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停雪
一路十数日的舟车劳顿,叶笙箫离去之后三人便升起了些其他心思,最终由秋水一口敲定,决意要乘船南下直至南琅琊前。
所幸上野虽说四周陆地,但行至沿江城池码头亦然算不上远,无有留恋之下王清霁直接包下了一艘大小适中的船只,一路南下不停。
之前和于素铭说的那些话,确实不是心血来潮的胡话,而是她早已抱有了这样的念头,本也想放在自己证得天人境后再来行事,只是王念阳的话终究是提醒了她一件事情。
如若一直心安理得下去,王清霁只怕自己会把这些当成了理所应当,而忘记了本需要她背负起来的责任。
夜半时,大江之水奔流依旧,琐碎吵杂之声却不绝于耳,盛夏尾声的连绵暴雨布满了水道两岸青山,只可惜连猿猴的啼声也掩埋了。
雨势愈发暴烈,船夫不得不放缓了船只速度,以免遇上暗礁沉船,哪怕是他们知道船上三位皆然无所谓此等灾害也好,但要是丢了这个脸,以后只怕是不好吃这一碗饭了。
自西南倾陷之后,大江以南的利益经过将近半年的划分,早已如上野般形成了大致格局,但依旧谈不上平和二字,无论是路道还是水道都好,常有匪患发生,若是上下打点不足,遇上也不是件值得稀奇的事情。
真正让来往行商所觉得不解的是,哪怕是给长江剑堂缴足了保护费,亦然时不时会遇上劫匪,往往还是钱财性命都要的凶狠之徒,根本就不是长江剑堂这种生意人的做法。
诸多缘由之下,由不得这艘船上的船夫加以小心,生怕打扰了船上那三位来路不明,身份却显然高贵的客人。
王清霁不知其所想,亦然不在意这一时半刻间的光阴流逝,水路本就比陆路来的快上许多,再怎么着她也能赶在麓山事情结束之前回到南琅琊,借其东风一举成事。
今夜雨声繁杂难以入眠,香灯半卷流苏帐,天不见残月阴云密布,秋水因此无睡意,于素铭亦然如是,三人便聚在了一起,有茶无酒闲谈轻聊,若有上好画师落笔,与外头连江暴雨相比,自然是一副淡然随性的上乘意境。
于是,圣女殿下便来了兴致,寻到丹青笔墨,在白纸上落下了点点滴滴如雨的痕迹,最后笔尖一去,才是心满意足,感慨着自己虽说多年不曾作画,但功夫确实没有半点儿退步。
只是这一幅画里,却少去了秋水的身影,以至于有些不太完美,可于素铭已然足够喜欢了。
“对了,忽然想起件事情。”
于素铭放下画具,将手浸入水中缓缓清洗,看向王清霁随意问道:“昨天你特意带回来的伞是干嘛的?”
那柄油纸伞早让她注意到了,毕竟王清霁是淋着雨回来的,这个可说是叶笙箫的要求,可伞总不能也是叶笙箫特意交到她手中,却又狠心叮嘱她不要用的吧?
这样的道理实在说不过去。
王清霁正与秋水再说些很闲的闲话,蓦然听见了这问题,便转头望向那处被打开了的窗子,外头正是漆黑一片,那是万顷竹海的方向,平静道:“一些和笙箫间的往事,那柄油纸伞是送给她的,上面写了首小词。”
“什么词?”秋水好奇问道。
王清霁望着她彷如当年不变的容颜,轻笑道:“我与她之间的私密事,你这样子耿直的打听真的好吗?难道就不怕她生气?”
于素铭正要啧笑之时,秋水却坦然答道:“她也打不过我,凭什么怕她生气?”
话音方一落下,那欲笑之人顿时无言,心中愈发不能理解为什么叶笙箫愿意对这样的秋水好,想着她是否吃错了东西坏了脑子,才会愚蠢到如今的这个样子。
只是这样子不断衍生下去,她免不得有些担忧将要到来的旅途,若不是一直以来坚信着王清霁,她毫无疑问是坚决反对在根基未稳时这样行事的。
一念至此,她不由得暗叹了一声,想着叶笙箫其实也不是那么讨厌,最起码她不故意气人的时候,性子确实是不错的。
“你这样的话若是被笙箫她给听到了,只怕就不是打不打得过的问题了。”
王清霁对秋水所言不以为然,轻笑着打趣道:“再说,她照顾了你这么多,又容忍了你不知多少的傻,你怎就忍心说出这样的话呢?我只怕以后被你泪流满面的刺上一剑了。”
秋水微微一怔,羞赧道:“以前……我还真的这样子想过。”
听了这句话,王清霁笑容顿时僵住,愕然不知所措。
于素铭忍不住笑了出声,好阵子后才是捂着稍微起伏的胸口把笑声给压了下去,看着秋水认真说道:“我终于明白你有趣在什么地方了,也明白你到底为什么能这么的气人了,简直比清霁还要来的夸张。”
秋水浑然不觉自己有这么的夸张,正欲反驳之时,却忽然皱起了眉头,望向出窗外暴雨怔怔出神。
便在此刻之前,王清霁已然早过她起身,行至窗子前,看着那连绵大雨,沉默了好会儿,说道:“前面似乎有人趁着今夜大雨大浪劫船,应该不是长江剑堂的人动手,反倒是有些……像帝魔宗的样子?”
于素铭走到她身旁,忽然想起了件往事,轻声道:“还记得当初我们乘船遇到的事情吗?也是这样一场大雨,只不过那时是清晨,如今夜半人静时罢了,但同样的都是帝魔宗。”
“若是帝魔宗真如此行事”
王清霁静下心绪,缓声道:“那不可能是因为钱财之类的事情,再怎么说肃雨君也不至于沦落到这种地步,最有可能的还是如那次一样,他们想要达成某个目的,而这整整一条大江水路,有什么值得他这样子做呢?”
早在登船之处,她就已经听说近来有过不少这样的事情发生,连长江剑堂也为此困恼不已,行事者手段格外干净利落,多数是让被劫船只直接沉没江底,根本不留活口。
秋水细声问道:“那我们要动手吗?”
王清霁合上窗户,说道:“肃雨君来去无踪,隐匿气息之能不输于我,更有这一场大雨做庇护,想要确定他是否存在不是件易事,前方那几艘船上的人坚持不了多久的,所以……确定我们行踪没有暴露吗?”
于素铭仔细思索片刻,摇头道:“我知道你当初拒绝王念阳的意思,这一路上虽因为叶笙箫和秋水的临时起意有所波折,但我可以肯定帝魔宗没有这个手段,自当初西南一战过来,他们渗入东南一带的触手早已被尽数斩断,除非……”
话没有说下去,却也足够了,唯有秋水依旧不明所以。
王清霁看向一脸懵然的她,平静解释道:“忘记有没有与你提过了,谢家不是王家,他们一直对如今左丘家占着的位置有着颇为浓厚的兴趣,而祖母在那些人的眼中便是叛徒,恰好上野一城几乎可以说是被谢家握在手中,因此被得知行踪,算不上一件古怪稀奇的事情。”
“所以呢?”秋水不解依旧。
“不用什么所以。”
王清霁摇了摇头,轻笑道:“何必去理会他们在想些什么,心里抱着怎样的谋算,最后想要达成的目的又是什么,这些没有任何必要。”
秋水蹙眉不解,认真道:“如果是叶姐姐她,肯定要把这些都给理清楚的。”
“那只是我不在她身边而已。”
王清霁行至门前,轻轻推开,便见万里阴云漆黑天,风雨交杂声清晰入耳,平静道:“倘若我在,她定然不愿意去想这些连累青丝落下的恼人事情,心心念念着的都是那些让她觉得舒服的事情。”
“如今我在这里。”
她行进滂沱大雨之中,无谓道:“一切都是无用功罢了,更何况事情的动机真的不难猜测,只是很难将罪名落在他们身上罢了。”
谢家主战,如今王家确实内部倾轧不断,立场远远未到确定之时,他们自然希望这位数百年一并走过来的盟友,如今也能与他们站在同一阵线上。
只是利用到了帝魔宗,确实是让人有些费解了。
王清霁没兴趣多想,轻声道:“若是你们都没兴趣,那我直接动手处理掉好了。”
步入真境之后,世上能让她重视的人已经愈发稀少了,与长风君齐名的肃雨君确实算一个,但即便是肃雨君亲临也罢,她也只是重视而已。
“当然不好。”
于素铭揉了揉手腕,看着苍茫雨幕,微笑说道:“好久没有活动过身子了,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总不能浪费掉吧,毕竟你又不是时时刻刻都伴在我身旁。”
最后一句话却是有些幽怨在里头了。
不等王清霁作些什么回应,惊觉前方事变的船夫连忙赶到此处,恰好看到了站在房间外的三人,见其半滴雨水不沾,心中稍微一定,正欲说出自己为何打扰的缘故时,却遭于素铭挥手断去话语。
“你们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
秋水江湖经验早已丰富,知晓此刻需要给些信心船夫,平静道:“这些都是小事,无须担忧,我走上一趟就好。”
话音落下,便有惊鸿剑光亮澈两岸青山,直接撕开昏暗,朝远方斩去。
回头望,秋水人已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