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停雪
第五十七章 耻字有几种写法?
欢喜与不屑过后,便是灯火朦胧中的现实。
重拾旧山河,于素铭心中忽然冒出了这句话,她知晓这一幕已有三百馀年没有出现过世间,又或许说即便当初的赵无涯与皇甫姜亦是有礼教在心,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这种事情来,再且上述至一千年,哪怕翻烂了玄都与麓山的藏书也好,想来也找不到有关于这些在光明正大之下的记载。
暌违千年的一幕。
于素铭心中不免有些自豪,只觉这样子已经与明媒正娶没有什么区别了,彻彻底底坐实了两人的关系,今生至此已然可以画上一个逗号,算是半个圆满。
只是……应该如何收拾现在的局面呢?
于素铭小心翼翼且不着痕迹的看了眼王清霁,见她神色依旧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根本没有发生那般,也不知是羞赧还是恼火,便狠狠的捏了下那只熟悉的手,当然也是偷偷的暗地里。
事实上,王清霁也在思索着到底要如何处理这件事,毕竟打人不打脸,现在于素铭已经是把别人的脸打了个啪啪响,若是处理不妥当,那很有可能会演变成一件麻烦的事情。
然而她并不是叶笙箫,也不是顾弃霜,实在想不出什么妥当的办法,所幸思绪不过是一瞬之间的事宜,众人的目光以及脑子还未来得及思索究竟。
于是,她做出了很王清霁的决定,握住了那只仍在作怪的手,温柔的看着这位做了又不敢认便怂了的圣女殿下,仿若享受着四海雀跃的欢呼声,自云端携手缓步而下,视天下人不存一心之中,如入无人之境。
只是去哪里,将要走向哪里,是否要抛下一切不去理会,仍旧是个需要思考的问题,但无论是她还是于素铭也好都决不会重走回头路。
所幸王念阳在场,思绪回转间看出了两人尴尬处境,当即挂起了张笑脸迎了上去,他本就不反对这种事情,说清楚一点儿,对于他这种出身世家门阀的高门弟子来说,大多时候考虑的都是利益,而于素铭的份量毫无疑问能抵过这种事情所带来的负面影响,自然没有不乐意解围的理由。
王清霁静静看着行来的伯父,轻轻点头,说道:“有些事还须劳烦伯父你处理一下,我和素铭正是因此而来。”
王念阳闻弦歌而知雅意,微笑应道:“自然是好的,伯父还未到垂垂老矣的地步,愿意与清霁侄女你多谈几句。”
顿了顿,他望了一眼山阴处,轻叹感慨道:“恰好今夜那头热闹的很,伯父我也有不少的话想和你说清楚,毕竟此山之中能说话的人已经不多了。”
言语之中已然隐约间将王清霁平辈而论,而如今迈步进入真境的她,确实也有着这样一个资格。
若是寻常时候事情自然到此结束,毕竟王念阳已经坚决表明了态度,王清霁的名声也是众所周知的不爱讲道理,再有于素铭的圣女名头在外,分量毫无疑问是足够的了。
即便连平时那些礼教入心挑剔的先生们,亦然因为今夜被联手扒开嘴巴塞了个大亏进去,而没有了斥责的心思,选择了谨慎行事。
今夜的麓山似乎已经选择了沉默,然而麓山很大,后山那头有着一座藏书楼,时常住着几个苟延残喘了许多年的人,他们彼此之间的感情不好说什么深厚,但唇亡齿寒的道理是都懂得的,因此才能活了这么多年。
青石板与车轮发生了摩擦,不太好听的声音在寂静的此刻变得特别清晰,紧接着则是一道仿佛寒风呼啸在峡谷中,与石壁产生直接碰撞而凝成的声音。
刺耳、难听、不适,但不可否认有些提神。
那是一张轮椅,上面坐着一位没了头发,头上有着老人斑的老人,倒是他的眉毛稍微好了一些,没有像头顶那么的干净,至于五官倒没什么特别的可言,唯独本该耷拉着抬不起的眼皮子在此时撑了开来,浑浊的双目倒影着灯火,本该是极为绚丽的色彩,却偏偏不知怎的多上了些肮脏和不详的色彩。
老者哆嗦着嘴唇,冷笑着吐出了几个字,“就什么时候,麓山已经变成这么个模样了?”
他抬起头,看着没有任何理会意思,已经朝另一头行去的几人,轻轻敲了一下椅子的扶手,一念之间便有锋芒沿着青石板之间的缝隙破空而去,要将罪魁祸首之人留下。
王清霁停下了步子,如老人所愿转身看去,于是那道剑气便随着她的目光消散无形,除去少数几人外,根本不知道剑气究竟是自己溃散,还是撑不过王清霁的一眼。
比起后者而言,大多数人还是愿意相信老者心有仁慈,方才只不过是怒极了,见她无理至极才是出手留人罢了。
只是,王清霁打破了这些琐碎的念想,平静道:“仅仅如此,那我劝你还是先管好自己。”
老者身子颤抖了一下,应该是愤怒所至,再因此而沉默了片刻,冷声问道:“你一路都是这样子走过来的吗?”
王清霁听懂了老者的意思,忽而之间想起了过去某个人对自己说的话,于是她点了点头,反问道:“我如今不就站在这里了吗?”
她懒得嘲笑,轻声述说道:“你好像对我有些恨意,我不知道这从何而来,但这世上恨我的人有很多,所以我早已放弃记住这些恨意了,多上一份也不压身。”
老者目中之光愈发明亮,像是团即将熄灭的鬼火在不甘的挣扎着似的,也许是他想起了已经被决定将要死去的那几位同伴,因此而产生了愤怒。
“当然是了不起的说法,你背负着这么多的恨意,还能如此纵然潇洒的活在这世上,顺带在麓山挑衅着一种禁忌,即便是老夫也不得从心底上佩服你了。”
老者似乎平息了自己的怒气,但依旧保持着极大的理智,并没有将那些藏在麓山身上的伤疤重新撕开。至于所谓的禁忌说法,自然是当年有好些人后悔逼迫赵无涯,甚至认为后来麓山所遭受的针对,最大原因便是当初的反对。
所以这些便导致了一种很简单的结果,麓山大多有着年纪的人,对此严加管教,可以说是忌讳莫深。
而如今王清霁和于素铭当着所有来客外人的面子,左一巴掌扇过去,紧接着还不舒服,右手再来了一巴掌,还要旁人忍声吞气。
老者眼中看来便是这样的,因此他用自己的言语自认很婉转的提出了这个事实,却忘记他已经老去了,很久没有离开过后山,甚至已经厌恶了灯火的光,因此他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过尘世。
说是世外人不太对,老古董大概是勉强称得上的,废铁倒是有些过分了。
王清霁听着这话,顺理成章的猜出了这位老者的身份,想起那夜亭中王泽言与自己说过的话,不得不暗叹了一声,连她这般世上无双的容貌都认不出来,却信口开河的说要那藏书楼中的人要对付她,当真是得对这位堂弟刮目相看了。
只是再多的感慨在此刻也无济于事,她始终需要给出一个答复,毕竟在万众瞩目之刻拂袖离去,看似潇洒不已,实则旁人大多只会觉得你无言可辩,只能选择掩面而逃。
王清霁从来都不在意自己名声如何恶劣,但并不是说她愿意坦然接受这种背后的琐碎,只因她不想将来与喜欢的人游历大好山河之时,耳中不经意间听到些无趣的言语,再因此而被喜欢的人拿来打趣。
然而这里终究是麓山,老者说的话大多也是实话,道理应该是站在他这一边的,情况似乎谈不上好这一个字。
王清霁正考虑着要不要不讲道理,反正提前一些离开麓山,不能算是件完全的坏事,毕竟她们已经定下了明日清早便走了。
正直此刻她思绪流转时,忽然听到了一道清冽如冬泉流淌过溪石的声音,心里不禁有了些怀念。
“无趣。”
于素铭静静地看着老者,缓声说道:“说来道去这么多,什么禁忌不禁忌的,当初我师娘登山之时怎不见你站出来拦着她?如今跳出来在我面前说这些,是否想着师傅和师娘都走了,就可以来算这笔账了?只可惜你依旧没有这个资格算,留人的剑气被一眼看碎,便用些毫无意义的言语想要攻心,难怪当年被莫雨仇斩断双脚,想来当初不是你逃出生天,而是别人觉得杀你浪费力气吧?”
连着三个问题,语气淡然随意,没有半点儿咄咄逼人时的连续性,只是说出一种几乎无法被质疑的事情,寻常人自然不能说这些话,但只要想到这一位圣女殿下的师傅和师娘是谁,宽阔广场的所有人便沉默了下来,除去食古不化的老者外,竟无一人觉得于素铭的行事态度有半点儿放肆之处。
也许,换做是在场的其他人拥有了这样的师傅和师娘,行事只会来的更为嚣张跋扈,以己度人,当然没有发生的欲望了。
老者已经涨红了脸,但想起当日那道堪称人间无敌的气息,不得不在心里承认自己根本没有这个勇气,但承认的也终究是在心里罢了。
他忍不住怒气看向了云遮雾绕的山中高处,那里便是两位天人的居所,此刻理所应当的也在看着这里。
王清霁注意到他的举动,想了想,轻声问道:“你知道耻字有几种写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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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尽量三更
第五十八章 不只是好看一些
任谁也没能想到会有这样一句话,纵然语气仿佛陈述一般平淡,但正是这种语气才来的格外刺耳,凡是有耳听见的人,没有谁会认为这不是一句嘲讽。
老者颤抖着双唇,可以确定是被气着了,一时半刻间根本没能整理起来言语,想不出该如何反驳是好。
王清霁看着这位年轻之时也许曾有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的老者,再想到他如今这种半死不活的凄惨境况,本是有些惋惜的,可一旦她想起刚才这位即便掉光了头发却仍旧食古不化,想要运用言语和规矩,来构陷一个险境让她们踩进去的时候,这些心情便都已经去光了。
也许当年敢于前去面对莫雨仇的他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人,可如今的老者只是个被时光和伤痛腐化了的肮脏存在,变作了过去自己所厌恶的存在。
王清霁墨眉微蹙,轻声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连这个最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得,那又何谈教训人这样一回事呢?没有勇气去面对那些强大的存在,反而将自己的懦弱宣泄向你的晚辈,这便是一种耻,记住怎么写了吗?”
不等话音落下,她便继续着自己的话,“但这也不算上什么,旁人大抵只会觉得你这个老人太过于讲究了,还是会愿意容忍你的恶意,毕竟尊老爱幼的规矩不只是麓山通用,天下人都知道辈分这两个字的存在,可这种习以为常的尊敬并不是你作恶的理由,更不是你玩弄言语的理由,这也是一种耻,应该是能记住吧?”
言至此处,她微微一笑,没有继续说下去,仿佛是在真的在等候老者把她的话给记下那样子,旁人眼中更是恣意妄为至极,但不可否认的一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