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调色盘 第213章

本来大家还能嘻嘻哈哈聊些有的没的，可随着黑色的笼罩，压抑感彻底扼住了所有的喉咙。即便是生来高贵的夏临，在此刻，也不知不觉像是被夏寻支配住，且不允许出声的静默。

只有夏寻，才是这儿的主人。

而下一秒，她立即行使了名为“自由”的权力，打破了沉默。

“来吧。”

随着摄影师的呼唤，漆黑的某处，衣服的摩挲声不断撩动，这便是回应。没过多久，这随后便停下，换成了一声长长的喘息。那就像是要奔赴战场的人，做着最后的决意。所有无关者都在黑暗的某处静静看着，仿佛他们身处电影院一样。

于是，演员走向了舞台——是雷尔。

和之前的她相较，又有着完全不同的气质。

白色的T恤毫无装饰，跟刚买的一样崭新，但却连同马尾辫一起，透着很朴素的气质。正如餐桌上的几碟菜，都是很家常的中餐。这几盘，夏寻没有动过假，它们都是真材实料，所以才能具备朴素感。

这就是抛去一切光环之后，普普通通的女孩子。

现在的她不是什么神秘食客，不是女主播，不是将要参赛的人，也不是厌食症患者，只是个每日三餐、粗茶淡饭的普通女孩子——也是夏寻所想要的第一幕。

这些被凸显的朴素感，却意外的让画面显得很是矛盾，很有意思。相当高端的欧式镜子，同样奢侈的烛台，浓墨重彩的黑色，围绕着平凡的她。

黑夜里，除了在找角度的夏寻之外，还有人在交流着。

夏临和眠羽不幸成了作伴的邻居，她俩都感觉不能开口，但并不妨碍她们把手机调成夜间模式，用打字来聊天，反正现代人80%的沟通都是靠这个，人人都很熟。

“其实，我已经分析出夏寻的用意了，要我讲给你听吗？”

“不用，因为我从关灯的那会儿就已经猜到了。”

“我撤回前言，不得不说实话了，夏寻和我在家里就已经沟通过了。”

“你那只是夏寻的一个落脚点，而且硬要说的话，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自家妹妹今天想怎么摄影了。”

“……这就过分了。”

“……嗯。”

她俩其实完全不知道夏寻要怎么拍，但这不妨碍她们脸上那掌控全局的表情。

摄影师的快门声迟迟没有来到，漫长的让人都快忘了这是一场摄影。雷尔就站在餐桌前，按夏寻之前所要求的那样，像是“走入一场梦境，但你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却依然感到惊异。”

这的确像个梦。

也的确很真实——猪油、干辣椒所炒的家常菜还有着余温，那气味也着实能勾动人的回忆……这让她分了心，暂时忘了夏寻的嘱咐，只是回想着小时候自家是怎么晒干辣椒的，以及，每次炒猪油都会留下干香酥脆的油渣，沾上奢侈的白糖大吃一顿，就能腻上大半年。

“咔嚓——”

夏寻终于按下了快门。

这第一张意外的顺利，模特的表情恰到好处，既迷离又平凡……而正好，还是在她找准了镜面反射的角度时。斜入的镜头视角，将她、以及镜中的她，一切都记录了下来。

“继续。”

这是一段旅程。

关于雷尔这个人——从平凡再到现在的旅行。

夏寻的构思其实很简单，用大量的黑色营造压抑、迷离、虚幻的感觉，再用镜子的映照。来为画面增加更多的不确定性——以及迷幻感。这里，就像是只存在于梦中的一张餐桌，而桌上的菜，都是雷尔这位女孩子的历史。

她是来自东北的平凡姑娘，因为喜爱食物、但家里条件不好，而立志成为那些吃饭不用给钱，甚至还有人给钱的美食家。但这不现实的好运，没有降到她的头上。

接着，她去了大城市求学，想当个糕点师，做些和故乡豪迈不符的清新点心，过上能被奶油和白糖环绕的文艺生活，从而远离贫苦而单调的一日三餐，以及荒土和砂砾。

不过，她又失败了，她没能考上专门的学校。但她没气馁，仍然留在大城市寻找机会，可手头的钱一点点流走，直至殆尽，也没有被机会眷顾。

就这样，她变得不太喜欢食物，因为和这东西扯上关系，从没有过好事发生，甚至产生了厌恶。而她成为女主播，也只是因为当时还有些自嘲精神，想把自己穷困潦倒的每一天分享给网友而已。

但不凑巧，她长得很漂亮，而每天自嘲的内容也足够有趣。关键是第一点，正好让她乘上了直播行业的泡沫，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为她真实的贫穷买单，打赏金钱，或是寄去各种各样的食物。

从那开始，她的直播内容就变成了感谢观众们的馈赠。

也是从那之后，她的美貌，看起来很下饭、一看就香的吃相，以及仍然有趣的言谈，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寄去食物、给予金钱。她依旧来者不拒，本着谢谢大家的心态，将愈来愈多的食物吃下肚。

可这过多的感谢——成了她的负担。

她的胃无法消化掉这么多东西，每每关掉直播后，她都会因为厌恶而趴在马桶上痛苦挣扎——直到有个经验老道的资深兔子，看出了她每天强颜欢笑的痛苦，忍不住告诉了她如何催吐，她才得以活下来。就这样，久而久之，回过神来，她已经是个小有名气的美女大胃王了。

但她无比的厌恶食物，厌恶进食。

可依旧要对着摄像头露出笑容。

——这就是夏寻在昨晚调查到，并且想使用在摄影里的题材，但也只是使用而已。

摄影只是摄影，摄影师也只是记录真实或是创造虚假的人，无论哪一种，都没办法治好那些苦楚的人。夏寻从上辈子再到现在，都对此心知肚明，假如有哪个摄影师觉得，自己按下快门就可以救赎他人，那脑子一定被门挤坏了。

照片只是用来传达信息的媒介罢了。

这迷幻的布景，是用来比喻雷尔的生活。

镜子的映照，是展示她这个人的两面性。

而桌上不同的菜，则是不同时期的象征。

第一次的快门，是象征她在故乡的朴素。

而第二次——

场景变了。

黑色餐桌上的餐盘，不再乘着那些家常菜，而是充满诱惑的、来自世界各地的美食。有牛排，有寿司，有各种各样的甜品，也有源于自然的美好……但它们都是假的。

牛排是烙印上烤痕，再用鞋油和酱油刷出来的。

寿司上的金枪鱼肉，是废料用一氧化碳染上的粉嫩红色。

甜品里头，那些松饼看起来极其蓬松，但实际上中间夹着一层层的纸板。它看起来像是浇灌了甜甜的蜂蜜和枫糖浆，可那却是工业上用的机油。

水果被喷上了定型喷雾，油润、新鲜，更是充满光泽。

但它们无一例外，看起来都是那么的美好。

除此之外，黑色的背景也多了不同的东西，那是各种各样、小小的灯串。夏寻也取下了85 1.4 GDL，换上了能营造更为梦幻、犹如肥皂泡般虚渺的梅耶 100 2.8。

至于模特本人——也花上了妆容，换上了一身相当时髦的衣服……但她看起来，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正如那时做着梦，想成为一位美食家，从而过上安逸生活的她一样。

这一次，夏寻还使用了五面镜子。

它们以半圆的方式围绕餐桌和模特，它们被精准的计算过反射角度，每一面镜子都从不同的角度，将这丰盛诱人的餐桌映照，使画面看起来更加的丰富和美妙了——但这一切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