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弥夜
手机震动,传来真田朝阳的简讯。
“老师你想太多了。”
真田大和确实不是什么极道的大人物,他只是和心会的会长斋藤一心是很要好的朋友关系,连带着真田朝阳也子以父贵,在和心会的骨干老人面前可以玩玩极道少主的游戏。
一个掌管好十来个街区的三代组织头目,在道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一号人物,居然和一家惨淡经营的小店老板是朋友,这期间的缘由并没有多么复杂戏剧化,反倒是简单朴实的让人发指。
七年前父子两人逃离那噩梦一般的极道追杀后,就在现在的小店安定下来,在那个只能勉强维系温饱的时候,他们救了一个饿晕在小店门口的年轻人,并且管了这位全家死光孑然一身来到东京闯荡,还没有发家的倒霉蛋一年的饭,让他渡过了最为困窘的时期。
这个年轻人就是和心会的创始人与现任头目,斋藤一心。
当年的斋藤一心在最后的亲人妹妹死于疾病后,孤身一人离开家乡来闯荡,身无分文的他在饿的昏头,抢劫一所便利店的临期便当狼吞虎咽之后,就再也没能找到一份工作,只能选择投身极道。
然而极道最为底层的舍弟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也需要有人推荐担保,期间各种孝敬跑腿也少不了。
这笔孝敬最后就落到了老实人真田大和的身上,给父子二人当时糟糕的经济状况又增添了一笔赤字。
也不知道是不是时来运转,就在一年后真田朝阳打算开杀戒除掉斋藤一心这头寄生虫的时候,斋藤一心一直苦熬意图加入的火鸦会被敌对的帮派恶虎帮联合其他几个帮派给打残,核心骨干死的七七八八,连老大也被捅了好几刀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火鸦会幸存的帮众愁云惨淡,认为帮派覆灭已成定局。就在这时斋藤一心横空出世,直接和恶虎帮来了波换家,将人家的老大与二把手,三把手全都给做掉了。
原来真田朝阳以为老父亲从牙缝里攒下来却被斋藤一心丢进水里打水漂的钱,居然被他拿去接济其他来到东京却衣食无着的农村小子,失业的流浪汉,甚至还有两名胡子花白的退役老兵,零零总总的凑起来的几十号乌合之众,成了一只意想不到的奇兵。
威望大增的斋藤一心收拢火鸦会的残部,与原先和恶虎帮合作进攻火鸦会的极道组织达成协议,反噬了群龙无首的恶虎帮将其吞噬,一步登天成火鸦会二把手。在火鸦会的老大病重不治身亡以后,成为了火鸦会的三代目,并取得了上层二代组织的认可,将火鸦会改名和心会,成为道上又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面对飞黄腾达的斋藤一心,真田朝阳一度担心这厮忘恩负义,结果这事并没有发生,相反人家还很感怀那段狼狈如丧家之犬的日子里真田父子对他的照顾。空闲下来的时候经常来小店里坐坐,逢年过节礼品礼物也不缺,如果不是真田大和一直说不能坏了规矩,店里的保护费肯定也是免除了的。
他们之间的友情从两件小事也能看得出来;
斋藤一心某次喝酒喝大了以后,还提出要将真田朝阳招入组内认义子当下一代少主培养。
老父亲当然是拒绝了,并且很是生气的对着斋藤一心说要让自己的儿子走正道,将来考大学找工作结婚做个普通人平平安安的渡过一生。
斋藤一心也没有生气,只是对着旁边扯盘子的真田朝阳嚷着小朝阳你要是想来我这里随时欢迎,少主的位子一定给你留着。
真田朝阳面对斋藤一心的醉话,直接给这厮的清酒瓶子里灌了米醋进去,让他酸得龇牙咧嘴醒醒酒好不要说些梦里话。
而这位极道新星的报复,仅仅只是给真田朝阳带的姜糖里塞了一枚酸梅,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另外一件小事则是几个月前,真田朝阳通过了总武高东京分校的入学考试,却没好到能拿到校长奖学金和减免学杂费的程度。而且以真田父子两人的财力,也缴纳不起这所偏差值75的私立贵族学校的高昂学费。
在真田大和苦恼儿子的学费该从哪来的时候,真田朝阳却打算报考一家离家近的偏差值只有40的公立高中,甚至打算和之前跳级一样先斩后奏,等木已成舟的时候就算老父亲再怎么生气也只能接受现实。
结果那天因为生意繁忙,真田朝阳将录取通知书往旁边一拍,就将这事忘在脑后,更是因为忙得太累提早上楼睡觉,结果使得斋藤一心摸到了那份录取通知书。
这位黑帮大佬立马展露出自己身为黑恶势力残暴的一面,第二天开始强迫自己手下几百号人一日三餐全是朝阳定时店的鸡排饭,还得是双份起步,价格更是不肯用批发价来算,只用单价。
也因此在真田大和起早贪黑的炸鸡排下,总算是凑够了真田朝阳去总武高东京分校上学的学费。
这也是为什么真田朝阳的店铺里女客总是很多;一方面那些女顾客确实是馋自家老爹的身子;另一方面,真田父子与和心会大佬斋藤一心的关系也可以保证她们的人身安全,不会在喝完酒后在回家的路上被某些人拖到小巷里做吴痛针灸。
真田朝阳之所以每次都要回来,除了过去的ptsd对极道天然的不信任,也是因为他总觉得斋藤一心这个人有点心术不正,奈何手头上也没有证据,只能像是尽职的牧羊犬防范的紧一点。
鉴于觊觎自己老爹身子的向来不止有女人,他对于自家老父亲总得多操点心。
而那些曾经想要对真田大和下手的男人……基本都被真田朝阳这个做儿子的在暗中解决,和当初的基佬房东一起躺在化粪池里开开心心的和蛆虫作伴。
说起来那名房东好像有个女儿?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希望别被各路亲戚吃绝户而走上歧路。
进入店内之后,真田朝阳先给和心会来收取保护费的几名极道一人倒了一杯水,再从卫生间的储物柜下拿出医疗箱,在棉花上倒上酒精,给那名倒霉的鸡冠头舍弟擦拭伤口。
宫城隆太握着杯子喝了一口,大大咧咧的说道;“朝阳君你这个时候不是应该上学吗?怎么旷课了?”
真田朝阳随口敷衍道;“有点事就提前请假回家了。你们今天怎么站在店门口,老爹也不在?”
“啊,真田先生啊,他说他忘记今天是交钱的日子了,要去银行给我们取钱,让我们先进店里坐坐。我们寻思要是我们进店里坐的话,说不定会影响你们生意,就站门口了。”
真田朝阳擦拭鸡冠头舍弟的棉花用力了一点,疼得他嗷的一声惨叫,被旁边坐着的宫城隆太一个脑瓜子扣下去;“叫什么叫!和心会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他们没有注意到,这间他们老大钟意的小饭馆的儿子,眼睛里闪过一线寒芒。
这个月的保护费,昨天我就跟老爹交代好压在吧台的酒柜下了。
老爹,你为什么要骗他们说忘记了,去银行取钱?
第三十二章;树欲静而风不止(三)
真田朝阳在给鸡冠头处理好伤势后,来到吧台装作给自己倒乌龙茶,特意看了一眼他昨天放钱的位置,发现压在酒瓶下的钱果然没了。
他的心中浮现不详的预感。
真田朝阳没有考虑到有人上门欺诈将那笔钱从真田大和的手上骗走。
老父亲虽然高中未毕业就辍学来到东京,孤身一人含辛菇苦孩子,但却并不代表他因为学历低容易被人骗。
倘若真田大和出生在前世的祖国,他估计就是保健品销售人员最不愿意面对的那类大爷大妈;鸡蛋鞋垫花生油卫生纸可劲儿的往家里倒窜,一聊到要不要购买公司产品/充钱会员这类海底眼立马表示自己耳背听不清装老年痴呆,提着人家刚送的礼品脚底生风溜得像是抹了油不见踪影。
至于亲戚上门借款,真田朝阳更是想都没有想过。
他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老父亲和在生理与社会层面上生下自己的女人的家人,连电话也没有打过一个。
此外他自有记忆以来,也从未见到老父亲在逢年过节有过打电话,发短信,写信之类的举动,估计和本家也恩断义绝了。
几个可能在脑海里流转一圈,考虑到平冢静还在车上等着,真田朝阳与和心会的极道们聊了几句,就找了个借口将他们哄走,并表示保护费会在几天后送上门。
宫城隆太算是最早一批跟着斋藤一心的老人,再加上真田父子,准确的说是真田大和的老好人形象在街坊邻里也是有口皆碑,而且真田朝阳虽然面瘫也是说一不二的性子,也就应声了下来,带着手下去其他门店里催收保护费了。
真田朝阳给平冢静发了一条“可以进来了”的短信,戴上口罩与手套,打算先去把一些简单的食材处理腌制。
马上就要十点,距离饮食店的高峰期已经很近,若是现在不做些准备,等老父亲回来再做准备就太迟了。
他从酒柜上拿出一瓶料理用的威士忌,正准备将其倒入容器内,眼睛瞄到
正对大门的那一层吧台的外沿有着轻微的破损,一根小小的毛刺凸起,扎入真田朝阳的视线,分外刺眼。
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细节,一般人根本不会注意到,但是对于真田父子二人就不一定了。
真田朝阳对吧台印象深刻,完全是因为订制吧台的家具城老板的女儿太过极品,不仅做了好几年老父亲的跟踪狂,还装作喝醉想给老父亲评价电脑配件。
若不是那一天真田朝阳只是找个地方销毁临期的硝化甘油提早回家的话,今天就没有平冢静什么事了。
这间吧台就是真田朝阳找上门给自家老父亲讨来的精神损失,其做工之精良,比之一些大品牌家具也不差多少,父子两人都很珍惜,别说是毛刺,就是桌面上多了一道细微的划痕他们都能察觉到。
这一根毛刺,在他的眼中异常扎眼。
“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吧台还好好的,是我去上学之后发生的事情吗?”
真田朝阳扯下手套,在店内游走一圈,发觉不少之前因为招待和心会极道而没有发现的细节。
他在这间小店生活了七年,马上就要到第八个年头,对小店的布置摆设比自己的手掌还要熟悉。
两把早上放在门口附近的桌椅被挪到了角落,铁质的椅子腿上多了一道难以察觉的划痕,桌子圆润的边角下方缺了一小块木料,桌布也被换上新的;酒柜下方放置的一瓶大吟酿没了踪影,啤酒也少了一件;后厨的垃圾桶里有着玻璃器皿的碎片。
真田朝阳拉开临近的椅子,手指轻轻敲击桌面,瞳孔深邃若幽深的古井。
店里的布置在脑海内迅速建模,像是搭建摄影棚的工作人员在摆设道具。
当摄影棚布设完毕,真田朝阳像是一名导演轻轻的在心中说道。
“Action”
电影开始拍摄,黑白的画面变成了彩色,时间开始流转。
空无一人的小店里,从楼上走下来穿着常服的真田大和。
老父亲拿起旁边挂着的围裙绑在身上,从冰箱里拿出昨晚做好的饭团,放进微波炉里热了一下。
等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后,真田朝阳也背着书包从房间里出来,用塑料袋一包,带上一盒牛奶,与老父亲道别前往学校。
到这里都与往日平静的生活一般无二。
在真田朝阳离开后没多久,真田大和在开门前打算再做一次店内外的卫生,但是打开店门之后,小店来了一波不速之客。
这些人进来之后态度极其嚣张,其目的是为了来收取保护费,但他们却并非是和心会的人,而是另外一组不知道什么来头的极道舍弟与舍弟头。
真田大和对着这些人抬出了和心会的名号,意图让他们知难而退,却不料这些极道份子并不惧怕和心会与斋藤一心的名号,老父亲的谨言慎行起了反效果,激怒了他们。
他们先是一脚踹开了门口的桌椅,抓起椅子挥舞打砸,其中一只椅子脚的边缘划到了吧台,在吧台的边缘位置划了一下,使得棱角开裂,跳出了一根毛刺。刚刚清洗完的器皿被不知道什么人给丢了出去,砸的满地都是碎片。
真田大和见状不妙,先提出一件啤酒让他们消消气,再给带头的送上那瓶昂贵的大吟酿,最后再送上原本应该给和心会的保护费,说了些软话。
收到了钱又得到了些惠而不费的好处,面子上也得到了照顾有了台阶下,那些极道也就停下了手,使得小店的损失才止步于此,若是像电视剧里演示的那样去阻拦这些人,估计整个店免不了被砸烂的命运。
——不对。
真田朝阳幽深的眼神波动了一下。
——倘若极道能轻而易举的做到令行禁止,那他们就已经开始向军阀蜕变了,因此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有其他的因素在,才能让这些人及时停手。
影片继续拍摄播放。
那些人离开之后,真田大和就开始手忙脚乱的收拾被砸的小店,还得掩饰小店被砸,其原因无外乎是不想让儿子真田朝阳知道担心。
而在他刚刚做好伪装之后,和心会的人就来了,此时的真田大和已经将原本交给他们的钱给了之前的那波极道,身上没钱,自然缴纳不出保护费,因此在摆脱熟人看店之后,匆匆离开小店赶往最近的银行取钱。
在心中默念一声“cut”后,电影画面如同被完整的玻璃被重锤砸碎,化作碎片从脑海中消失。
真田朝阳从刚才的状态中回来,门口也响起了平冢静的声音。
“打扰了。”
进门之后的平冢静一眼就看到背对着自己静坐的真田朝阳,好奇的走过去,拉开他对面位置的椅子坐下,在问题学生的眼前挥了挥手;“朝阳,朝……”
她的声音哑在了喉咙里。
“怎么了?”
平冢静干涩的说道;“你没事吧?”
真田朝阳很平静的说道;“我一直很好。”
平冢静从宝宝里掏出化妆镜,对着真田朝阳的脸打开;“你看下你的眼睛。”
真田朝阳看了眼镜子,起身给平冢静倒了一杯水,简单交代了一下真田大和出去以及刚才的来龙去脉后转身上楼。
回到房间,关上门,真田朝阳深深呼吸,睁开双眼。
原本平静的双眼里面已经心间上涌的杀意浸染成让人心悸的血红。
他拉开橱柜,掰动机关,进入收藏室。
T型房间里,原先摆满的枪械已经全部消失,空荡荡的木架上还有一点薄薄的灰尘。
在和阳乃与古桑健太郎搭上线之后,真田朝阳就将自己那些年缴获的枪械带给他们圈子里的精英保镖/退伍特工/都市兵王们看了下,结果里面的枪械,十之七八因为养护不当,沦为了一坨废铁,最后理所应当的被雪之下的专人们处理掉了。
这些枪械对于精英保镖圈子而言要么不能用要么用不着,其他有需求并且也愿意花钱购买的只有极道,真田朝阳只能摆脱阳乃扭成麻花丢给废品收购站换点钱回来。
走到房间尽头摆放的书桌,真田朝阳打开抽屉,取出两把折刀收入腰间,本想转身离开,看到旁边的改造电棍,想到了上次与两面宿傩突兀的狭路相逢,便将电棍也给带上了。
因为忌惮惊惧被日本皇室情报机关查到而定下的克制,忍耐,低调的处世原则,已经被他抛之脑后。
家都被砸了,亲人也被威胁,或许还挨了打。
忍耐?我忍你妈了个[哔——]
真田朝阳下楼之后,本想章口就来个借口,让平冢静帮忙看家,自己好去找那些敢上门来敲诈的极道去和前辈们作伴,就听到外面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和喧哗。
平冢静此时已经端着真田朝阳送上来的水杯,靠在门口看好整以暇的看热闹。
真田朝阳出门之后,看到距离自家门店大概五十多米的一家拉面店前,有两拨人在对峙叫骂,一些人手上还拿着球棒钢管之类的钝器,手上什么都没有的也拎着一个酒瓶在与对面互喷污言秽语。
看到真田朝阳出来,平冢静指了指那两拨人;“我感觉你们家今天没生意了,极道当街对砍,这波啊,这波是梦回七年前银座动乱。”
听到“七年前”“银座动乱”两个关键词,原先还有些眼红的真田朝阳,血丝慢慢的退了下去,虽然依旧让人感到有些吓人,但已经不至于凶戾到让人感到恐惧的程度了。
他看向那两拨气势汹汹的极道,左边的极道正是他认识的和心会武斗派干将宫城隆太和他的舍弟们,右边的则是一群统一灰色运动制服的年轻人,大约只有三分之一不到的人在与和心会的人对骂,剩下的三分之二都漠不关心,其中有几个手上还握着十字架,嘴里不断吟诵着什么,看起来像是在祷告?
真田朝阳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这帮人真的是极道吗?”
这群人虽然同样的整齐打扮,但是身上却没有极道的家纹标识。
他和极道打交道不是一年两年,很清楚这帮混子对于自身家纹的看重,倘若纹身是能让他们与百姓区别开来的边界线,那么家族纹章就是他们能够在道上的人面前支棱起来的重要标识。
有的极道组织还会与一些制衣厂达成合作,给帮派上下免费发放印有组织家纹的制服,直到度假的时候才会取下换上常服。
而与和心会对峙的这波人,不仅不像极道,也不像暴走族或者一些流氓团体。
真田朝阳没有兴趣继续看热闹,他还要找那个敢来自家小店打砸的极道们算账,对着旁边一边喝水同时还在起哄的平冢静说道;“老师,我有点事情要出去一下,这是店里的钥匙,麻烦帮我看一下家。”
“喂喂喂!我好歹也是你的老师啊!哪有老师来家访让老师看家的?况且你不是生病了吗?怎么还要出去?”
话是这么说,但平冢静的身体很诚实的伸出手,在真田朝阳的手下翻出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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