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玉楼主人
直到一杯咖啡都喝完了,时间走到九点十分,终于,终端在空气里亮起投影屏幕。
痕连忙拉了拉领口,让终端的摄像头对准自己,尽可能露出神采飞扬的模样,再去看屏幕。
华贵的楠木办公桌后面,背靠一整面墙大笑的书架,淡蓝色长发的成熟人妻坐在宽大的真皮办公椅上,心不在焉的说:“打来这么多电话干什么?”
女人穿着一身纯黑的真丝套裙,单薄半透,座椅被放到一个能半躺的角度。她正斜躺着办公椅,双腿搭在脚凳上,身上盖着一层羊毛毯,一只手拿着本《十至十五岁儿童日常食谱》,聚精会神的翻看,另一只手伸进毛毯里。
即便是慵懒的读书时间,布兰卡的模样仍旧柔美端庄,像极了一个文学气质浓厚的贤惠妻子。
痕和布兰卡第一次认识便是在逐火之蛾的图书馆里,两个人都是知识分子,布兰卡当时正在给沈凉找适合他年纪的儿童绘本读物,痕则望着穿着针织棉裙子坐在阳光下翻阅书本的文学少女愣住了。在这个时代还会选择实体书的人已经少之又少,那梦幻般的美感让他确定这就是他一生要追求的人儿。
“想你了。”痕笑着说。
“别这么肉麻。”布兰卡脸上转瞬即逝的一抹不开心,“你今天不是有工作吗?”
“趁着休息时间打给你,怎么一直不接电话?”
布兰卡沉默了一会,然后道:“不想接。”
她不是很想立刻编个理由,不愿意欺骗,就只能淡淡的说了真话。
痕一愣,他没想到自己的妻子会说出这话来,但考虑到妻子现在毕竟是特殊时期,医生说这个时期的女人心情喜怒无常也正常,只好嗯了一声,“毕竟今天外面施工跟打雷一样,你不是很害怕一个人的时候外面有声音吗,甚至得开着灯睡觉,我怕你今天又害怕,先给你打个电话来压压惊。”
“不需要。”
“不需要……吗?也对,有格蕾修呢,格蕾修在肚子里陪着妈妈怎么可能害怕呢……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为母则刚!对,你现在越来越有一个母亲的气势了!”
布兰卡表情微微有些复杂,随后她冷冷的合上书本,“没话找话吗?”
痕看着屏幕里妻子不耐烦的模样也皱了皱眉,但还是语气温和道:“夫妻之间聊聊天不就是讲讲这些吗?我这边都是工作上的事情,你也不想听吧。那要不布兰卡你讲讲你生活上的事?”
讲讲我生活上的事?
布兰卡心中简直想嗤笑,你确定要听我生活上的事吗人类?你确定想知道你的妻子最近经历了什么吗?
她刚想开口,然后意识到自己身为律者对人类的傲慢和鄙夷又发作了。变成律者对她的人格影响不能说不大,尽管大部分时间还能保持正常,但对人类的认知还是需要时间改变。
除了某个从变成律者前到变成律者后都放不下的小狼狗。
她只好闭上眼睛,将情绪转化为平静,道:“今天有人陪着我,不需要你担心。”
“陪着你?谁?”
“实验所的同事,虽然现在我已经不在实验所工作了,但同事对我很好,一直照顾我。”布兰卡其实没有说谎话。
痕咬了咬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握紧了拳头。
事实上,有些事情,或者说蛛丝马迹,并不是完全能抹除的。
逐火之蛾一共就这么大,每个人朝夕相处,许多秘密就算大家一起隐瞒,总归有一些捕风捉影的破绽。
“是……娃娃吗?”痕低声问。
痕很早就知道布兰卡很喜欢无限实验所那个小小的人造人,从很久以前开始,可以说在他们还没有结婚前,就经常能见到布兰卡把夏娃带回自己的宿舍过夜。
其实也不只是布兰卡,从小那个孩子就是吃百家饭长大,他自己甚至都没有宿舍,自己的东西都扔在无限实验所里。布兰卡很喜欢给他挑衣服,期待他轮值到梅比乌斯时就能让他试穿,但经常轮到她时娃娃已经长了一截,买的衣服已经穿不上了。
但布兰卡仍旧每隔几个月就欢喜无限的带着一堆漂亮衣服接夏娃回来,甚至于哪怕结婚后也是如此,每当梅比乌斯把夏娃甩给她时,她就只能抱歉的给他打电话说让他在外面加班一星期吧,小孩子怕生不喜欢和陌生人待一个屋。
痕那时候只能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回到自己原先的单人宿舍里去,他寻思堂堂人之子夏娃,那个冷漠三无的小男孩无论如何也和“怕生”两个字扯不到关系吧。他来了我就得被赶走,合着咱们这个双人宿舍是分给他的呗!
但现在痕稍微还是会在意一点了,三年过去,人之子已然长大,可布兰卡对他的宠溺一如既往。即便外表上夏娃还是个年幼漂亮的孩子,比女孩子还漂亮的男孩……但也终究是个男孩了。
不过即便这么想,每次痕看见从布兰卡房间里出来时,站在早晨的人造太阳光芒下,享受晨光时小脸漂亮到近乎圣洁的夏娃,他也压根没法想起那些在意和怀疑……那些念头在夏娃无辜的盯着他看时都显得那么居心叵测和龌龊,以至于痕总是愧疚之下经常带着好吃的去补偿这位小天使。
但只要不看着夏娃那张小脸,他就还能保持自己的在意。
他偶尔也会听见许多女孩子兴致勃勃聊过夏娃这样这样那样那样,一开始他只当做一些痴女的意淫妄想,但话听多了,那些风言风语让他不得不在意,配合布兰卡越来越反常的动静,他不可避免的……想和布兰卡好好聊聊。
“你很在意娃娃吗?”布兰卡反问,把毛毯稍稍往上提了提,盖过脖子。
“空调开太大了对孕妇不好。”痕提醒,然后斟酌着语句,“娃娃……毕竟也算少年了,他总得自己长大,不能总和我们在一起。”
“不是‘我们’,只是‘我’。”布兰卡淡淡的说,又按了按毛毯。
“我知道你很喜欢娃娃,但是我们……我们也有格蕾修了。”
“娃娃可以是格蕾修的哥哥。”
“他是人造人,人造人怎么当格蕾修的哥哥?”痕观察着妻子的表情,这种话其实不是第一次谈了,每一次谈布兰卡都会很不愉快,但他还是低声道,“二十年后他还会是这副模样,那时候难道让他喊格蕾修姐姐?”
“那有什么关系?”
“我的意思是他终究不是人类。”
“他是。”
“我没有和你强调人类伦理观的意思,我只是说,他寿命极长,青春不老,看待世界的方式和我们也会完全不同,他终究做不到人类的三观,这是客观事实。我也很喜欢娃娃,但喜欢不代表要走太近,我们是普通的家庭,不是梅比乌斯博士那样超前思维的人……她们可以和异类共存,但我们不行。”
“是‘你’不行。”布兰卡语气仍旧冷淡。
“但我们是一个家庭,我们才是一体的,我很欢迎娃娃和格蕾修交朋友,也欢迎他来我们家玩,但我不能接受你这么爱着他,更不能接受他成为我们家庭的一份子。”痕终于把话说出了口,他看着布兰卡漠然的脸色,“你可以觉得我容不下娃娃,我自私……但我得说,布兰卡,自私是男人的天性。”
“也是娃娃的天性么?”布兰卡轻声问。
“这……我不知道,娃娃毕竟不能算作正常人类,他基因都是几个女孩子一起凑出来的,我也不确定他有没有这种……”
“我没问你。”布兰卡打断,她看都没有看屏幕一眼,“不过你说得对,自私是男人的天性,我的确没有考虑到男人的心思。即便暂时还能忍耐我,时间久了占有欲迟早会爆发,到那时反而不美。”
痕脸色微微有些尴尬,“抱歉,我也不是说非得让娃娃离开,就是我们稍微……”
“我说的不是你。”布兰卡再度打断。
痕一下子愣住了,说的不是我?那你说的是谁?
还没捋清楚话里话外的意思,痕不经意的瞥了屏幕一眼,这时布兰卡正伸了个懒腰,挂在胸前的毛毯往下滑落。
布兰卡穿着透气低胸的套裙,那是她习惯的睡衣,而毛毯滑落后本应该看见布兰卡白皙的锁骨和隐约的深邃,但眼尖的痕看见了一抹柔顺光滑的黑色,不到一秒,布兰卡便立刻拉上毛毯盖住。
痕几乎是眼前一黑,他立刻将视频拉回几秒,答案显而易见。他没有看错,是一捧漂亮的长发。
在和他对话聊天的这段时间里,长发的主人拥抱着布兰卡的纤腰趴在她怀里沉睡,小脸就埋在女人的胸前,呼吸均匀。毛毯之所以隆起不仅仅是因为布兰卡有孕在身,而是底下还藏着人;布兰卡一直拉着毛毯也是因为她需要掩护……在聊着天的这几分钟里,布兰卡一直体贴的怀抱着不知名的孩子!抚弄他的背让他睡得更香甜!
但痕很快冷静了下来。
如今大家都是大人了,自然不好那么急着展现自己的不沉稳。抱着就抱着吧,也不代表什么,即便在公开场合,夏娃也经常坐在别人的怀里,这是他的习惯,也是大多数女孩子的习惯。
布兰卡并不避讳抱着夏娃,他也不是第一次见了。只不过这次是在卧室里,非公开场合的情况下……这种场合或多或少会让人有些气血上涌,但痕知道事情大概不会是他想的那样。
即便以最龌龊的想法来揣测……至少哪怕娃娃是这样的人,布兰卡也不会是。
“哎呀,暴露了。”布兰卡淡淡的说。
这句话让痕感觉理智都要崩断了。
但他还是压抑怒气:“你抱着……娃娃?”
“你生气了吗?”
“你明知道我会生气还这样做?”
“这就是男人的占有欲啊。”
痕腾地站了起来,咬牙道:“布兰卡,我最近……听说了一些传言。”
“关于娃娃的?”
“你们无限实验所有个不公开的企划对吧,应该是‘人之子基因存续计划’?我不太明白计划的具体内容是什么,但是有关夏娃……你也参与了,对吧?”
“你怎么知道。”
“我有个同事跟我说了,让我平时稍微……注意一下你,她说经过那个实验的人……身上会有红色的圣痕。”
布兰卡沉默不语。
“那次我们去复查格蕾修的时候,你腰上的圣痕……应该,是那种东西吧?”
布兰卡叹了口气,“我已经很注意不在你面前袒露身体了,没想到。”
痕深呼吸,“我不知道你参加了什么实验,但是我那位同事跟我说……那个圣痕是无限实验所的最新产物,它代表着……人之子的骑士。”
布兰卡忽然笑出了声。
不是她想笑,只是她都能猜到痕那个同事说这句话时的复杂表情。那个同事肯定也是当过志愿者的女同事,一方面又想告诉痕真相让他少吃点亏,另一方面又不想太残忍,只能隐晦再隐晦的暗示。
人之子的骑士什么的……亏那位同事想的出来啊!
“所以你……和娃娃的关系,好的有些超乎寻常了,对不对?”痕低声道,“你抱着娃娃对吗,能让我看看吗?”
布兰卡停止了妩媚的笑,眨了眨眼,盯着屏幕:“你确定吗?”
第五十三章 对不起,然后,再见
“布兰卡!”痕怒声道,“你到底怎么了,你表现的根本不像是我认识的那个布兰卡啊!你……”
“因为你从来没认识过真正的我。”布兰卡插话,温柔的看着昔日的丈夫,“我没有背叛过,没我一直喜欢的都是一个人。真的,我的内心……从一而终。”
她笑着拉开自己的毛毯,黑发垂过小屁股的旗袍少女苍玄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喊了一声冷,又蜷缩着拱了拱,示意布兰卡拉上被子。
痕的表情很是精彩。
他已经做好了借势生气的打算,但布兰卡怀里的小女孩让他措手不及,按照他对妻子的印象……不该是这样啊。
“抱、抱歉,我误会你了,苍玄小姐陪着你我就放心了,我刚刚的确有点……”
“不需要对不起,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的确,已经没办法安心做你的妻子了。”布兰卡笑着说。
痕一怔,“说什么呢布兰卡,别赌气啊,抱歉抱歉我说话有点不过脑子,有点着急上火,别往心里去啊。布兰卡,我们……”
“我是认真的,痕,我们离婚吧。”布兰卡笑着说,“你还很年轻,当然能找到更好的,更适合你的妻子。离婚协议书就在你工位桌子下方的第三个抽屉,这个家的一切我都留给你,我所有的积蓄都可以不要,只需要带走格蕾修,嗯,还有在北海道我们打算未来补办婚礼的那套别墅。对,你没听错,我很早就开始准备离婚了。”
痕整个人都愣住了。
“我们有不同的路要走,就像你说的,娃娃是异类,她们都是异类。但是痕,其实,我也是。”布兰卡注视着屏幕里表情逐渐苍白的痕,露出仿佛初相识时那样温柔的笑,笑的让痕觉得很是陌生。
痕非常喜欢布兰卡的干净又文静的笑容,但那种笑容布兰卡只对他展露过两次。上一次在图书馆,这一次在分手时。
只有他是陌生人的时候才配享有这种笑容。
“对不起,然后,再见。”布兰卡关闭了通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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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
“你所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sorry!thesubscriber……”
痕尝试了好几次,意识到布兰卡真的将他屏蔽之后,他愣愣的坐下。
随后他从抽屉里摸出一份夹在牛皮文件袋,他一直很少翻抽屉,打开之后发现文件袋上面的手写日期是一个星期之前。
离婚协议书安安静静的放在里面,很明显这是布兰卡一周之前就准备好的。他扫了一眼,发现布兰卡给出的条件坦诚到近乎净身出户,乃至于她的婚前财产都全然抛弃,将一切有价值的东西都留给了他。
即便她要的那栋位于北海道的房子,她都是以欠款方式索要,布兰卡甚至愿意在未来一年内将那栋别墅的市值偿还。
太突然了,突然到即便现在,痕也无法理解布兰卡的决绝。
一分利益都不沾。
一点情面都没留。
痕望着窗外人工暴雨的倾盆而下,闭上眼睛,心乱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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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来仿真环境的暴雨还在哗哗的下个不停,窗外茫茫一片,虽然几座夜间灯楼还亮着,但也只能看见水流从窗户上沿着玻璃形成反光的水膜。
外面的基地空无一人,但室内不同,光线柔和的卧室灯,空气里香水的氤氲,开到27度的暖风空调,凌乱又柔软的布艺沙发和沙发上的布娃娃,随处扔着的旗袍、丝袜和小裙子——无一不彰显着两个字“温暖”。
温暖的室内总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地方,尤其在瓢泼大雨的深秋时节,落在雨里的人看到那亮着灯的窗户就会升起一股回家的美好感。那窗子里是相亲相爱的夫妻,永远在一起的恋人和甜甜蜜蜜的情侣。
或者,对沈凉来说,兼有之。
宿舍里温暖如春,大门关着,门口就是双人宿舍配套的小厨房,长发及臀的少年站在板凳上翻炒铁锅,锅里面是拿辣椒干煸的牛肉条。他身上只系着一条普通围裙,原本会露出白皙而光洁的后背,但事与愿违,整齐的黑色长发垂下遮住到大腿为止的半身。
沈凉不得不站在椅子上才能炒菜,倒不是说厨房设计上没考虑到一米四九的身高,而是布兰卡宿舍的是西式厨房,锅一般都只是用来热牛奶或者煎鸡蛋。像控制一个深深的大铁锅这种事,人必须比锅高半个身子,那沈凉亲自下厨的时候往往就没得选择。
他心无旁骛的一个人做菜,灶台油爆声噼里啪啦的响,抽油烟机将室内爆炒的烟雾吸得干干净净。
“至少到最后,痕先生可能也只是觉得夫妻感情不和吧,有些事情隐瞒到最后反而不那么伤人。”丹朱的声音,“唔,终究是要离婚,只能把所有财产都补偿给痕先生了啊。”
“毕竟……我也要留下格蕾修。”布兰卡的声音,“我不能没有格蕾修,什么都可以不要,但是格蕾修……格蕾修不行。”
“其实感情破裂导致离异不至于补偿那么多。”苍玄的声线和丹朱很相似,但姐妹俩一听就能听出来,丹朱不着调,苍玄语气更平静沉稳,“至于孩子的抚养权,布兰卡你大概忘了,孩子没有生下来的情况下,女方对孩子的归属有着绝对的权利。在现行法律框架下,只有女性才享有生育权,男性任何情况下不可以法律争夺未出生婴儿。”
“那有点太绝情了嘛,好歹人家也是一日夫妻百日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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