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吹瓢
他倒是没有对郑毅的态度感到气恼。
在过去，有这种态度的人奥比克并不是没见过，甚至和那些人还有过不少值得怀念的过往。但也正因为这样，眼前这个陌生的年轻人身上越发展露出的熟悉感，才让奥比克开始有些拿不定主意。
他很确定，自己从未见过眼前这个青年。
可是……
“你，不怕奥比克吗？”
奥比克还是将心里的疑问问出了口。
郑毅摇了摇头。
“不如说，我就是来找奥比克的。”
“找奥比克？你想见奥比克？”
“准确来说的话，不只是我想。”
闻言，奥比克下意识看向了一旁的哥莫拉。
小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解决了自己的那碗面，正用舌头舔着碗底。
感受到了奥比克的目光，她仰起小脸，茫然的迎上了奥比克的视线，稍稍歪了歪脑袋。
“呜？”
怎么看都不像是有备而来，完全是一副小孩子出来踏青的稚嫩模样。
“您不用看了，不是那孩子。”
郑毅的手搭在了黑色刀袋的布绳上，细微到基本听不见的布料磨挲声中，布绳被轻轻抽离下来，布袋的顶端如花蕾绽放般散落开，露出了里头的事物。
如奥比克所料，那是一把真家伙。
被染成了深色的鱼皮上缠裹着赤红的柄卷，在摊子的灯光下，沿着柄卷向下看去，是一枚黑色的刀镡。
以奥比克的目力，这个距离自然能很清楚的看见正朝着自己的刀镡是什么模样。
近方形的刀镡四边圆润，刀镡之上镌刻着似云如浪般清晰的纹理，勾勾卷卷的起伏之中，一条灿金色的龙最为醒目，成为了整个以朴素为基调的刀镡与刀柄之上，最格格不入的存在。
那龙正从云浪之间探出半身，须发飞扬，双爪按伏，睁圆的双眼不怒自威，恍如真就有一尊璀璨的飞龙穿行于漆黑色的喧天风浪之中，显首露尾。
那是即便天地变色也无法被黑暗淹没的光辉之龙。
奥比克的双眼缓缓睁大。
如果说，此前郑毅的气魄与言行，让他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那么此时此刻，在见到着刀镡的瞬间，奥比克从那数百年的悠久记忆中，猛然攥住了那熟悉感的源头——
“咔哒。”
刀镡与鞘口分离的轻响，夹杂着那由刀身渐渐溢出的冷冽光泽，拉回了奥比克的心神，也恍如切开了周遭的昏暗。
就连那锅中的热气与顶头的暖灯，也仿佛一时间被分成了两半，唯有那股清澈的寒凉抵在了奥比克的面前，犹如夜色之中高悬的明月，照亮了奥比克的脸。
他脸上的沉闷和疑惑悄然散去，看着眼前这个手持出鞘利刃，侧身而立的青年。
半晌，奥比克摘下那顶白色的厨师帽，摸了摸那铮亮的光头。
“这我是真没想到……居然是你。”
他叹了口气，对着郑毅，不，准确来说，是对着郑毅手里的刀挤了挤眼，露出了一种有些贱兮兮的笑容。
那是除了在论及过去的村子外，奥比克至今为止最真挚的笑脸。
“你现在这副鬼样子，我是不是应该说你阴魂不散？”
【在下现在确实不过是一介孤魂野鬼，多亏了正义阁下的援手才得以苟活于世，所以你要这么说，那便任你多嘴吧，奥比克。】
一抹赤红色的光包裹住了井龙剑，随即这些星星点点的光芒升腾起来，在郑毅让出的座位上快速汇聚，最终凝实出了真切的模样。
“真是很久不见了，井龙。”
奥比克煞有介事的打量了一下坐在椅子上的井龙：“你还真是没什么变化啊。”
【在下也从未奢望过寿终正寝。】
井龙抱着双手，比起奥比克那容易让人想活动一下手脚的笑容，他还是那副硬邦邦的面色，似乎对谁都是这副模样。
“是啊，你这样的人，早死才正常。你要是一副白发苍苍的模样，那才奇怪了。”
奥比克扒拉过一边的椅子，正对着井龙坐了下来。
郑毅则是挪了几步，把哥莫拉抱在怀里放到大腿上，然后自己坐在了哥莫拉原本的椅子上。
“可惜了，老狸猫和白长虫都不在了，不然这次肯定能热闹起来……”
这么说着，奥比克弯下腰从摊子下面拿出了一个通体灰白色的陶瓷小壶，拔开了上头的木塞。
小哥莫拉动动鼻尖，便皱着眉把脑袋半埋到了郑毅怀里。
接着，奥比克又伸出手去要拿酒杯，可手指刚夹起两个杯子，忽然动作一顿。
片刻后，他才轻轻放下了其中一个杯子，面色不改的拿起仅剩下的一个杯子，放在自己面前，倒满了剔透的酒水。
“你说你回来干嘛，连酒都没法陪我喝，来跟我干瞪眼？”
一口抿下了那一小杯酒水，似乎是酒水太辣劲太足，奥比克微眯的眼角渗出了一点湿润，在暖灯下泛着不着痕迹的晶莹。
他晃悠着拿着酒杯的手。
“早点去投胎不好嘛。”
【确实，按常理来说，在下是该早些离去，不应干涉人世安宁——你也一样，奥比克。】
“……”
奥比克，慢慢放下了酒杯。
第九十八章:这次,你来送我吧
“老狸猫是这样，你也是，就连阴沉沉的白长虫也选择了离开……都走啦，都走啦……”
仅仅是一杯清酒，哪有喝醉的道理？
可奥比克就是盯着已经干净的杯底，口中低声呢喃着，就像是喝醉了一般，神色恍惚。
井龙注视着这样的奥比克，没有说话。
“……既然走了，为什么要回来？”
“回来了，就跟我说这些？”
摊子的灯光兀然间开始忽明忽暗，不仅仅是这样，整个摊车都开始发颤。
只是，比起这仿佛火山爆发前的激烈预兆，奥比克的语气却平淡得出人意料。
可对于井龙来说，他宁愿此时此刻的奥比克是对着自己的大呼小叫，最好是一掀摊子，放出影子来和他动起手。
因为那样的话，就代表还有余地。
“我是不会走的。”
而像现在这般，面色安然，仅仅是带着些许忧伤的迎上他的视线，如同在陈述一件小事的奥比克，是井龙最不希望看到的。
因为这样的话，就代表奥比克已经下定了决心。
郑毅轻轻合上了双眼，在他怀里的哥莫拉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安静的蜷缩起身体。
【奥比克。】
井龙开口了。
【你应该明白，回不去的。】
“井龙啊。”
奥比克重新斟满了酒杯。
他抬起头，看着黑暗的深处。
“如果给你一个机会，那个时候，你会不会选择留下来？”
【……】
“你还记得那里吗，就在那，那个山头，我和你第一次见面就是在哪，那时候我想吓你，反倒是被你揍了个半死，要不是老狸猫当时出来，我还以为我会被你用刀鞘敲成傻子。”
“然后啊，然后是白长虫，她那时候真是鼻孔朝天啊，嘿，不过有什么用呢，还不是被你摁在地上捶脑袋，打了个服服帖帖。”
“那时候真有意思，大家都在，人也好，村子也好，都在……”
“哦对了，你知道吗，老狸猫后来还被人修了间庙拱着呢，就在那——”
【奥比克。】
奥比克端着酒杯指着方向的手一滞，随后缓缓放了下来。
“……是啊，对不住，问了个蠢问题。你就是这种人，活着的时候是，死了也不会变。”
“人类不是常说，物以类聚吗？”
“能和你这种倔驴一起，我又能好到哪儿去呢……”
“对了，上次，是我送你离开的村子吧。”
【……确实如此。】
“那正好啊。”
奥比克把酒杯放在了井龙面前，随后提起那个陶瓷酒壶，仰起头，一饮而尽。
“明天，你来送送我吧。”
井龙无言。
少顷，郑毅睁开了眼睛。
奥比克早已不见了踪影，摊车虽然还在，但中间的那口锅子也同样消失不见。
除了这个有些老旧的摊车，和两人坐着的椅子，只剩下了一杯酒，留在了井龙面前。
【他走了。】
“明天再来吧。”
【嗯。】
井龙颔首，他的身体开始逐渐逸散成赤红色的光点，有些飘忽不定。
“对了。”
郑毅轻轻点了点酒杯的边沿。
【抱歉，有劳。】
“小事。”
端起酒杯，郑毅抬起头，如奥比克那般将杯中的清酒一饮而尽。
“哒。”
酒杯的陶瓷底和摊车的木沿轻碰，一股寒冷的晚风穿过了上头的暖帘，从郑毅的身后吹拂过来。
哥莫拉往郑毅的怀里又缩了缩。
郑毅抬起头，看着那盏暖灯。
“凉了呀。”
——
在接近太阳升起的时候，四处巡逻的胜利队队员们再次聚集到了一起，聚集的地点选在了彦野旁边的山上，那里能俯瞰到整个彦野的模样。
“哎哟，一晚上一无所获，这奥比克难道还知道躲着我们吗？”
捶了捶自己的腰，崛井苦着脸，对他来说这种彻夜的巡逻任务确实是有些受不住。
“说不定是怕了吧！”
新城笑着拍了一下崛井的肩膀，险些把腿有点发软的崛井拍倒在地。
“正义，你那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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