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鸾
也许在很早很早以前，曾经存在过其他被人类供奉过的神明，但是因为年代太久，哪怕是以大妖怪的悠久寿命，也早已经挂掉了。相关的历史也在长久的岁月更迭中被风沙消磨殆尽。
雨师神接着往下说：“千万年来，曾经有无数的妖怪和人类想要探究这个问题，但没有一个人知道真正的答案。
所以你也不必在这个问题过于深究。
你只需要知道，这里远远比现世要更加广阔，从古至今，甚至是在人类这一群体还没有正式出现的时候，这个地方就已经存在。
人类历史上所有被记载过、没被记载过、甚至是从未出现过、单纯存在于想象之中的邪物，都能在这里找到原型。
而所有在神话中存在过、死去和尚未死去的神明，也都沉眠于此……
这里是一切的起源，也是万物的终点。
哪怕是最早的一批神明们，也只是利用这里，把那些曾经存在于现世的妖怪和邪物关进来。
这一行动发生的时间，大约是距今一千四百年前的飞鸟时代。当时东瀛的国都甚至都不在京都，而是位于奈良县的藤原京。”
当然了，这一行动并不是一次性完成的，而是持续了数十年。
所谓的「关进来」，也不是正常意义上那种先抓过来再关起来。
哪怕是以神明们的力量，也不可能将八百万妖鬼全部抓过来，如果能做到的话，那还不如直接从物理层面上终结这场战争。
所以，神明们用的办法，其实也是借助于「黄泉之门」。
——就像「里世界」的气息通过「门」释放出来的时候，会在现世形成一处处「阴气浓郁点」一样，神明们同样可以凭借自身的伟力，把现世中大量存在这些气息的地方成片的剥离出来，收拢到「门」的另一侧，也就从根本上切断了妖怪大量形成的可能性。
这个过程并不轻松。
因为那些妖怪不可能束手待毙，双方目标相悖，只能爆发战斗。
而且这种剥离实际上很粗糙，除了妖怪以外以外，还会有大片的村庄和人类，被一起收拢到「里世界」内，然后其中绝大部分都在最开始的那几十年间被妖怪杀死，剩下的则是在接下来的数百年内逐渐消亡。
也许极少数地方还存在着少量存活者，就像《桃花源记》中的那种描述一样，但所占的比例却是微乎其微。
就东瀛而言，包括伊邪纳岐、伊邪那美在内的一大批神明因此消耗了大量的力量。
其中大部分都在「剥离」完成后不久，就陷入了长久的沉睡。
只有少部分，还保持着和现世的维系，比如天照大御神和须佐之男偶尔还会在供奉自己的神社显灵一下，或者向自己的神官巫女传达一下「神谕」，但出现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到了近几百年，就几乎不会现身了。
但，神明们毕竟还是为自己的未来做了一些规划的。
并且其中有很多都有着抱团的习性，比如伊邪纳岐神系。
虽然无法在「里世界」内外穿梭自如，但是把范围局限在「里世界」内的话，却依然可以凭借残留的实力，开辟出一片地方用来睡觉。
比如《古事纪》中提到的「高天原」，就是由伊邪纳岐和天照等一批神明开辟出来的。
类似的还有由伊邪那美和月读开辟出来的「黄泉之国」……
嗯，估摸着这一对可能是因为感情不和分居了，还顺带着把两个孩子的抚养权也分了一下。
剩下的一个须佐之男自己跑出去单干了。
按照《古事纪》的记载，这家伙帮助人类干掉了八岐大蛇，迎娶了奇稻田姬，后来生活在出云国，还生了几个儿子。
百鬼夜行中的「天邪鬼」和「天逆鬼」，也都和须佐之男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顺带一提，出云国其实就是现在的东瀛本州。
——所以按照神话来看，须佐之男最后似乎并没有留在「里世界」，而是回到了现世。
至于这家伙为什么不再出现，就不得而知了，可能是有其他的变故，也可能是在常年的战斗中转了性，想通了，然后像老妖怪一样出去体验生活了。
抛开这个特例不谈。
大部分神明们不再回到现世，除了大部分个体的力量消耗太大，不得不陷入了沉睡以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力量消耗问题。
对于这些位格较高的神明和大妖怪来说，从「里世界」回往现世，是一件很消耗力量的事情，甚至比一般的小鬼小妖还要多得多。
如果是在全盛状态下的话还好说，但现在大部分都已经处于半死不活状态的神明和妖怪，是没有随便回往现世的能力的。
通俗点说，可以理解为游戏中的百分比扣血，实力越强扣的越多……
只有几种特殊的手段，能够减少甚至豁免掉这一消耗——
比如白水一族的血脉中，流淌着的那种力量。
还有如「云外镜」之流的高级付丧神，都可以在几乎不怎么付出代价的情况下，穿梭阴阳两界。
而这几种力量，是连神明都感到觊觎的，而且形成原因没有任何清晰的解释，只能归结于一种特殊的异变。
哪怕遍观往前数千年的历史，能做到这一点的人类和付丧神，也屈指可数。
……
在妖怪的威胁削弱以后，人类就开始有更多的时间来投入到科技树的发展上。
再加上在修行法门逐渐完备以后，人类修行者中的平均水平也在不断上升，虽然像安倍晴明那样能够以一己之力，和大妖怪媲美的大阴阳师，数千年间也就出了那么寥寥几位，但是次一档的修行者，出现的几率还是比较高的，时不时就会冒出几个的。
彼此间配合得当的话，同样可以对付或者收服高级妖怪。
至于因为大量灵气也被一起封入到「里世界」内、从而引起的「末法时代」，还有近几百年才开始出现并且兴起的现代科技和热武器，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顺带一提。
许多宗教上所说的「轮回转世」，其实也是存在的，并且就是存在于「里世界」内的一种机制。
实力强大的神明或者大妖怪可以通过自身的力量对其干涉，比如伊邪那美就掌管了一部分「轮回」的权能，成为神话中「黄泉之国」的主人，而「第六天魔王」则通过主观干涉轮回，以织田信长的形态转生到了战国时代。
但轮回这种机制本身，却并不是祂们中的任何一位创造的。
所以，「里世界」的本质问题，其实就像是「宇宙起源」一样。
太过深奥且遥远，就算知道了答案，也没有意义。
“我明白了。”
白水秋点了点头，一边高速思考着，一边又缓缓开口问道：“那么……灯笼山上的那株白莲，还有黑泥，又是怎么回事？”
黑泥的来头，白水秋已经大概知道了一些。
那东西的本体可能是个类似于红雾或者「山形怪」的邪物，但因为某些异变，和「黄泉之门」的存在融合在了一起，所以才变得极为难以对付。
不过对于白莲的底细，白水秋就几乎一无所知了，她早就想找雨师神当面问问，现在终于得到了机会。
雨师神停顿了片刻，才再次开口道：“黑泥是邪物的一种，它的本体是由深沉的怨念所化。「黄泉之门」虽然能够阻止门内门外的人类或者妖怪向对面通行，但并不能阻止怨气、戾气、凶念的穿过，甚至这个特性本身就是神明们所希望的，只要把「黄泉之门」变成单行通道，那么人类社会的怨念戾气就会被吸收到「里世界」里面内，避免太多的妖怪出现，再从现世将这扇门重新打开。
而黑泥就是一个意料之外的特例。
它的形成是在「黄泉之门」之外，但是因为某些机缘巧合，与「黄泉之门」以一种诡异的姿态融为一体，并且还在那批人类信徒的不断献祭下，凝聚出了一点劣质的「神格」。
可以说，它同时具备了神明、怨念凝聚体、还有「门」本身的特性，只是除了怨念凝聚体外，剩下的每一种都杂而不纯，在真正的神明或者大妖怪看来，不过是窃取了部分神明力量的「伪神」，真实位格并不入流。
这东西的力量说弱不弱，但说强也没那么强，以你现在身边的这些式神，真要应付起来已经有较大胜算。
但白莲……这东西对人类来说就非常危险了。”
第809章 最后一个请求（二合一）
“祂并不是普通的邪物，而是曾经最古老的神明之一，只不过因为一些原因背弃了人类。
和其他神明以及大妖怪相比，祂最让人恐惧的能力是不死不灭，哪怕身体甚至灵魂遭到摧毁，也能在一段时间后卷土重来，好像没有任何办法能够将其杀死一样，而且祂还可以肆意夺取和吞噬其他人类、妖怪和神明的身体，乃至神格。
那东西是连很多大妖怪都不愿意轻易招惹的。
一旦被纠缠上，就会惹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在很久以前的那场神明和大妖怪之间爆发的大战中，祂也受到了很严重的伤势，甚至只剩下了一团残魂，但是因为本身所具备的强大能力，并没有因此沉睡或者死去，而是一直寻找着占据他人的身体，回到现世的机会。
若非祂的力量还没有完全恢复，恐怕早在七十年前的时候，祂就已经占据了纱奈的身体，重新回到人间了。”
在听到「夺取身体」的时候，白水秋心里凛然了一下。
果然……
这项能力，恐怕才是白莲最让人忌惮的。
如果判断没错的话……
白水纱奈昔年燃烧血肉和灵魂，化作「人符」的做法，不仅仅是因为只有这样的手段才能镇压黑泥和「黄泉之门」。
更因为，如果她不主动将自己的身躯燃尽，那么白莲就会占据她的身体重回人间。
和拥有龙躯的雨师神不同，白莲的本体已经被毁掉，或者干脆从一开始就是灵体系的神明，需要有肉身来承载自己，才能在现世自如行走。
而血脉中天生流淌着穿梭阴阳力量的白水族人，是最合适的宿体。
——也就是雨师神所说的，白水一族体内流淌着的血脉之力，是连神明都觊觎的力量。
一旦被后者得逞，那么由此带来的结果，很可能远比魂飞魄散更加糟糕……
“那，芦屋道满和它又是什么关系？”
白水秋慢慢皱起眉头：“之前在「里世界」内的时候，我曾经听那些九菊一派的人说，芦屋道满曾经留下过笔记，说白莲是很重要的东西，牵扯到了长生不死的奥秘，所以九菊一派的人才会想办法寻找祂……
难道芦屋道满在进入「里世界」后发现了白莲，并且和祂接触过甚至产生了合作关系，通过允诺帮祂复活，换取到了后者不死不灭的力量，因此活了六百多岁？
额……
不知道您听没听过这个名字，芦屋道满是平安时代的一个阴阳师，很厉害的那种，实力可能仅次于安倍晴明……”
最后这句解释，其实有点多此一举。
因为一千年前的平安时代，山中神社还没有覆灭，雨师神也没有虚弱到现在这种程度，和现世依然保持着一些联系——
因此才能在山中神社覆灭后，出手抢救回一部分法器和传承。
对于这位在整个东瀛数千年的历史上都名列前茅的修行者，雨师神显然还是有所耳闻的。
只是，雨师神回应时的语气，听起来并不轻松：“虽然并没有亲眼看到过，但情况应该和你说的差不多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那个叫芦屋道满的人类，很可能是想要借助白莲，来窥探神明的力量，甚至是通过吞噬白莲的方式来剥夺其神格安放在自己身上，从而得到永恒的生命。
只是最终未能如愿，反而被白莲吞噬，成为后者恢复力量的饵粮。
如果没有这一重因素的话，白莲的恢复速度未必会这么快。
而七十年前的纱奈那孩子……
也就不会殒命在灯笼山那种地方了。
我当年见到那孩子的时候，曾经隐约预见到了厄运的来临，并将自己的一部分神力借给了纱奈，想要借此改变她的命运。
可惜没有想到，这场变故居然和已经在世间消失了数千年的白莲有关，而且会来的那么快，最后还是阴差阳错，什么都没能改变。”
说到最后一句时，雨师神摇头叹息，似乎对白水纱奈当年的死亡非常惋惜的样子。
如果后者没死的话，天目神社的香火绝对不会衰落的那么快，那样的话，也许这位龙神，就不需要在这里沉睡这么久，并且虚弱到现在这种程度了。
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正因为当年天目神社香火并不很繁盛，所以身处于这片空间内的雨师神，无法和现世实时联络，也是酿成最后那起悲剧的原因之一。
顿了顿，雨师神又轻声道：“其实和很多人类想象的不同，神明和妖怪的生命虽然悠久，但也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永生不死。
哪怕是实力强劲的大妖怪，往往在存活了数千年后，生命就已经迈入了暮年，除非有特别的机缘，否则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慢慢衰老直至死亡。
大量的神明和大妖怪陷入沉睡，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减缓这一进程，让终结的那一天更晚一些到来。
虽然白莲的特性尤其特殊，但也未必是真的可以永恒。
或许祂在四百年前与芦屋道满接触合作，也是为了在某些变故到来前，为自己找好退路。”
白水秋轻抿了一下嘴唇，有点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一说。
但她之前从鬼束绫香等人那里得到的情报，已经可以串接起来了。
看样子，四百年前的芦屋道满，的确已经将各项术法修炼到了人类所能达到的极限，但依靠不断更换身体而延长的生命也终于走到了尽头。
在法术和生命都已经陷入瓶颈的情况下，不得不采取另辟蹊径的手段尝试突破，结果一不小心玩脱了，反而提前结束了自己已经过于悠久的生命。
而这家伙在笔记中留下关于「白莲」的内容，大概也不是为了鼓励自己的徒子徒孙们去探究什么「黄泉之门的法则」、「永生的奥秘」，真正意图恐怕是要留下一招后手，以便在自己遭遇不测的情况下，留下一丝生还的可能性，以便让后辈将自己救回来，或者是借用后辈的身体重新复活。
这种意图，才符合芦屋道满这位老奸巨猾、算无遗策的老牌阴阳师的形象。
可惜这个意图太过隐晦，并没有被后面的几代九菊一派门人及时领悟。
等他们研究完芦屋道满留下来的那些法术，真正注意到「白莲」，并花费时间找到后者的时候，已经是芦屋道满不告而别的三百年后。如果后者真是被白莲吞噬，这么多年应该也早凉透了。
片刻的沉默。
白水秋消化了一下从雨师神这里得到的情报后，又问出了另外一件一直让自己心存疑惑的事情：“我还有最后……不，是倒数第二个问题，您知道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存在于我身上的「系统」吗？”
长久的沉默。
终于，在白水秋甚至都觉得雨师神可能不会回应的时候，这位龙神点了点头：“当然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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