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烟客书生
“这是一个很经典的问题。”宫铭耸了耸肩膀。“但是其意义其实并不在于它的答案是什么。而是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其后果都必须要由你自己来承担，这是一个罪。你把罪吃掉了，所以你就是噬罪者。”
“这……”符华有些迟疑。
“我曾经和很多人都讲过这个问题，但是现在我不会去讲了。这个问题的本质其实是理性和生命的价值在你心中的博弈——你杀死了一个人和你没有救五个人的博弈。在曾经很漫长的一段时间里面这都是一个值得思考的话题，但是现在时代变了。因为现在的年轻人成长的坏境实在是太过顺利，从未吃过苦，从未失去过珍视的人。当生命变得不再必须经过艰难困苦的磨砺就可以轻易的存在的时候，它在人们眼中也就不再珍贵。”
这次换宫铭停下脚步了，他远着着天际，目光悠远。
“在这种情况下博弈的两端就已经失衡了，当生命不再被珍视的时候理性就占据了绝对的上风。这个时代的年轻人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就开始思考别的东西，比如如何把他自己从这个‘罪’中撇开出去，比如寻找问题之中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避重就轻给自己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他们可以从问题的言辞构句之中找到很多和问题核心其实完全没有关联的理由，然后大言不惭的说别说是五个人就算是五十个人也让他们去死好了——因为曾经有人告诉过他们只要什么都不干他们就可以免于负责，至于别人的生命在他们的眼中则属于可以漠视的东西。”
“杀死了一个人是要负责的，但是不救多少人其实都不会有任何刑罚加诸在你身上。他们是实质上就是这样想的但是这句话直接说出来会有道德上的问题，所以他们会找很多理由和借口出来——比如‘那条不走的路也许年久失修，他如果选择了撞死了那一个乖小孩说不定整个火车的人都会死’这种借口出来，来使他们的观点在道德上似乎也无懈可击。”
“他们躲避思考问题的本质而是偷奸耍滑并且为此洋洋得意，而如果有人认真的思考了这个问题——选择了撞死那五个坏孩子还好毕竟和他们选择相同。而假如那个人最后选择了尊重生命，选择了撞死那一个乖孩子并且愿意为之承担代价，就会被他们大肆嘲弄，冠上白痴、圣母婊等多种词论。”
“认真你就输了，这是他们经常会说的话语。任何一个问题的任何一方都不会比‘置身事外’更容易占据道德的高点。他们对每一个问题都指手画脚嘲讽所有做出决定的人——他们当然觉得自己有这个资格，毕竟他们才是‘聪明人’，甚至他们自己都意识不到自己做了这样的事情，还觉得自己认真的参与进了讨论。”
“……我不喜欢这样的事情。”宫铭沉默了一下，然后看向了符华。
“所以我现在不会再问这个问题了。”
“……”符华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有时候也会很迷茫啊，现在的世界和我理想的世界到底还有多远的距离。奋斗了一万年最后居然是这么个状况，这实在是让人沮丧甚至于有时候我也会在脑海之中赞同西琳的观点，觉得这样的人类没有拯救的价值，还不如让崩坏毁灭了算了。”
“……”
“但是我却知道一件事情啊。假如我去拯救了他们的话，那么再更加靠后的将来，说不定他们能建立我理想的社会。而假如我不去拯救他们的话，那么我所热爱的人类就会定格在现在这个丑陋的现状。人类总是在进步的，就算是对生命冷漠了些，也总比茹毛饮血来得好，我一路看过来什么肮脏黑暗的时代没有见过？如今也算不上是最丑陋的就是了。”
“那奥托呢？”就在宫铭感叹的时候，符华突然开口问道。
她和宫铭对视，很是认真。
“你应该也问过奥托这个问题吧？他是怎么回答的？”
“……现在问这个问题没有意义了吧？人总是会变的，五百年前他的回答，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参考价值了。”然而面对这个问题宫铭似乎显得有些躲闪，似乎不愿意正面回答。
“但是说一说也没有关系的吧？”符华坚持着。“按照你这样的说法，奥托当年应该不是你口中的那些偷奸耍滑的人才对。”
“……他当年何止不是偷奸耍滑的人啊。”宫铭迟疑了片刻之后，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他当年在思考了这个问题之后，他的回答是他全都要救。再困难他都全都要救，无论做不做得到他都全都要救，时间不允许就争取时间，规则不允许就打破规则。他就是固执，就是倔强，可是不管你再如何反驳他，他最后的答案都还是全都要救。”
这个答案显然出乎了符华的意料之外，以至于她很清晰的愣了愣。
“真是只有小孩子才能说出的话啊，但是当时对于这个回答我真的是很开心的。”宫铭轻声说道。
“我当时当着他的面批评了他不切实际，但是一出门就高兴的手舞足蹈。我真的很高兴看到他能珍视每一个生命，即使只是一个虚拟的问题。”
似乎是想到了在几次奥托谋划的事情之中死去的人们，似乎是想到了奥托一手导演的大崩坏之中死去的数亿人。宫铭的脸上出现了一丝阴霾。
“……可惜啊，人是会变得。”
“要是人永远都能保持少年的时候的冲劲不会改变……那该多好啊……”
第四百四十五章 符舞
“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两人沉默了一下，宫铭突然笑了笑，主动转移了话题。
“啧，明明是久别重逢的日子啊，这种时候不是应该聊一些花前月下的事情吗？每次和你聊天的时候，说着说着就说到这些事情上面了。”
“所以还怪我咯？”符华有些好笑的看着他。“不是你主动提起这些事情的吗？”
“怪你当然是不敢怪你的。”宫铭笑了。“我哪敢怪你呀，我可是神州人，惧内可是传统。”
符华翻了一个白眼。
“我们有多久没有以这样的身份在一起聊聊天说说话了？”宫铭笑了笑，转身在沙滩上找了一块地方做了下来，对着符华招手示意她坐在自己的身边。
“这样数一数的话，一万年有没有了？”
“差不多就是这个数吧。应该比一万年要多些，但是也只是多个零头。”符华靠着抱着膝盖宫铭坐下，两人肩并肩彼此紧贴，宫铭伸手搂住了她的纤腰、
“距离的日子已经没办法计算了。炎帝城被毁之后我们的文明还传承了一千年，但是因为当初我们的疆域实在是过于广阔，每个地区留有的人数实在太少了，失去了炎帝城彼此之间的沟通也被断绝了，最终还是被磨灭在了时光里面，成为了后续文明的种子。再到有历史记载的文明又是好几千年之后的事情了，在那期间我都沉眠过不止一次，连我们的问题位于一万年前都是后来用碳十四鉴定出来的，具体的时间早就已经没办法计算了。”
“一万年啊……”宫铭有些感叹。“对于‘人’来说，真的是太久太久了。”
“是啊。”符华靠在他的肩膀上，轻轻的点头。
“对了，有件事情我要和你道个歉。”就在两人沉默这看着海的时候。符华突然开口说道。
“嗯？什么事情？”宫铭先是下意识的顺着符华的话问道，然后突然板起了脸来，很是严肃的说道。
“等等，你要是告诉我这一万年我在芬里厄体内沉睡的时候你给我带了帽子，那我可要当场爆炸马上跑去西伯利亚跟西琳一起毁灭世界了。”
“德性。”然而符华闻言只是翻了一个白眼。“瞎想什么呢。”
“这个事情可是很严肃的。”然而宫铭仍然板着脸。“没有什么讨论的空间的那种。”
“男人。”符华有些好笑的看着他。“放心吧，没你担心的那种事情。”
“那就行。”宫铭松了一口气，摆了摆手。“那就没啥好道歉的了。”
“没什么好道歉的吗？”然而这次反倒是换符华沉默了。“忘记了那么多的过去，忘记了那么多的盟约，也可以不用去道歉吗？”
“……你还在介意这些事情啊。”宫铭有些默然。“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有些事情不必过于苛责自己的。”
“说是这样说啊，但如果换做是你呢？”符华歪过头去看着他，“换做是你处在我的位置上，你会接受这样的事情的发生吗？”
“横跨时光的羁绊，时隔万载的守望，结果守望了一万年到头来连自己守望的是什么都忘记了。第一次重逢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我命中注定的那个人，然而直到五百年之后我才终于想起了你是谁——这样的事情，也可以被当做是不用道歉的事情吗？”
“……”宫铭不说话了，他自然是了解怀中的女子的。而越是了解她也就越明白这对她到底是多大的打击。
他不知道她这一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世间岂有一场五百年的擦肩？
他只是搂紧了怀中的女孩，有些淡淡的怅然。
“我原谅你了。”于是他如此说道。
“嗯。”符华笑了，闭目点头。
宫铭说的其实只是一句很简单的话语，尤其是在他先前刚说完其实不必苛责自己之后，甚至乍一看会觉得很是敷衍。然而即使是这样简单的话语说完的时候符华的眼角亦有泪水划过，靠在宫铭怀中的娇躯轻颤。
或许落在希儿或者是其他任何一个女孩子的眼中这会是很不可思议的一幕吧，明明符华才是来兴师问罪的那个人，结果居然是她很郑重的在朝宫铭道歉。然而世间其实也唯有宫铭懂的符华的做法，这是世间仅此一对的孤例。
因为整个纪元就只有这两个人曾经以一己之力将整个时代抗在肩上，负重前行。
如果说宫铭是整个这个纪元的脊梁，撑起了文明生存的空间。那么在这漫长的一万两千多年之中，在没有“千年之君”和“尼古拉斯”的那一万年里，就只有赤鸢一人高居于太虚山上，俯览着脊梁之下庇护的这两段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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