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方舟的天使圣子 第1882章

他第一次完完全全卸下自己作为龙门总督的伪装，那张嗤笑的龙头表现出活灵活现的嘲弄和愉悦：

“堂堂大炎太傅，三朝老臣！当世肱骨！——竟然说要和一个小小的龙门总督以命抵命？您这何止是捧杀我，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咚！

在天上岁相那巨大的身躯彻底消散的同时，魏彦吾手中的烟斗也重重敲在了栏杆上。

为表诚意，他这次来玉门都没携带任何武器，连一把防身的匕首都没有。

但此时此刻，他的周身却泼洒出狂暴的剑意，将周围的栏杆和墙壁都扫出道道剑痕！

太傅没对此发表任何意见，只静静的垂目颔首。

魏彦吾的声音很低，很重：

“连你，我大炎最受敬仰的老臣，都没想过优先解决问题，而是打算解决有问题的人？你明知道山海众会动手，明知道有人想要我死……明知道有人想挑起炎国内乱。……但你却什么都没做？而只是打算自以为是的牺牲，息事宁人？”

“……我有难处。利弊权衡，这是我当下能做到的最优解。”

太傅默默闭上眼睛，承担着自己最好学生的怒火。

常言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只可惜，这里没什么天子。

站在这里的，只有一个老匹夫，和一个更老的匹夫。

惊雷和风暴都悬于魏彦吾的心中，一次次冲刷着他那颗铁石心肠。

他沉默良久……深吸了一口烟斗。

龙门总督的人格面具再次回到了他的脸上，显得是如此完美。

“闹剧终于结束了，我也该回龙门了。”

他的目光扫向太傅，咧嘴笑了笑：“要是再不回去，太傅又该担心我那些老兄弟们闹事了。”

“只是作为大炎百姓的一员，我只希望太傅先生保重好身体。可别死的太早，到最后都忧心忡忡的担心未来，那可就死不瞑目了。”

“呵呵……承魏总督吉言。”

太傅留在原地，魏彦吾则转身走进屋内。

一对老师徒就此别过，再见不知要到何时了。

太傅看着走上街头欢庆的民众。

也看着再次有恩于大炎的拉特兰圣子，悄然回到了城中的角落，与自己的爱人们相拥。

老太傅满足的闭上眼睛。

当再睁开时，他也戴上的属于自己的面具：

“是该解决有问题的人了。无论如何，得赶在这把老骨头进黄土之前啊。”

第86章 巨兽奴隶喜+1

在罗真送岁相入土，还玉门一个朗朗乾坤之后。

玉门的百姓很快注意到天地的异变，那遮天蔽日的黑云终于散去了。

一直困扰玉门的万年天灾也不知不觉消退，已经断了好几天的城际网络开始修复，人们开始注意到自己能接收到一些邻近中转站的长途信号了。

这许许多多的情况，都证明玉门的危机已经过去。

在短暂的不安后，人们都抑制不住的走上街头，奔走相庆。

罗真能够感受到，许多的情绪在自己指间流淌。

玉门百姓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兴奋，对长久以来压抑着的不安的爆发，以及在劫难后显得更加弥足珍贵的深爱。

罗真品味着这一切美好的事物。

小心翼翼的抬起手，让其随风散去。

随后他才满足的叹了声，低头对身边……或者说脚边的人开口：

“你后悔了吗，睚？”

“……”

女性的巨兽没有回答，只是沉默。

她是在最后时刻，当罗真一掌把望的灵魂残片拍出来的时候，侥幸存活下来的。

毕竟之前的所有麻烦，都可以说是岁家自己的内斗。

只有睚是纯粹的外人，是一只独立的巨兽，并不被岁相所容。

也幸好那时候的岁相还不是完全体。

如果岁家的十二个兄弟姐妹都回归始源了，这只化身为复仇天神的怪物也肯定不会满足于此，肯定会继续去吞食其他的巨兽。

睚就只是侥幸捡了条命……但也只有这一点点时间了。

她的身体正在消散。

和岁相最后消失的样子很像，她的身体从四肢末端开始逐渐化作飞灰，不留一丝痕迹的消散。

作为自我完结的生命，当巨兽到达自己漫长寿命的终点时，也同样什么都不会留下。

见到一个久远生命的逝去，总不是什么好受的事情。

罗真刚刚放松的心情也被遗憾填满，单膝跪在睚的身边：

“我认可你的仇恨，也理解你的复仇。但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走到这一步？”

“和望合作，就注定了你会走进死局。你应该也猜得到他只是利用你，更何况他就是岁的一部分。那你为什么要给他机会，甚至为了一时之气，就愿意把自己的权能都交给他？”

“……因为只有他，是真心的想摧毁岁。”

睚眦必报的巨兽转动视线，冷漠的睥睨着罗真。

哪怕已经到了最后的弥留之际，她的骄傲也没有丝毫褪色。

哪怕四肢和身体都在消散，她制造出的最后的代行者身体正在破碎，她也依然是睥睨大地的巨兽：

“当我醒来的那一刻，就感受到自己大限将至。当年岁伤我的那一下，已经不可能愈合。如果我继续浪费时间，也不过是在静谧中消散，像个无能的鼠辈。”

“你说我怎么能甘心？我必须将所剩无几的时间用在复仇上。如果岁难以复活，我就帮它复活。我要它完完全全的苏醒，用它自己的神识认知我的存在，听到我的名字。然后我要亲手杀死它，把它当年留在我身上的伤口十倍、百倍、千倍奉还给它……哪怕是由那只小碎片用我的身体代劳，也未尝不可。”

睚的笑容是如此畅快，仿佛已经能见到仇敌被自己亲手撕碎的画面。

她的仇恨，是如此刻骨铭心，甚至让罗真感到清爽。

和其他总是容易变质的仇恨不同，睚的目标非常明确：只有岁。

她对其他的人类不能说是无情，而是根本不在意，就和脚边的石子没有区别。

包括她跟随山海众一起行动，还有一开始刺杀魏彦吾之类的行为，都是她所认为的【要复活岁所必须的步骤】而已。

望之所以能得到她的信任，就是因为对岁的复仇心和她一拍即合。

不管两人原本的立场是什么，唯独在要消灭真正的岁这件事上，他们可以排除其他所有争议来合作。

为了亲手杀死仇人，就必须先亲手复活它……这也确实挺感慨的。

“我认可你的复仇。但还是觉得，太可惜了。”

罗真干脆坐在了睚的身边，就像是面对一个老朋友似的。

他眉目低垂，看着睚此刻气若游丝的面容：

“复仇是很重要，这可以成为一个人坚持活下去的源动力。我最近也刚认识一个好女孩，她就通过为父报仇这个理念坚持，熬过了孤独、熬过了悲伤，成长为了一个了不起的好女侠。”

“你的复仇光明正大，理由充足。如果能再早点遇到你，我肯定也会支持你的复仇。……但还是太可惜了。”

“所以是可惜什么？你倒是说啊。”

已经没多少时间的睚，气到咂嘴，催促罗真别讲谜语。

罗真倒是挺喜欢她这粗暴的态度的，感觉很精神。

他就继续说道：

“我很可惜，你没有找到自己的生活。我也没能更早点遇到你，和你成为好兄弟。”

“复仇可以是人的源动力，但只有这个的话就有点太单调了。我刚才说的那女侠，也是在成长过程中，找到了更多值得自己奋斗的东西。等到她回头的时候就会发现，仇恨这种东西已经不值得她拔剑了。”

当然，仇恨的种类也不一样，这种东西是没法轻易概括的。

睚的场合，她要报的是自己的仇。

而且本就是岁无故背叛同胞在先，睚要竭尽全力拼一口气报复，也完全是情理之中。

但越是这样，罗真就越是遗憾。

他的眸子里真的藏着哀伤，甚至能说是自责：

“没能让你了解到人世间那么多美好的东西，就这么仓促的结束，让我非常遗憾。如果有机会，我真想带你去看看现在人类的生活，肯定比你记忆中的要更有趣。”

“……你在可怜我？你这人类，竟然对我有怜悯之情？？”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睚甚至还受到了比被岁重伤那一下还大的冲击，整个表情都扭曲成了一团。

她的五官充满嫌弃，说是看着厨余垃圾都没法形容了， 简直是悲天悯人的罗真当作了什么异世界生物似的。

……但是，逐渐的。

她那扭曲的表情渐渐放缓，反而显得有些茫然：

“是了……我甚至会让人类感到怜悯，被你这个胜利者同情……所以我是真的败了。彻彻底底的，败给了一个小小的人类。”

“我确实不明白……只是区区几千年，我看着那些渺小的生物蹒跚学步，从四足变成两足行走，用那种可笑的样子丈量大地。也看着他们移山填海，将世间改造成适合自己居住的模样，一代代繁衍下去……”

自己为什么会记得这些事情来着……睚突然想不明白了。

她那裁剪春秋的权能，其最后保留着的几缕残片，这时候也突然控制不住的冒了出来。

在两人的周围，春暖夏暑、秋清冬寒……

万物流转，几度星霜。

人世间的季节不断梭巡轮回，万事万物在不变中剧变，如同壮丽的万花筒景象。

……她就是被这份美丽的景象深深吸引，爱上了这其中宝贵的岁月，才尝试着一块块精心剪裁下来的。

“春天的桃花，夏日的蝉鸣。秋天的麦浪，冬日的霜降。”

罗真陪她一起经历、欣赏这流转的四季，也同样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美丽和热爱。

但这爱的东西本身，却有所不同。

最终在一片清如明镜的湖泊中，两人共乘在一叶孤舟之上，同时倒映在水中与天空。

罗真轻声开口：

“你爱的，是这季节本身，还是其中的生活呢？”

“那片桃园也好，小村也好，麦田也好。包括我们现在身下的这片小舟，这些全都是因人类而存在的美。你为什么要记录下这些，一直珍藏了数千年？”

“……啰嗦。”

睚想要抬起手臂遮住眼睛，却发现自己的手臂早就消失了。

在这最后的时间里，她注定没法自欺欺人的保留尊严，只能全都暴露在这讨厌的人类面前。

一滴清泪从她眼角滑落。

落入孤舟，触动湖泊，泛起如同她内心波荡的涟漪：

“我喜欢人类，也喜欢他们的生活，有什么问题吗？我就是觉得这些小小的生命特别有趣，明明寿命那么短暂，却不像别的野兽那样沉迷繁衍，还会创造出这么多具有美感的东西……我爱这一切。”

“所以我恨。凭什么只有那个岁，用些花言巧语，就把他们哄得团团转？他们还要对我举起武器，用那种恶心的眼神看着我……终究是渺小的生命，那般幼稚又可笑，根本不值得我去关爱。”

所以该恨的只有岁就够了，睚自我说服着。

人类在她眼中过于幼稚，就像没人会和几条对自己嗷嗷叫的小狗生气一样。

但那份酸楚和不甘还是实打实的，尤其是看到自己喜欢的小动物被别人利用的情况下。

……所以，这就让罗真觉得更可惜了。

“睚，吃下这个。”

罗真划开自己的手指，从指肚流下玫瑰色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