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停雪
“讽刺的……大概是这个‘无情’,实际上是无情可用?”
……
时值正午,天色不见明媚,颇为阴沉,看似天欲雪。
怀着极度忐忑不安的心情,山庄主人站在了大门外,所有人的最前头,弯腰屈膝的迎接了一辆马车的到来。
车轮声止,身着黑衣的车夫掀开了帘布,让那位极具威严的老者行出车厢,出现在所有人的身前。
曾在王清霁面前笑着很是慈祥的王景略,此刻面无表情的让人有些心寒,以淡漠眼神静静看着前方所有弯腰者,缓声说道:“谢青莲,还有清霁她们人,在哪?”
人有千面,各不相同。
在南琅琊手握大权逾二十年有多,能够凭借一己之力更改极大多数人生死荣辱的王景略,早已将见人下菜这一套功夫,当做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比起平日极为吝啬的温和慈祥,无疑此刻的他才是大多数人眼中的他。
山庄主人身子渐渐颤抖,回想起昨夜被交代的那些话,才是发觉自己已经跳入了一个王家内部的旋涡之中,此刻心里正是犹豫着,到底是否开口。
“毕竟数十年下来的苦劳,再怎么也有三分情面吧?”山庄主人想起了这件事,小心翼翼的抬起了头,开口说道:“谢……”
王景略看不到那张胖脸,但经历多年风雨吹打的他,又怎会猜不出那弯腰屈膝者的念头,平静开口道:“如果老夫听到了半句假话,或者在事后知道你有半句话没说全,那你就可以安心准备后事了。”
山庄主人怔在了原地,哑口无言,额头及两侧汗如雨下,湿透鬓发衣衫。
“前辈,如此大好天时,脾气怎就这么的暴躁。”
一片死寂当中,水绿色裙衫少女自远处行来,温颜笑道:“有什么事情,先说出来商量,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王景略看着生有重瞳的怪异少女,倒没有与她计较睁眼说瞎话的心情,沉默片刻,认真问道:“王家内部之事,真宰观插手,意欲何为?”
“不是真宰观插手,还望前辈慎言。”
赵瑄随意揭开了个话术,无谓道:“既然来了这里,总不好见得满地鲜血,就想着不自量力的做个中间人罢了。”
身居高位养气多年,早已经做到了喜怒不形于色的王景略,怎会嘲笑少女这个看似愚蠢的念头,但也没有顺着这个台阶下去,微笑问道:“事关紧要,若有耽误自当有所处罚,这位真宰观的小友,事不明,则不言,可懂?”
赵瑄依旧没有退意,轻声笑答道:“前辈所言确实有道理,但此刻已是人去楼空之境,哪怕再纠结上一个时辰,也不见得有何用处。”
站在这里的人很多,但人去楼空四字却没有任何的错误,最起码对在意这件事的人来说,是个再正确不过的答案了。
王景略说道:“所以我需要她们的去向。”
山庄主人终于提起了勇气,说了句大实话,“王大小姐离去时,心情不大美好,无意与我们交代去向。”
王景略沉默许久,忽然间笑了起来,转身行入车厢内,黑衣马夫调转车头离去,只留下了一句极为无情的话。
“若是有半点儿耽误的地方,任凭尔等逃往天涯海角,亦是鸡犬不留。”
……
归去的目的地只有一个,但天底下的路却有很多条,任君选择。
如今大雪三两天,离那扑面不寒的春风到来,还有着一段遥远的岁月要走过,王清霁和于素铭自然还有着足够的时间去浪迹天涯。
哪怕此刻的她们不见得有这个心情。
官路不见烟尘不见雪,两人各骑一马前行,走了已是半个早上的路程,期间偶有言语交谈,但都限于那些莫名离去的人而不见得有多少欢快。
“我已经不记得了。”于素铭伸手指向远处正在飘扬的酒旗,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她看向王清霁,脸上满是追忆,解释道:“酒的滋味,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嘴里全是你的味道,所以我想再试一次……自己来。”
这条官路的尽头处是一处镇子,大约是天气的缘故,往来人流算不上多,瞧着没有多少生气在里头,就连那家被于素铭指着的酒肆,生意也是清淡的很。
心里也清楚着这样下去不是一回事,王清霁没有多加思索,便是点头答应了这事,旋即又说道:“如这种地方,酒里基本都是掺水的,喝着滋味不会好。”
末了,她忽然想起了些事情,蹙眉道:“如今也不是全然安全,喝可以喝,但你还得小心那些下三滥的江湖手段。”
于素铭微微一怔,转眼间便明白了过来,抿嘴微笑,说道:“你不说我都快忘记了,一会儿记得装成伤势未愈的模样,要是喝不成酒的话,那就让我找些乐趣好了,知道吗?”
“乐趣……”
王清霁颇有些无言以对,情绪复杂说道:“别这样子,小心一些,如果他们真的打算动手,那就不可能是试探,肯定是要动真格的。”
于素铭摇了摇头,理所当然地说道:“没什么好害怕的,有你在我身边怎会发生意外呢,你说这些,我最在意的还是那掺了水的酒是什么味。”
昨夜那杯酒,肯定也是掺了她的滋味在里头的。
说完这句话,她也不想听自己心上人要说些什么,直接伸手牵住了她的衣袖,摇晃了两三下,笑着示意王清霁要记得自己给出的承诺。
今日天色不晴,一夜未眠又有接二连三的烦心事,不需要半点儿伪装,王清霁脸上本就有着难以掩盖下去的恹恹之色,只是之前不愿意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于素铭的心清,刻意收敛了不少。
此刻随着她的请求,王清霁也就放了开来,清秀眉眼间便全是些足以让人心疼的情绪了。
“真是让人捧心的疼……”见了这样子的她,于素铭不仅暗地里嘟囔了句幽怨的话。
路还有一段,一时半刻间着急不来,于素铭心里也烦着昨日与今日的事,细想片刻,既是劝慰又是责怪道:“全都得怪你自己呀,自私就算了,还非要贪心成这样子,把自己和别人都弄得这么不开心。”
又是一句让她哑口无言的话,王清霁从未想到过自己会有如此词穷的一日,不禁回想起秋水那些窘迫的模样,蓦然间笑了起来,让脸上的憔悴少上了些,不再是那么的郁郁生闷。
于素铭看着展颜轻笑的她,隐约间想到了某些事情,但刹那间便被她抛在脑后不想。
既然人在她的身边,哪有心飞去其他地方的说法呢?
……
一如过往游历山河那般,并骑而行的两人刻意遮掩了容貌,以此避免那些没有必要的麻烦。
只是如今天气格外冷清,即便是看上去再寻常不过的两人,也因街上无几的行人而显得瞩目。但也正是这种糟糕的天气,让过路的江湖游客往往都会勒停马儿,迈步走进着酒旗飘然的馆子喝上一杯,暖和暖和一下身子,顺带着打听一下最近的风吹草动。
两人要了一壶小酒,再是寻个角落坐下,耳中满是碰杯声,听着倒也算不上心烦,反而让于素铭回想起了四年前那个夏与秋。
那时候的她们,不正是这个样子的吗?
苦酒入喉,不觉辛辣,于素铭笑的也不算灿烂,但在王清霁眼中已是大有不同。
“请问两位是师兄妹吗?”
然而好景不长,于素铭正美滋滋的喝着掺了水的酒时,一位不问自来的妇人坐在了两人的对面,微笑道:“倒也不太像的样子……硬要说反而感觉是私奔出走的小夫妻呀。”
不等于素铭先答,王清霁已是下意识的生出了反应,蹙眉问道:“请问,你是谁?”
妇人看了眼双颊泛起淡红的于素铭,啧了一声,答道:“酒馆是我开的,我自然就是这里的老板娘,像你们这样的稀客,我自然是要过来看上几眼,打个招呼的。”
于素铭暗地里掐了一下王清霁腰间软肉,也不因为小夫妻三字欢喜,平淡道:“何来稀客之谈,这店子里可不止我两人吧。”
妇人呵呵一笑,说道:“自然是稀客,以您二位的身份还不算稀,那天底下也就没几个人算了。”
于素铭沉默了半晌,看着笑意玩味的夫人,沉声道:“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