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苹果味咖啡
他看向一旁的莲华,而惠子也反应了过来:“如果是这样,这个流民也可能杀死我家主人!”
莲华小脸一白,怎么又回到原点了?
“但她的衣着上没有血渍,也没有换洗衣服的痕迹。”苏白摇头说:“这点已经足够证明她不是凶手了,如果她真的杀了人,手上必然染血,如果她杀了人还更换了衣服,那么大可以趁着这段时间逃离出去,为什么还要留下来被发现?”
“的确。”土方双手抱胸,觉得案子还是扑朔迷离:“可我还是有些不明白,到底是谁杀死了这个米店老板?似乎谁都能做得到。”
“嗯,如果是一个普通流民或者暴徒,走过一刀把他杀了,很多事就死无对证了。”苏白笑了笑,他想到某些侦探小说了,特别是靠着证据来推理的本格侦探小说。
事实上,越是工于心计,越是布局谋杀,越是制造不在场证明,越是容易被揭穿,因为现代化的刑侦手段想要找到蛛丝马迹太容易了,蓄谋已久的谋杀是最容易找到痕迹的谋杀。
相反,简单凌厉的谋杀却是最难被侦破的,换上衣服带上口罩和手套,找一条没有监控的僻静的小路,跟上目标去,拿出刀子,直接一刀毙命,结束后从另一条路离开,将衣服工具全部火花丢弃,抹除证据,这种谋杀案件简单果断,却足以让警方头皮发麻。
所以影视剧中的杀手很难被找到踪迹,反而某些精心谋划的案子会被抽丝剥茧的破解,就是这么个道理。
越是环环相扣细致入微的谋杀案子,环节越多就代表越多线索和痕迹。
有些自诩聪明的蠢货犯下案子不仅不跑还留下来,甚至返回犯罪现场,随着警方指认,内心得意洋洋的配合着,殊不知警方的证据链已经齐全了,根本不需要知道什么手法,从死者身上得到的证据就足够判断了,这种蠢材十个里有九个都进了监狱,还有一个死刑枪毙。
反而是直接拦路抢劫后一刀毙命的谋杀案子,只要凶手隐入人海,就再难找到痕迹,低成本却难找寻。
“死无对证了啊。”奉行所的武士们表情有点阴沉,这代表附近藏着一个杀人犯。
“不过,我也没说是暴徒和流民。”苏白话锋一转:“虽然这种杀人手法是临时起意的,但俨然并不是抢劫为目的,因为财务没有丢失,死者都快死了,也没有必要非杀不可。”
“所以……”土方都快习惯苏白这种一波三折式的讲述了,催促道:“到底什么才是真相,说明白点。”
“我认为,这是一种慈悲。”苏白缓缓说道。
“慈悲?”土方敲了敲手指:“相当于武士切腹时的介错?”
“嗯,是一种解除痛苦为目的的杀戮。死者的表情狰狞,因为中毒后他十分痛苦,求死却不能,自己又没有能力自杀,所以会祈求旁人来结束他的痛苦。”苏白再度指着死者:“你看死者的样貌,除了面部之外,衣着都被整理好了,本该紧绷扭曲的双手双脚平放在地面上,证明凶手拾掇了他的尸首,为了让他走的安详一些。”
“死者的手掌有新鲜的划痕伤口,比对一下就知道和剪刀的伤口我恩和,这证明他一定是尝试过自杀的,或许第一道伤口就是那时候留下的伤口。”
“他太痛苦了,求死不能,又无药可救,被这种毒害死的人不计其数,谁都无法改变每一名死者在生前经受的痛苦,他甚至没有享受安乐死的权利。”
“最终,他只能祈求其他人来终结他的生命,结束他的痛苦。”
“于是他对凶手祈求,祈求对方给予他一个痛快,了结他的生命。”
“凶手抓起了剪刀对准了死者的胸膛,我不知道祂有没有犹豫过,或者犹豫了多久,但最终还是将剪刀刺向了死者的心口,用尽全部力气刺了下去……死者解脱了。”
苏白轻声说:“这不是一起有预谋的杀人案,否则凶器不会是剪刀,也不会将地点选在房间里这里,更不会保持房间的干净整洁,也不会将死者收拾的这么干净。”
“事实上,只需要拿走一两件物品,将房间打乱,就能制造成入室抢劫的情况,可凶手没有这么做,这证明祂没想到,或者祂并不想这么做。”
“种种迹象都表明,死者信赖凶手,也和凶手熟识,双方理应具备足够亲密的情感,否则没有谁会愿意为谁背上杀人之罪,这种愧疚感是需要背负一生的荆棘。”
“我说的对吗?”苏白轻声问:“惠子小姐。”
质问落下,穿着漂亮衣裳的女子垂下螓首,在众人或诧异或了然的视线中,她收敛了先前的所有伪装表情,也不再急迫,只是认命般的缓缓前行,跪倒在尸体面前。
“都被您看穿了,奉行大人。”惠子苦涩的说:“是我……亲手杀害了我的丈夫。”
“啊这……”目击者们面面相觑,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回事,偏偏最不可能的人反而是凶手。
“杀害用的不太恰当,该说是解脱。”苏白叹了口气,这种罪哪怕放在现代都是不可能重判的,甚至可以不用坐牢,因为这是死者自愿的死亡,而凶手承受的精神折磨可比任何惩罚都要严厉。
“不,是杀害。”惠子跪坐在尸体的面前,轻声说:“我和他在五年前认识的,那时的他只是一个货郎,没地位没权力没钱,但我很喜欢他说话的样子,作为家里有好几家商铺的富商的女儿,我本有婚约,但我还是不顾一切的嫁给了他。”
“嫁给他的时候,他欣喜若狂的说,将来一定要让我过上好的生活,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开始投身生意里,为了赚钱养家,也为了将来过上好的生活……我知道自己其实不是很会照顾人的妻子,毕竟我做的糕点一点都不好吃,可他每次都会吃完。”
“最近半年生意都不好做,他就整天住在仓库里,整天和其他商人交谈,东奔西跑,我一天都很难见到他一面,他渐渐的不爱说话了,也经常走神,和过去一点点不同了,变得颓废,变得衰老……这是因为我,是我的存在给他带来了压力,是因为他想要证明给我的父母看,是因为他要履行诺言……”
“是我害死了他,如果没有我给他带来压力,一切都不会变成这样。”
“当他握着我的手,祈求我给他一个了结的时候,我甚至没有犹豫。”
“或许一早我就知道会是这样……我会害死他的,亲手,害死他。”
惠子缓缓低下头,嗓音逐渐哽咽,捂着面容,被涂抹着妆容的五官被泪水模糊,眼泪冲淡了她的妆容,露出悔恨、愧疚、哀伤的面容。
她画上浓郁的妆容,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哀伤,如今真相大白,她也不必再这样掩饰了。
一片沉默的宁静中,只有女人无声的啜泣着。
良久,惠子结束了哭泣,像是结束了道别,她重新起身,轻声说:“奉行大人……我认罪了,不论是什么惩罚都可以接受,但至少请求您,能允许我先将丈夫安葬。”
苏白望着女人:“我可以谅解你杀死丈夫的行为,这也是他自愿的死亡,仅从这一点我不做评判,但贿赂武士和冤罪他人的罪行仍然应该得到应有的惩罚。”
“我无异议。”惠子低下头,沉默的承受了一切。
她接受的太过于坦然,被武士们带走,临走之前,她走过莲华的旁侧,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竭力的露出了歉意苦涩的微笑。
一桩案件了结,土方目送女人和她丈夫的尸体被送走的背影,他说:“我还是有些事没想通。”
“什么?”
“既然丈夫是自愿,她为何要隐瞒?甚至不惜贿赂武士,杀死流民,也要掩盖这点?之前她竭力掩盖,现在却又果断的认罪,前后态度差别过于巨大。”土方说:“是不是你猜错了?她是故意杀死丈夫的?”
“不是。”苏白笃定道:“她之前的表现,与其说是竭力掩盖真相,不如说是一种慌乱和焦急,态度表现的太明显,反而容易露出破绽。”
“那为什么要隐瞒?”
“很简单。”苏白看向土方:“因为你不信。”
“我?”土方指着自己,神色费解。
“你不信,你们不信,所以其他人也不信。”苏白目光悠远:“你们听到了我的全部推断,也知晓这里的案子详情,看到了死者伤口,一切都十分吻合,可你们还是怀疑‘她是故意杀人’,那么如果从一开始就坦白,谁会相信她并不是故意的?”
“因为谁都不会相信,所以她从一开始就决定要掩盖真相。”
“三人成虎,以讹传讹,等待传言散播开来,妻子杀死丈夫的传言会令她丈夫的声誉毁于一旦,也会给她的父亲母亲和亲戚朋友带来沉重的社会压力。”
“况且……她知道自己不是故意杀人,但终究是双手染血,巨大的精神压力之下索性将错就错,将这个没人知道的真相,以谎言的形式编造出一个假的结局。”苏白环视四周众人:“反正大多人需要的根本也不是真相,而是一个结果罢了。”
其他听众纷纷不太自然的将视线移开。
畸形的日式传统社会,‘不给集体添麻烦’的集体主义是一种扭曲的社会观。
很多人重视的根本不是真相,而是不给自己造成麻烦的事实,他们需要一件事快点出现结果,然后迅速尘埃落定,不妨碍一个集体的稳定。
之前慌乱是因为可能出现隐藏的斩人者或者暴徒,如今真相大白,他们都纷纷安心下来。
此前一波三折的发展令众人内心对真相产生了几分唏嘘感慨,如果从一开始就将真相轻而易举的道明,冲击感没有这么强烈,也没有几人会相信她自述的真相,说到底……众人愿意相信的根本不是真相,而是让他们感到震惊的事实而已。
苏白对此不想说些什么,回头对着莲华笑了笑:“走,我带你去买件新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