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鸦
“那就太好了。”
“……也是。”
夏寻放弃了出于礼貌，对他最后的挽留和劝解，转而拾起了职业精神，以及身为听众的礼貌，打算为他最后——也是最新的曲子献上自己能做到的一切。
至于这一切的报酬……已经在洋溢着、闪耀着了。
手机打开了录音功能，被古斯塔夫用脚轻轻碰触，以此传递他如今的一切。
而台下，夏寻的三脚架支在搬来的椅子上，平行着他。在这样的情况下，夏寻没有任何别的构思和灵感能去挥霍，该做的一切不是艺术创作，而是基于现实去忠实记录，这更接近于摄影的本质。
摄影师并没有怨言。
反正，即便摄影的方式朴素而平凡，但需要自己去记录的现实，已经足够荒诞了。
那是一首无声的……或者说，不需要任何声音，就已足够奇异的曲子。
在死后的四年之间，古斯塔夫累积了比整颗地球的大海还要充沛的灵感，但在最后，他不希望麻烦到夏寻，所以只打算创作那唯独的一首。他本想用上各种各样的乐器，但死后能用的，也仅有喉咙。
还有……
他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的那份力量。
夏寻差点忘了该如何呼吸，因为，她本以为这是一场滑稽的，陪亡灵演一场苦情戏的桥段。可回过神来，自己却第一次、遵从本心的按下了快门。他本该抱着空气的双手，忽然有暖如太阳的光辉奔涌，勾勒成了一把电吉他的轮廓……
没人会相信的，这张照片居然没有后期过……
他的手指犹如生前的数十万次那般，弹奏了最为娴熟的B7和弦，但音色并没有振动出来，只有一如既往的寂静在空中飞舞……迟了一拍，夏寻忽然觉得极其愉快，这是听到最曼妙的音乐……才应该会有的感觉吧？可接着，她的心里，有种空荡无垠的失落感。
不是没有音色传出……她顿时理解了。
而是神的颜色，在忠诚的执行着持有者的愿望，抹去一切。
第155章·?l? unohda minua（下）
像是太阳在演奏——夏寻有这种感觉，而且，还得是在经历了漫长而寒冷的极夜之后，终于见到的那一缕朝阳。姗姗来迟，羞涩而至，却用自身的温暖，轻柔拥抱了你。
古斯塔夫在传达着这样的音乐……
不仅是一把吉他，从他灵魂里奔涌而出的太阳之色，还在那空荡无垠的舞台上，摆出了一支小小的乐队。
被神的色彩所勾勒而出的黑白键，正在空中相伴；无人拨动的贝斯粗弦，则低调的沉默在角落，为音乐的飞舞提供支撑；张扬的鼓则千变万化，有时是沉稳的小军鼓，有时又是温柔的低音鼓……还有古斯塔夫手里的吉他。
古斯塔夫合起了眼睑，只是在灵魂里编织自己的灵感，将音符随性谱写。
他看不见这些光芒，但它们确实在闪耀。
所以，夏寻无比专注的记录着一切。
这些奇异的乐器正在发着声，他们汇聚的音乐，是一粒粒可见的光，犹如天使从空洒下金沙，再由西风吹卷成薄纱，柔和的舞动。这是一场无与伦比的谢幕之奏，夏寻不知道它要持续多久，但越久越好。
那样，就能按下更多、更多的快门。
可让人痛苦的是，自己身为听众却一边感动得无以复加，一边忘了自己听到的是什么，只有满心的遗憾和失落感……然后，像是少女的亲吻，那些光芒汇聚而成的音符，轻轻拥抱了夏寻，贴心的——抹掉了那些被音乐留下的感动。
她才得以冷静的按下一次快门。
但接着，崭新的乐段再度扑来，停滞了夏寻的手指。
更多的感动，又一次徜徉在夏寻空荡的心——当然，很快就被抹去了……在这种无比可恨的情况下，夏寻唯独享受着相机屏幕里，如梦似幻的现实。
可假如将眼睛往上扬起几厘米，以这样的方式越过相机，投向舞台——
“……”
那里空无一人。
没有光辉和乐器，没有亡灵和吟唱。
仅有雨后的水渍、被观众投去的垃圾、不知被踩过多少次的痕迹，一切都在黑夜的注视里显得斑驳。所以，夏寻不得不又一次低头，至少在屏幕里，那是历史迄今为止最绚烂的舞台。
相较于光辉的洋溢，编织音乐和光的音乐家本人，古斯塔夫·西贝柳斯，却显得那么虚渺。他不再是那个独特的家伙，灵魂里藏着浓郁的太阳之色，而是一介毫不起眼，空荡荡的亡灵。
“颜色……都出来了……”夏寻在心中喃喃自语。
只有当持有者最敞开心扉的时候，颜色才会流泻而出。对古斯塔夫而言，能忘我的演奏，正是他最诚挚的时刻。但那些颜色并没有被夏寻掠走……反而，像是年迈的忠犬守候将死的主人一般，陪伴在他身边，停留着……至少也想用这沉默的方式，为他的曲子献上些什么。
如同仰望朝阳的向日葵，夏寻如此评价屏幕中所呈现的一切。
他——它们，一齐在演奏着「沉默的爱」。
古斯塔夫希望听众不要爱他，因为他很快就要离开，希望能从所有人的心中离去……可毫无疑问，古斯塔夫自己——是爱着那无数听众的。
即便化为亡灵，也希望听众们不要伤感。
毫无疑问，这将是本该永远无人知晓的……沉默的爱。
即便对那肥皂泡之神有再多的怨言，可此刻，夏寻庆幸着自己能见证这一切。并且，按下快门，用这最绚烂的一幕，和自己心中这不可思议的感动一起，留下它。然后，太阳色的光芒再度拥抱了夏寻，她也成了被古斯塔夫所爱的听众之一。
在这之后——无论如何漫长的曲子，都有落幕的那一刻。
……
“别杀我！”天色将明的舞台，没那么寂静了。走掉了一位寡言的亡灵，倒是多了一颗聒噪的肥皂泡，“户口的事……我们可以慢慢聊……你看是吧？伟大的大师？”
“至少现在，可以不谈这个。”
夏寻翘着二郎腿，一边把玩手机，一边和肩上阔别许久的肥皂泡之神聊着。虽然它总是那么坏，可此时此刻，有个能聊天的家伙总是不错。毕竟，这些话题无论找眠羽、转转、叶浅落……那都是谈不起来的。
“嗯……那……我可以夸你办得不错吗？”
“我什么都没做。”她暂时停下了划手机的指尖，饱含着一丝隐约的怀念，“你还是夸夸那位……离去了的音乐家吧，只有你，这世界上唯独只有你，能知晓他音乐的美好。”
夏寻的理性知道、并记下了一切。
但也仅限于记得和古斯塔夫之间发生了什么，就这样简单。至于他的音乐是什么样，带来了什么样的感触，都被夏寻忘得一干二净。理性知道一切，记忆里却毫无残留，这是一种痛苦……但其实很无所谓的感觉。
可夏寻知道，身为神祇，肥皂泡之神应该有着不受力量影响的地位，能享有那最后一曲所带来的感动。
“嗯，是一首好曲子。”
“可恶……你不受他的遗愿影响……”
“因为我不是他的听众——”陡然，肥皂泡之神换上了罕见的，带着温柔的和煦之音，“和你，和世界上的所有灵魂一样，他也是我的孩子呀。作为妈妈，是不会忘了自己的孩子有多出色的。”
夏寻愣愣的凝视着它，心里洋溢着说不清的感觉。
而肥皂泡之神倒是很干脆的跳过了那个话题，接着问：“古斯塔夫有给曲子取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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