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苹果味咖啡
银狼缓了一口气,说:“你们可能不会相信,其实在最初开始,我所认识的苏白,他啊……是个很空洞的人,眼睛深处是没有光彩的,有着令我觉得好奇却又觉得可怕的虚无感。”
“他说自己是个医师,治病救人是本质,但眼中根本没有对生命的尊重,也没有对死亡的畏惧,你从他身上几乎见不到求生的欲望,他仿佛并不在乎谁死谁活,连他自己都不在乎,但他会很努力的去救人,像是被什么驱使着似的……这种矛盾感一直存在着。”
银狼微微咬着嘴唇:“所以我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当初我们的村落被妖魔种袭击的时候,他还要回来?作为人类种,这本是与他无关的战争,他只要想办法活下去就好了,可他还是活着了……那时的我们太弱小了,面对上位妖魔种和数以百计的妖魔种军团,几乎只有被屠杀的可能性。”
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他要选择回来?逃走就好了,为什么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于是?”七月雪问:“你们活下来了?”
“嗯,活下来了,他赢了上位妖魔种。”银狼苦涩道:“但我见到的是他被天翼种带走的光景,连一句道别都没有,我一直以为他死了,天翼种是群死神,以收割人头为乐趣,她们一定不会放过他……我本是这样认为,所以我为了复仇,背弃了自己的种族身份。”
“这叫做弃暗投明,跟随有前途的团队,抱紧大腿有什么需要感到耻辱的?”真红挺着胸口:“这还是你第一次这么仔细的谈及过去的事呢,但我不太明白,如果他真的是这样矛盾的人……你为什么会这么在意他?他仿佛是在一心求死,难道只是因为他很好看?”
“你是不会明白的……”银狼从回忆中挣脱出来,她望着满脸疑惑的真红,语气温吞的说:“作为朝不保夕的弱者,生命并不是多么宝贵之物,若是有谁能不惜舍弃生命拯救你于垂危,不论那是神明或者恶魔,你都会迷恋上,感情总是这样一厢情愿。”
“你这样的说法令人无法体会到这种美好在哪里。”真红托着腮帮:“我其实绝对只要可爱,怎么样都好……如果救命的恩情,迟早都能偿还吧。”
“还不了的。”七月雪冷淡的说:“一辈子都还不了。”
“是。”银狼垂下眸子:“一辈子都还不了。”
“你们突然达成共识了?”真红歪着脑袋:“为什么还不了?再强的人也需要支撑吧。”
“这就是理解上的错位了,你只是通过常识来判断,但我的主人苏白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不属于正常人……其实寻常这一评价标准本就因人而异,我的主人更是其中毫无自觉的一类。”
七月雪微微停顿:“我是机凯种,不算上机能被唤醒的时间,我和他在一起呆了超过五年以上的岁月,作为解析体,对于苏白的人格模型,我做出了足够充分的分析,最终得出的结论是……”
“是?”
“他是恶魔。”七月雪断言:“更加确切的来说,是毒药。”
“这种评价还是第一次听说。”真红跃跃欲试的追问:“为什么这么说?”
“你觉得为什么大战会持续到今天?”
“当然是因为神灵种想要争夺星杯。”
“更加确切的说是为了利益,利益是推动世界变化的核心。”七月雪说:“任何生物都有趋利避害的本性……谁都是这样,高高在上的神灵种为了争夺星杯掀起大战,更是为了个人利益得失不择手段的典型案例。”
“的确是这样。”真红托着腮帮:“这是十分正确的结论。”
“如果一切都是为了趋利而存在,那么可以思考,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原则都基于等价交换来执行,越是成熟的文明,越是成熟的个体,越是要求这样的平等,哪怕是亲情构建的家庭,也有抚养和赡养义务的对等……对别人好,是希望别人能对你好,这样简单的道理很多人却不明白。”
七月雪道:“这些话……是苏白亲口说的。”
她幽幽道:“这让我的逻辑回路产生了错误……他越是这么说,所做作为越是令我感到无比的……矛盾。”
她看着自己的手:“修好了本该报废损坏的机凯种,却禁止我主动连线连接体……单独的机凯种并没有太大的存在价值,他却耗费漫长的时光来修复了一个机体,得不偿失,并且他一次都没有要求我踏足战场……那为什么将机凯种修好?只是因为兴趣?”
“他在人类种聚落中生活了许多年,带来了平和与发展,甚至会在平安夜中忙碌一整天的时间,说着‘举手之劳’,实际上已经超过了普通层面的帮忙……可他从未在人类聚落中要求过什么,也不曾得到过什么,就和他救下了兽人种一样,什么都不渴求,什么都不需要。”
银狼感同身受的呢喃低语:“宛若恶魔一样。”
她垂下眸子:“不惜生命、不惜一切的待你好,告诉你什么是心,陪伴你走过短暂又漫长的时光,在这残酷的没有光亮的世界里,他是你唯一能看见的那束光芒,你从他眼中看不到任何的索求,也永远找不到一丝的强迫,他想做什么都会为你优先考虑清楚,不仅仅是尊重,更是细致的呵护。”
“这样的一个人,让你欠下他一条命、两条命、以及数不清的愧疚,欠下几辈子做牛做马都还不清的债,最后你还是不清楚他想要的是什么,你又能给予他什么……最终你会发现什么都给不了他,这也根本不是等价交换,他真的从一开始就不曾向你渴求什么,待你的好,与你无关。”
银狼轻声的问:“这时候,你会怎么办?”
真红端茶杯的手微微颤抖,她有点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你别说,这还真是个有些过于困难的选择题,即便是我是天才,也很少遇到这样的疑问……”
“你不会懂的,正常人都不会懂。”七月雪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动作自然,语气稀松:“因为你们从一开始就有拥有很多,健全的身体、优秀的天赋、出类拔萃的家系、凤毛麟角的才能、高人一等的地位……旁人给予的关怀和爱慕从来不会缺少,在森精种这样社会体系复杂的种族中,更是容易滋生出这样的人。”
“你们天生就拥有许多,但这个世界并不公平,也并不和平,并非是所有人都拥有这些……对于不曾拥有过的人,哪怕是一点点的好都值得她们用尽全力头破血流的争抢,对兵器来说,是自我、是灵魂、是心……对弱者来说,是安心、是依赖、是不舍……”
她微不可查的停顿一下:“对强者来说,是理解并且回应者。”
七月雪放下茶杯,幽幽道:“巧合的是,这些苏白全部都占齐了……”
“并且,他和过去已经不同了,至少和银狼所说的那个人不再一样,他变得更加主动,更加确切,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知道自己的目的是什么,哪怕目标所向的尽头是那么的天真,他也没有犹豫过……所以我的主人会拒绝你,真红·尼尔巴连,你不知道他渴求的是什么。”
“是什么?”真红有些迟钝的回过神来:“不是大战的终结?”
“大战的终结,代表战争的结束,代表仇恨的断绝,代表强者弱者的共存。”七月雪用轻如弦歌的声音说:“即任何种族都能微笑着共存的世界。”
“太荒谬了!”真红拍案而起,她紧皱着眉头,眼中蓄积着怒火:“这是在蔑视我吗?居然是怀抱着这样的天真想法来向我寻求合作!”
她终于知晓为什么会被拒绝了,原本只是认为苏白打算单挑阿尔特修,没想到他的实际心思比挑衅战神更加荒谬,想要维系一个没有仇恨的世界,那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将其他种族灭绝,只剩下唯一一个胜利者!
所有种族共存共荣?这种故事连童话都不敢这么写!
“我也这么认为,但这样的梦想,很美。”七月雪轻声说:“没有哪个种族会厌恶这样的天真,明明所有人知道这样的结局是才是最美好,却要选择错误的道路走向毁灭。”
“别开玩笑了,不将那群地鼠赶尽杀绝,我是绝不会罢休的,什么共存共荣,这种命运共同体的说法,你去对未开化的猴子们说去!”真红嗤之以鼻:“强者是不会认同的,只有弱者才会祈求,而回应这种祈求,又能得到什么?什么都得不到不是吗?连痛快淋漓的胜利都称不上!”
“是啊,什么都得不到。”七月雪说:“那为什么要这么做?真是矛盾……”
“你觉得他是为了什么?”银狼出声问询:“他没有说过吗?”
“我不知道……”七月雪抬起头看向阴沉的天空:“似乎又要下雪了,该换个地方了。”
女仆岔开了话题,她其实是知道的,最初一开始苏白就回答了这个问题。
——为了我自己。
可到现在七月雪也不能明白他自己能从中得到什么,是为了问心无愧,还是不让心有不甘呢?
她越是思考,越是追究,越是沉默,越是压抑,心间传来沉甸甸的分量,有种无法言语的堵塞与沉重,还有令她战栗的敬佩与欢喜,这是只属于她的秘密。
……我的主人,只有我才知晓其真实其伟岸。
……不论你们如何蔑视诋毁,也无法将他的灵魂光辉蒙尘。
……请尽管将他视作跳楼小丑和愚者来轻蔑,越是如此,越是展现出你们的狼狈和卑微,我只需要微笑就好。
所以说片面的解读总会带来误差。
隔着一扇门的苏白正在进入状态……不知为何总觉得后颈有点凉。
……
时间如白驹过隙,眨眼时光匆匆而过。
接近四年后,森精种首都遗迹,还是熟悉的老地方。
这里迎来了一个青年,实际上只是少年,却健壮的像个青年。
早在十三岁就接任了聚落首领的青年里克为了排解内心苦闷和压抑,独自来到遗迹中勘探,却在过程中被藏身于此的机凯种扑到在花丛当中……以此为支点,太古大战最后一年的终章,也终于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