日时代遇到的“不同时间的自己”，往往具有病态的人格，会把自己送入破灭性的结局……难道说游魂与檀香之间的情况，也是暗合了制图师生前的说法吗？
再过一段时间，小碗就会来到这个地方，最好还是待在原地不要随便离开比较好。我一边思考着是要给游魂土葬还是火葬，一边在附近找了块大小形状合适的石头当成凳子坐了下去，然后把赐福提灯放在脚边，默默地等待着小碗的到来。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身边没有时钟，夜色也没有任何的变化。在末日时代待的时间越是长久，时间观念越是模糊不清，与游魂和檀香的接触还加重了这种混沌体验。体感可能是过去了两三个小时，期间有几头怪异从黑暗中摸索出来尝试发动袭击，都被我轻而易举地消灭了。
远处的黑暗里再次响起了轻微的响动。这一次的不是怪异，而是人类发出的动静。以成年人来说过于轻盈的脚步声，是小孩子的双脚踩踏泥土时候发出来的声音。
片刻后，那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了我的视野里。
第525章 小碗合流
听着对方轻盈的脚步声，猜测对方是不是小碗，我心里难免有着怀念的情绪。
似乎与小碗碰面的大多数场合都是差不多的模式。在某个特定的地点等待对方到来，听着对方的脚步声猜测是不是自己等待的那个小女孩。只不过这次我等待的地点已不再是虚境，而是现实的世界。
一个穿着黑色破旧斗篷、用兜帽遮挡住自己容貌的矮个子人，从远处慢吞吞地靠近了我，动作相当谨慎，似乎还想着借助夜色和枯木遮挡住自己的身体，在暗中窥探我。可惜的是，来者的潜行功夫距离之前的神秘女性可是差了不止一个次元。凭借自己的视力和听力，来者的身形和动作在我这里简直就是一清二楚。
“是小碗吗？”我直接出声询问。
听到我这边的声音，对方连忙缩在远处的枯木后面，好像是要扮演鸵鸟故作不知。紧接着，对方貌似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发出了稚嫩而又犹疑的孩童嗓音。
“是……是三号先生？”她问。
因为在虚境里面我与其他人都是无法分辨出彼此容貌的，所以对于小碗的记忆，我更多的是建立在她的声音上，于是这会儿很容易就分辨了出来，来者正是小碗。而小碗想来也和我差不多，可以凭借着声音把我的身份辨别出来。
不过更加重要的原因，估计还是游魂备注在地图上的文字内容。在那上面大概有简单提及过我庄成就等待在这里。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