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唐二五仔
江宁的土地兼并不像外地竞争的那么激烈，由于种植的作物都是粮食，土地收入并不高，人们对于土地的需求并不强。
像浙江地带那种连富者田连阡陌桑麻万顷的事根本不会存在，土地清查起来，阻力倒是很小。
百姓们原本只是担心衙门的人故意借机生事，敲诈侮辱妇人，又或者是将小事说大，剥削无辜。
现在看着杨易在这坐镇监督，公人们手里拿着拴好的绳子，小心清查田地的模样，就连庄稼尽量不去破坏，这颗心也就放下了。
一边的士绅看着面前效率极高的丈量，心里却是诽谤王爷未免也太小题大做，即便是田额有差，一年又能有多少钱粮差额，也至于如此小题大做？
房间里，杨易站的笔直，在他面前是一堆官吏。
“我知道，你们这些人心里肯定想的是本王兴师动众，小题大做，也有人觉得本王是穷酸出身，眼界浅见识少，区区几斗米，几两银子也值得如此兴师动众？在你们心目中自己做的事情都是小事情，既没有杀人也没有防火，不过是放那些粮长一条路，让他们少交些钱粮罢了，反正县里可以向府里告免，求减，再不行就欠着，你们若是这么想就大错特错了。”
普原县所有的粮官全部都在这里，个个一言不发，站在房间里默然无语，在洋溢手里，放着一叠装订好的账本。
这是他这次的成果，普元十八香里面的土地全部已经清丈完成，实际检查的土地比县里账簿里的土地多出四千亩左右，这里面既包括一些故意隐匿不报的，也有相当一部分自己都没搞清楚，直到这次衙门丈量才知道的。
除了清丈具体的田地数字，另外一件事，就是核实个人的田地所有数量。
所有的田地属于谁必须记录在官府，并且和官府的底档对照，如果有错，就立刻就地解决，更改账目，发放地契。
这种方式让这些吏员没有了操作的手段，只能看着他们一板一眼的将田地划分。
张元宁那里也早就招了，毕竟这是众望所归，偷税漏税，跟行刺王爷的罪名比起来，两权相害取其轻。
此时的税虽然不重，但是役却能要人的命，把役摊派到税里，着原本不高的税额顿时让人难以承受。
这些粮长告免算是给自己管片谋福利，至于自己从中吃回扣，也是理所应当的，毕竟辛苦奔波，同乡的人知道，也不会多说什么。
整个县城分为七区，每区的总粮长实际控制都超过两个乡，张元宁另一个管片的地方也即将清查完成。
张元宁当然不能让自己一个人倒霉，干脆把其他的六个总粮长一起咬下水，连带管粮官与粮长之间互相勾结，一方面向朝廷少交免交，一方面尽最大力量在乡下压榨钱财的事，都一一招认清楚。
这份口供就放在杨易手上，其抄件则摆在几个粮官面前。
这些管粮官都是衙门里的经制吏。
其中户房就占了三个，一个经承两个管年，全都牵扯在里面。这些人的名字在吏部，即使是县令，在没有确凿证据前提下，也没办法把他们怎么样……
由于都是世袭职务，他们对于地方比外来的县令更熟悉，往往是这些人架空了县令的权力，让县令按他们的意愿行事。
底层的权力争端往往更加残酷现实。
平时总是笑脸对人的杨易此时脸色冰冷，平白的让房间里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
“江宁不是边关不用担心有辽军过来砍人，更不用担心战事，是太平地区，而太平的地方最重要的就是钱粮。江宁富庶即便是放在全天下的州府中也是一等一，在这里当老百姓是福气，当官更是福气！应该安于本位，勤恳做事，上报天子，下报百姓，这样才对的起朝廷将你们派到这里做官的厚爱。但是有的人，实在太不惜福了！简直是胆大妄为。”
杨易声色俱厉，“做吏员很辛苦，但是再辛苦能比外面那些农人更辛苦？你们终究是要幸福许多，大家想要活的好一点我不反对，难道我没有给大家活路？但是想要过得好的资本不是从百姓身上抠出来的，为官者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你们现在做的事情让我闭不上眼！”
在场的几个吏员额头汗水涔涔，脸色惨白。
户房的官员张康道：“王爷，卑职一时糊涂啊，卑职知道错了，是卑职贪图这常例，但是这钱不是卑职想办法抠出来的，而是自古有之，再者，若是不给他们面子，允许他们减免课税，这乡下的人也是交不出钱粮的，望王爷慈悲，体谅下役的难处啊。”
杨易冷笑道：“不用给我打马虎眼，这些事情本王都清楚，我没打算破坏规矩，该有的常例该有，但是不能过分，这差事辛苦，但是百姓也不容易，在朝廷的税粮和百姓承受能力之间找到一个彼此平衡的点，的确是不容易，拿些辛苦钱我也能忍受，但是为了这些钱，就肆无忌惮，那便是自寻死路！再者你们拿了钱之后做了什么，以为本王不知道吗？”
第0584章 本王是个正经人，人留下，饭端走！
杨易冷冷的吐出一个名字，“李宵。”
在场的一人一个激灵，他是户房另一个管事。
李宵连忙上前施礼，“王爷！”
杨易目光如刀，“三化乡孤老张三，年五十有四，三子早丧，孑然一身，他只有五亩薄田作为糊口，但是在账簿上却足足有一百五十亩，这些田地的赋役全部压在一个人身上，让这位老人差点走投无路自尽，这就是你们口口声声要的慈悲，要我宽免，那你们的慈悲呢？”
李宵被问得脸色青白，只好跪地道：“回禀王爷，这件事是下役没办好，没能查探清楚，让几个刁民给骗了！”
杨易嗤笑道：“怎么骗你的，在你们村里小酒店粉头床上骗你的？”
李宵顿时冷汗涟涟，嘴巴泛白。
沉默了一阵。
户房经承郑志忽然上前，抱拳跪地道：“王爷不必说了，您想必已经知道了一切，我等几人即便是再说什么也是徒劳的，不错，我们无话可说，但是在场的每个人都喜欢钱，喜欢女人，江宁这地方一个吏员每年怎么也要进个几百两银子才像话，做户房的，若是拿不回五百两，媳妇是要骂娘的，以往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但是这回王爷要热认真，下役们只好自认倒霉，任凭王爷处置！”
杨易点头道：“好，够光棍！还算像个男人，你们先出去，郑志留下，你是户房的经承，知道的最多，本王有话要问。”
其他几人面面相觑，不敢停留。
房里顿时只剩下杨易和郑志两人。
杨易冷声道：“你似乎比其他人要聪明些，你知道本王为什么让你留下？”
郑志道：“王爷若是想办下役，按照大宋律法，下役这身肥肉便能剥皮几十次，王爷把我们叫到这里，想必是想给下役一条生路，这一点下役早就想明白了，下役在城里还有几家当铺，绸缎庄子存了三千两，家里存银还有五百两，这是下役的全部家当，下役家里人口多，花钱厉害，若是不赚钱勤快些，还真不够活，王爷肯定看不上下役的家当，想来是为了账本吧。”
杨易道：“还算是个明白人，那么你告诉我，接下来你改怎么做？是守着那本账等死，还是把它交出来？”
郑志道：“王爷，您也知道交出账本，下役什么都不是，未来下役的子孙想要再吃这碗饭可就吃不舒服了。”
杨易嗤笑道：“你交不交无非就是个时间问题，我迟早能够给你查清楚。到时候你手里的账本还有用吗？”
郑志不慌不忙道：“不会的，王爷不会浪费这么久的时间，您不会因为这些事情拖累精力，想要搞清楚十八乡的田产丁口，您一定会需要下役手里的账簿。”
杨易冷哼一声，“越聪明的人越容易死，你猜猜，若是咱们谈不拢，我会怎么做？”
郑志神色不变，“王爷会把下役安排的妥帖，好吃好喝伺候，对其他人说下役没事了，诈他们说是因为下役交了账簿，得到了赦免，那些蠢货根本分不清您说的真话还是假话，最后肯定会上当，这样的话，有没有我手里的，也就无关紧要。”
杨易喝了口茶，赞赏道：“不错，是个聪明人，但是你忽略了一点，你手上的账簿有没有问题还两说，哪有本王亲自派人去查看方便。”
郑志摇头笃定道：“不会的，我们一个人只管自己一个区，为了让这些百姓低头，我们必须弄清楚他们有多少地和人，若是连我们都搞不清数字，他们又怎么会任由我们摆布？所以我们手中的账簿不会有问题，一定能让王爷满意。”
杨易道：“哦？那交还是不交。”
郑志道：“交，下役也会让那些笨蛋交，只是下役斗胆向王爷讨个要求。”
杨易笑了笑，道：“说吧。”
郑志道：“祸不及家人，恳请王爷手下留情，留些家私给我那妻儿，不至流于街头即可。”
杨易沉吟道：“你放心好了，本王不是那种喜欢连坐的人。”
郑志朝杨易行了一礼，“如此便多谢王爷厚恩，其他几人脑子没有我灵光，向来听我的话，下役劝他们交出账簿，王爷开恩，留下他们几颗脑袋，眼下正是太平盛世，砍几个脑袋意思意思即可，若是一下子杀了七个，未免不太吉利。”
六房的经制能够钳制上官，靠的是自己的本事，能在衙门立足的都有自己的一本账，堪称是传家宝。
朝廷的账簿因为不经常更新，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作用。
而这些吏员手上的账本则是记录了区域内所有的土地以及人口，每个乡绅大概占了多少便宜，养了多少家仆，乃至其有什么关系都有所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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