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吹瓢
对宇宙中的大多数生命来说，死亡都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因为很可能一辈子就只有一次体验的机会。
哪怕是奥特一族，也绝非是不死之身。
所以，当梦比优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沉入过死亡的阴霾，在他重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时，那些残留在他心神中的东西，就宛如无形却过分坚韧的锁链一般，紧紧束缚着梦比优斯的一举一动。
会死去的生命，往往很难完全克服对死亡所抱持的恐惧。
即便事先千方百计的去压抑、对抗，或是干脆试图忘却这种恐惧，可真到了死亡与自己面面相觑，彼此之间不过咫尺的时候，这种深藏于本能的情感总会见缝插针似的，从灵魂上那一处处由痛楚撕扯出的裂痕里悄然渗出。
梦比优斯也是会害怕死亡的。
就如郑毅所说，这不丢人，也不奇怪。
越是知晓生命的意义，越是接触世间的美好，越是拥有想要去守护和爱的事物，就越是会对死亡产生畏惧。
因为对所有会死去的生命而言，死亡几乎就意味着结束。
而结束，也意味着永远的失去。
因此，在第一次死去后，被迫回味着死亡带来的虚无与恐慌，梦比优斯连架势都没能摆得端正，便立即迎来了他的第二次身死。
这次，是胸膛被郑毅的贯手生生捅穿，前胸入，后背出。
紧接着，是苏醒后的第三次。
第四次．
第五次．
第……
直到现在，梦比优斯已经有些记不清，这究竟是自己第几次死亡了。
总之，这次数已然多到了让梦比优斯开始逐渐习惯于【死亡】。
而在这样往复的生死循环里，他弄明白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郑毅在修行中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如字面意思那样，单纯且直接的对现状进行描述，或是对他提出不容商议的要求，其中没有一丝一毫语言修饰的成分。
就如同郑毅最开始说会杀了他，就真的是会动手杀他那样……
郑毅是认真的在要求梦比优斯来杀自己。
第二件事则是，郑毅的要求并不是只要【杀死他】这么简单。
更准确的说，郑毅对梦比优斯的要求，是要梦比优斯在确保自己能从这场战斗中活下来的前提下，杀死他。
注意到这件事的契机，是在梦比优斯第三十四次死亡之后。
在第三十四次死亡后，梦比优斯第一次对着郑毅做出了同归于尽式的攻击动作。
也许是反复的死亡让梦比优斯对死亡感到了熟络，又可能是数十次的死而复生，让筋疲力尽的梦比优斯下意识采取了悍不畏死的战斗方式……
无论如何，被郑毅如山岳般巍峨的身姿和浪潮般汹涌的杀气步步紧逼，困境中的梦比优斯选择了一种看似不错的破局方法。
那是郑毅自这场对弈开始，第一次对梦比优斯的攻击进行了躲闪。
光剑与郑毅的咽喉看似差之毫厘，可就是那么似乎稍一用力就能弥补上的距离，却成了梦比优斯怎么也跨不过的天堑。
——郑毅在躲开了这同归于尽的一击时，以精准的动作切开了梦比优斯的肩膀，卸下了他刺出光剑的手臂。
随即是追赶而上的重拳，砸碎了梦比优斯的头颅。
这不是偶然。
此后，每每只要梦比优斯试图采取任何一种以同归于尽为目的的行动，郑毅都会恍如未卜先知一样，干脆利落的限制、打断，乃至是躲开梦比优斯的进攻，并以更为凌厉严酷的方式来扼杀破绽大开的梦比优斯。
就像是用这种方式告诉梦比优斯，同归于尽的伎俩，除了让他自己白白牺牲外，没有任何意义。
再一次从黑暗中醒来，这次梦比优斯没有再如之前那样径直冲向郑毅继续战斗。
他坐在那里，望着自己的双手，看起来怅然若失。
这一次，郑毅也没有再像之前那样二话不说就对梦比优斯发动进攻。
他像是猜到了梦比优斯此刻心中的疑惑，站在原地，对着恍惚的梦比优斯开了口。
“你在想，我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非常抱歉。”
“无需道歉，不如说你能毫无怨言的坚持到现在，让我意外，也让我欣慰。”
郑毅竖起一根手指。
“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吗？真正的勇气，是在正视了自身的恐惧后，仍然能坚持挺身而出。”
“当你第一次面对死亡的时候，你也第一次明确了自己恐惧的对象。”
“当你渐渐开始习惯了死亡的时候，你跨越了最初的阶段，钻进了第二个误区：你开始对死亡感到麻木。”
“好好想一想，未来，你战斗到今天的理由是什么？”
“是将眼前的敌人尽数杀死吗？是把自己的性命当作胜利的垫脚石吗？”
“不对吧。”
“让你不惜赌上性命坚持战斗到今天的理由，难道不是为了保护你所珍视的人与物——”
郑毅的声音渐渐放轻。
“难道不是，为了能够活着再见到那些无可替代的人们吗？”
“……”
未来缓缓从自己的双手中抬起了头。
“所以，你不能去习惯死亡，更不能对死亡感到麻木，未来。”
“不管是对别人的，还是对自己的，死亡永远是一件可怕的事。”
“你应该做的，是去堂堂正正的面对它。”
“正视因死亡而产生的畏惧，燃烧心中根深蒂固的信念，从而鼓起真正正确的勇气。”
“当你能做到这些时，你所追寻的答案便会呈现在你面前。”
我所追寻的……答案……
“现在，你是想继续坐在那里任时光流逝，还是站起来，继续在战斗中找寻答案？”
“……我其实，还是不太明白您说的话。”
撑起身体，站起来的梦比优斯反复开合了一下双手，面朝郑毅，摆出了起手式。
“但是您说得对。”
年轻的奥特战士，发足奔行。
“我的战斗，是为了能笑着再与大家相见而战！”
拳与拳，沉沉碰撞在了一起。
相较于放水了的郑毅，梦比优斯的拳还是略逊一筹，所幸在拳锋相接的刹那，梦比优斯早有准备的手臂向内蜷曲，担下了那股呼啸而来的巨力。
这个举措让梦比优斯的体态没有因这一次看似鲁莽的对拳而变形，为他接下来的动作创造出了足够坚实的基础。
梦比优斯很清楚，单凭现在的自己，别说是杀死郑毅，哪怕是想要将郑毅击倒都极为困难。
技术、经验、身体能力，梦比优斯知道自己没有任何一项占优。
如果这真是场生死决斗，自己早就在前几次的莽撞和迟疑中丢了性命，根本谈不上什么再战。
就算是耗尽了全身的能量，也不过是在一次次的进攻受挫中，束手无策的等待败北的到来。
——以【过去的梦比优斯】而言，这就是基本无法改变的结局。
然而，他已非过去的自己。
这些天来的训练，是梦比优斯从未经历过的苦修。
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多么天资聪颖的人，但他知道，郑毅绝不会将时间花在毫无意义的事情上。
也就是说，打开眼前这堵拦路大门的钥匙，其实郑毅早就已经交到了他手中。
【回想起入水前的深呼吸……】
从鼻腔，到胸膛，到背脊，再到延展的四肢。
【回想起在水中挥出的每一击……】
将每一寸肌肉里的力量都挤压出来。
将每一分游离的气力都凝聚在下一击里。
从入水的那个瞬间开始，倒计时的表盘就开始了转动。
冰冷刺骨的深潭里，面对似乎坚不可摧的庞然大物，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都犹如装有生命之砂的沙漏，淅淅沥沥的洒落着生命的重量。
没错。
如果说，漫长的周旋，只能拖延败北的到来……
那不如就让原本绵长的烛火，化作撕裂黑夜，转瞬即逝的流星！
出拳，收拳。
一下快过一下，一下重过一下，郑毅与梦比优斯的拳，在两人之间逐渐交织出了一片如云似雾的螺旋。
拳与拳的交错相抵，掀起了仿佛能摇晃大地的暴风。
红与黑的洪流相互纠缠，恍如两尊咆哮昂首的升龙，搅动起喷涌而出的滚滚熔岩，你追我赶，直上重云。
没有余裕去想其他，面对郑毅的连打，就好似面对着海啸雪崩，层层叠叠，连绵不绝，愈演愈烈！
要更快。
要更重。
要更精准。
终于，那拳与拳的对决，像是要随着那旋舞扶摇的飞龙一道，迸发出最高也是最后的怒号！
集中一点——
登峰造极！
“喝啊！”
“欧拉！”
一如这对决的伊始，对决的终末，仍是这拳锋对及拳锋的角抵。
飓风的高塔骤然崩碎。
攀升的飞龙相杀消散。
独留下两个庞然大物面对着面，拳对着拳，以寸步不让的架势屹立不摇。
光芒，照亮了郑毅那不怒自威的战鬼之容。
那是自梦比优斯身躯上投来的光辉。
“……傻小子。”
郑毅笑了起来。
那是一如往常般，温暖柔和的悦耳声调。
望着光辉渐去后，显露出了崭新身躯的梦比优斯，郑毅错过拳锋，不轻不重的用食指指节敲了一下梦比优斯的额头。
“想做的话，这不就是做得到嘛。”
——
“嗝！呜……坏习惯……”
捂着嘴，正义杀手嘟囔了一句。
她甩了甩几乎要被染成五颜六色了的白骨锁链，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果然，这种质量的东西吃再多也没什么实际意义，实际上证明了这一点，还真是让我有些沮丧……不过也是啦，指望吃个几千头量产的烂肉就能成事，哪有这么容易……”
这么说着，正义杀手的手掌沿着小幅一点点上滑，一直游曳到胸口那瑰丽的宝石上时，才停下了移动。
“可是，哪有吃了的肉还要吐出来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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