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饼
人群中是一口棺木，里面躺着一位面相因过度劳作而格外苍老的中年人。
他的名字叫做欧文，普通的就如同一块路边石子，没有任何特殊，就连原本该有的棱角都因生活的种种磨砺而不剩分毫。
但就是这块普通的石头，却在今日挡在了可怕的食人魔强盗团面前。
尽管石头本身在极短时间内变得粉碎，但食人魔和它的爪牙也因此被绊了一跤。
虽然只是如一个踉跄般微不足道的短暂阻隔，却给绿洲农场的所有人争取了宝贵的逃生时间。
不论是出于公心还是出于私心，亦或是两者兼而有之。
就结果来看，名叫欧文的普通农夫，在这一天成为了整个绿洲农场的英雄。
至少，在事后听闻全部经过的艾文看来，那个普普通通的农夫甚至比很多超凡者还要更勇敢，人类的勇气可是比黄金还要闪耀的宝贵存在！
葬礼的过程并不复杂，刚刚经历劫难的绿洲农场也没有太多余力。
何况，就算在平日，寂静沙漠的普通住民也从来没有那个能力与资格去举办什么盛大的仪式。
长期的苦难与严苛的环境，让高高在上的城邦贵族与他们自己都这么认为。
按照寂静沙漠地区的习俗，用胡杨树制作的木质棺木内，躺着由亲人洗净身体后用白色亚麻布细细包裹好的欧文。
尽管只是价格相对低廉，连染色都没有的粗亚麻布，但这至少让惨遭身首分离的欧文比实际情况显得体面一些。
合拢的棺木被放入众人合力挖好的葬坑，刚刚从昏迷中醒来面色惨白的卢卡斯被人搀扶着来到近前，这个死里逃生的年轻人颤抖着跪倒在地，伸出双手捧起第一把沙土慢慢洒下。
随即，人们依次洒下一捧沙土，当所有亲友都完成告别，棺木就被完全掩埋。
除了一颗栽种在墓前作为纪念的胡杨树苗外，没有音乐，没有弥撒，也没有其他更多送别仪式。
属于欧文的葬礼，一个寂静沙漠普通农夫的葬礼就这样简单而平静地结束了。
艾文与其他队友也在场，只不过他们作为宾客离得比较远。
“那是个勇敢的人。”安德烈低声说道：
听到他的话，兽人高山按部落习俗敲了敲胸口。
“愿沙漠热风带着他的灵魂前往天空之上。”
这一刻，就算是最活泼的莉莉姆也没有表现得如往常那般跳脱，感性的半身人女盗贼甚至在听闻整件事后眼眶都有些微红。
半精灵法师卡拉尼虽然没有说什么，但也以精灵的方式，用双手比划出一个代表祝福的复杂手势。
庄严的氛围笼罩在所有人心头，但肃穆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多久。
一个有些尖利的声音迅速打破了这份严肃。
“还站着做什么？”
贾姆巴气喘吁吁地走过来，在他身后还跟着几个担当卫兵的随从。
“快去工作！不想想是谁带来甘甜的雨水？是谁带来肥沃的土地？是伟大的巫王赐予你们这一切！”
肥硕的农场主跳上一块石头，涨红着脸高声喊道。
此刻，即使是最老实的农夫，都忍不住用隐含愤怒的眼神看向这位绿洲农场的负责人。
似乎注意到这点，贾姆巴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接着又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们现在很不好受。”
“但今天的事肯定会影响收成，要是伟大的巫王陛下责罚大家交出更多粮税，我倒是无所谓，大不了丢掉下半年的薪水，但你们一个个都不怕饿死吗？”
听到这位农场负责人的话，刚刚还显露出不满与愤怒的农夫们，此刻不由面面相觑。
虽然贾姆巴的发言非常刺耳，但他们却完全无法反驳。
最后，在一声声叹息与低声抱怨中，人群逐渐散去，他们要去修整遭到破坏的果树与农田，只希望能尽量减少一些损失。
要知道，尽管绿洲农场各种作物从栽种到收割全部由他们这些农民负责，但其中至少五成要作为税务缴纳，因为农场土地的所有权属于巫王。
据说其他城邦甚至交得更多，收获内足有六成必须上交给城邦。
这部分税收主要通过城邦贵族以及他们派出的管理人员负责收取。
与其他国度不同，寂静沙漠中城邦的统治者有且只有巫王一人。
所谓的城邦贵族在没有封地的同时，还需要通过组成行政内阁参加各种工作来，在为巫王服务的同时才能确保自身拥有一定特权。
虽然城邦贵族的权力在不犯错的情况下，可以进行一定程度的传承。
但这些权力完全来自巫王，随时都可以被剥夺。
某种意义上，他们和寂静沙漠近乎农奴的农户们一样，也是巫王的奴仆。
拨开奢华生活的表相，二者在本质上并无区别。
尤其在缴纳血税方面，所有人都是如此，都是一样处于被奴役的状态。
只不过让人感到可悲的地方在于，同为被奴役之人，有些人却还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而像贾姆巴这样被城邦贵族派出城的管理者，其实连贵族体系内中的一员都不算。
所谓‘农场主’的名号，说白了只是个职务头衔，并不表示他真正拥有这片绿洲，充其量顶多算是小官僚或者说低级政务员。
他们所拥有的只是农场的管辖权，主要负责的工作则是确保绿洲农场能够及时交出足量产品。如果缴纳数额比与每年预估数字更高，就有可能得到城邦贵族嘉奖，从而提拔至更高的职位。
所以，这些农场主往往会让农民缴纳比原本高昂赋税还要更高的钱粮，以便让自己能够更快晋升。
也正是如此，才让贾姆巴在明知道有可能激怒农民的情况，也一定要他们立刻回去恢复生产。
不然的话，他今年的工作考评等级就会降低，城邦贵族甚至会质疑其工作能力。
哎，这份工作可真辛苦，我要做的事实在太多了……
贾姆巴叹了口气，只感觉一阵烦躁。
他全然没意识到，真正付出最辛勤劳动的人，明明是那些为种植农作物而费尽全力的农民。
而这个只会动动嘴皮子的家伙，却还在因为自己今年的业绩不佳而感到恼怒。
如果不是考虑到有冒险小队这样的外人在场，他甚至会像往常那样，随便找个理由把农民抽几鞭子，恐吓其他人的同时还可以迁怒发泄一番。
这肥胖如猪的狗腿子小官僚，就那么理所当然地板着脸站在树荫下，时不时呵斥农民们赶快滚回去工作。
“他怎么能这样？这里可是刚刚才举办过一场葬礼！”
远远看到这一幕的莉莉姆立刻露出咬牙切齿的表情。
尽管已经不是刚来寂静沙漠的新人，但她还是对这种事感到难以理解。
明明有人死去，明明应该让逝者的亲友好好悼念他的离去，可那家伙居然，居然这么做！
“实际上，就算没有那头蠢猪，农民们也得立刻回去工作。否则……”
安德烈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年纪更大的他比莉莉姆看的更多，也更清楚其中的内在原因。
“难道我们就什么都做不了吗？”莉莉姆不甘心地问道：
“最好不要，那反而有可能让事情变得更糟。”
安德烈认真看着刚成年不久的半身人，语气难得的带上几分严厉。
“为什么？难道是因为任务凭证？队长，你什么时候变成这种人了？”莉莉姆鼓起脸颊，显然对此十分不满。
所谓任务凭证，其全称是‘委托任务完成确定证明书’，是任务发布者在冒险者们完成任务后，用以签字确认这份委托已经达成的正式书面文件。
拿着凭证的冒险者在回到行会后，就能以此直接从前台处领取，委托人发布委托时提前寄存在行会的款项。
“当然不是。”
安德烈摇摇头，不等他对此多做解释，艾文就忽然开口说道：
“因为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一两个态度恶劣的小人。”
“……”莉莉姆眼中流露出几分不解。
“剥削、被剥削，这件事情的原因可以说很复杂，但也可以很简单。”
黑发少年的目光忽然显得十分深邃，如同一汪看不见底的冰冷潭水。
抬手指了指没有一丝云朵的天空，艾文没有继续再说下去。
根据他这段时间的所见所闻，寂静沙漠地区的政治制度非常畸形，几乎可以说是残酷且不完整的半封建半奴隶制。
而这一切的关键就是领地覆盖寂静沙漠百分之八十可居住区域的五位巫王。
虽然还不清楚历史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五位巫王，哦，现在是四位，这四位还健在的巫王无疑是寂静沙漠统治制度的核心所在。
那些所谓的城邦贵族以及贾姆巴这样效忠贵族的小小官僚，无非只是挂在参天大树上那些或粗或细的弯曲藤蔓而已。
一旦失去大树那宽大牢固的枝干，区区藤蔓根本不可能继续攀附在高处。
至于这株大树本身，它需要通过不断汲取土地的养分才能保持自己长久的存在下去。
而普通人，就是被不断汲取养分的泥土。
“……”莉莉姆先是感到迷惑，接着露出错愕的神情。
她是个聪明姑娘，艾文的意思也非常直白，再联想到贾姆巴身后站着城邦贵族这一点。
半身人女盗贼咬了咬嘴唇。
贾姆巴背后站着城邦贵族，而站在城邦贵族身后的人……
“虽然捏死那个小人是件很轻松的事，但我们不可能永远在这里。”安德烈拍了拍年轻队友的肩膀。
“而且捏死这个贾姆巴之后，就算没人为他报复村民，也只有更多的‘贾姆巴’到来。真正想彻底解决问题，或许只有一个办法，但那就不是区区几个冒险者能做到的事了。”
“况且，相比于那些真正不把农户们当人看，一心只想着往上爬的混蛋，贾姆巴，呵呵，这死胖子甚至在农场主里算得上不太过分的那一批。”
虽然评论对方属于‘不太过分’的那一批，但安德烈的笑容确实地地道道的冷笑。
他心中的热血尽管所剩不多，但不代表他便会认为这种事是正确的。
“寂静沙漠已经停滞了太久，而‘自由之拳’的出现就是为了改变这一切。”
兽人高山眼神明亮，语气更是无比坚定。
“我建议你少说几句。”半精灵法师卡拉尼忽然出声打断他的话。
“血腥七日已经死去太多拳斗士，不差你这一个连候补都算不上的。”
“你说什么！”
即使是熟悉的队友，高山也无法忍受这样的话，那张带着荒野气息的脸上立刻浮现出怒容，自由之拳对他来说可是如同指路明灯般的崇高存在。
但兽人的愤怒并没有持续多久，而习惯保持沉默的半精灵法师也不会无缘无故说出那种伤人的话语。
伴随远处传来的隆隆响声，引入眼帘的景象让高山的愤怒慢慢转为惊愕
“怎么会是沙漠弯刀那群人？”。
放眼望去，一支全副武装的骑兵正快速接近绿洲农场塔图因的所在地。
起先人们为此感到恐慌，但当他们看到一面绘有蓝色莲花与沙漠弯刀的纯黑旗帜后，恐慌的情绪反而变得更胜，随之而来的还有显而易见的紧张与不安。
那面旗帜象征这支骑兵是效忠第二巫王美尼斯的直属部队-沙漠弯刀。
这些身披亚麻白袍，装备半身轻甲擅长使用弯刀的骑兵个个骁勇善战，经常出现在剿灭城邦周围强盗的血腥沙场上。每一次都会杀得那些强盗闻风丧胆。
如果只是如此，那身为被保护者的农夫们反而应该尊敬这些骑兵。
真正让他们感到紧张与不安的原因在于，沙漠弯刀同样也负责增压城邦周边绿洲的暴乱分子。
在强盗都会被定期清缴的城邦周围，所谓‘暴乱分子’大多只是因欺压过度而被迫反抗的普通农民。
即便如此，沙漠弯刀出现后，也会将那些手上茧子完全是农具磨出来的‘暴乱分子’全部屠杀殆尽，就连刚刚满月的婴儿也不放过。
这让农夫们如何不感到紧张？
第二十四章 借头一用
“这些就是袭击农场的强盗？”
望着那些被绳子串在一起的强盗，沙漠弯刀的带队军官语气漠然地问道：
“是的，老爷，就是这些家伙袭击了农场！”
巴依姆点头哈腰，语气飞快地回答，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个被搓来揉去的发酵白面团。
这次前来绿洲农场的骑兵约莫六十人左右，由沙漠弯刀的两个标准战斗小队共同组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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