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键盘大帝
只是豆将面上依然毫无表情,伤口也并无鲜血流出。
短暂僵直了一会,豆将便缓慢地重新站起,只是动作比之前更僵硬缓慢了几分。
沙地之上。
乔木躺倒在地,身体如碎裂的瓷器一般,全身都在往外溢血,鲜血染红黄沙。
握枪的右臂已断,腰腹部骨骼有明显的变形扭曲,他倒在血泊里,双目平静望天。
包括海都尉在内的老卒们都是心头一震,但并未回头。
若连功力深厚如乔木都拼死了,那么这便代表着此战再无生机。
终究是人力有时而尽么?
再勇猛的武夫,终究回天乏力,如昔日军中老将一般,落了个身死魂灭血染黄沙的结局。
他们并未回头。
因为战场上不是哀悼亡者的地方,若是分神挂念着死者,那么下一个横死战场的就是这些老卒自己。
死者已矣,生者将踏过死者的尸体继续奋战,直至灭亡。
身边一道黑影一闪,浑身浴血的陆燕北冲了过来。
陆燕北不是久经沙场的老卒,他是一名江湖客,所以他冲了过来。
扫了一眼乔木身上伤势,他心中一沉,将身体骨骼扭曲碎裂的乔木从沙地上扶起。
乔木睁着眼,看着这片战场,他看到胸口插着长枪的豆将,以及依旧奋战的老卒们。
他很平静,平静到让陆燕北这阅历丰富的武林民宿都有些诧异。
这并不是装出来的,死亡对乔木来说毫无威慑力,甚至可以算是一种伴随着疼痛的奖励。
乔木冷静地目视周围。
他敏锐察觉到,从他临死一击,也未拼掉那豆将之后,老卒们虽未回头,但士气已经有了微妙的变化.....
战场不是乔木一人的战场。
但他站在风口浪尖,是战场上最锋锐的刀锋,那么他的一举一动,自然就影响到我方老卒士气。
陆燕北并不知道乔木在想什么,只是沉声问道:
“可有遗言?”
而这血泊中的老人听了这话,仿若回光返照一般,艰难伸出仅剩的左手抓住陆燕北的手腕,眼睛直视着这个老人。
鲜血从全身伤口汩汩流出,他倒在血泊里,双目瞪得浑圆,艰难张开口:
“告诉他们---------”
“援军是真的....伐仙军是真实存在的!”
“这支大炎残军绝不是孤军奋战,再坚持一会,援军马上就到...”
这虚弱老迈的声音回荡在周围战场里,随着大漠的热风传得很远。
这最后的遗言,似乎耗尽了这位老人最后的力量,虽虚弱,却又传得很远。
声音随风掠过战场,掠过孤城之下茫茫多数之不尽的将士碑林,掠过残破不堪的孤城城墙。
说书人千里眼心中一震,战场上的老卒们也下意识侧目。
海都尉第一次回头,他面上神色复杂,心中五味杂陈,攥紧手中战刀,攥得手指骨关节泛白。
他之前一直在庆幸,自己当机立断,联合外来武夫乔双森撒了一个谎言,换来了孤城一个月望梅止渴,一个月的欣欣向荣。
但现在他心中只有茫然。
第196章 我爹来咯(3k
残阳如血。
日光之下,乔木半躺在地上的躯体,阴影被拉扯得很长,落在这一片荒芜的沙地之上。
只是这时候,这片阴影却微微扭曲了一下。
一只猫爪从中探出,而后则是整只猫的躯体从阴影之中显露。
这是一只毛色杂乱的小花猫,从阴影之中蹿出之后,并未乱窜或者乱叫,只是轻轻踏着脚下沙地,无声来到乔木的身前。
它抬起鼻子细细嗅了嗅,驻足在乔木的身前,身子轻轻蹭了蹭,于是便沾了一身的血污。
有些嫌弃地舔了舔毛,花猫坐在那沙地上轻轻呜咽,小小的身躯倚靠着乔木。
乔木本来已经在弥留之际,行将死亡,临死之际却又隐约感觉到一团毛茸茸软乎乎而又温热的小东西钻进了他的怀中。
他眼睛微微睁开看了一眼,随后不自觉微微一笑。
这妖猫无常跟着他从河阳府城来到中州,又来到这座大漠孤城,期间乔木数次死亡,都是有意无意将这妖猫撇开在一旁。
让这猫咪陪伴在临终的自己身边,还是第一次。
“当初河阳府城的牢狱里,钱谦钱捕头的生父临终之前,是这样的感觉吗?”
怀中毛茸茸的小东西紧贴着他心口的位置,似乎是要传递一份最后的热量。
然而乔木的心跳声也渐渐慢了,最终戛然而止,瞳孔涣散,失去了生气。
说书人千里眼此时也赶到了,他颇有些意外地瞥了眼这突然出现的小猫咪,眉心处的横眼悄然睁开,仔细观察了这毛色杂乱的花猫。
作为身具异能的听潮楼说书人,千里眼的眼睛能看破幻术寻找到远处异人道顺的踪迹,却并未察觉到这猫是何时出现,从何处出现的?
不过....这也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乔木已经死了。
说书人千里眼抬起头,看向眼前战场。
随着乔木的死亡,那怪力惊人的异人豆兵,攻势不知不觉缓和了不少。
....
远处荒地小山坡上。
道顺远眺着孤城之外的战场,心中也微微松了口气。
“总算死了,道真师兄另眼相看的凡人,果然还是有几分门道的。”
乔木已死,那么他的目标便已经达成。
至于接下来如何行事....道顺却陷入了犹豫。
五十豆兵在乔木的舍命突击之下已然伤亡过半,连为首的豆将也受损了。
这些豆兵与之前的纸人兵不同,纸人兵全依仗道顺一人的法力,法力恢复了便能不断再造。
而这些豆兵是更高深的撒豆成兵之法,豆兵的强度不只取决于道顺的法力,更取决于灵豆本身的品质。
只要有足够的灵石,他甚至可以折腾出比他本人更强悍的豆兵豆将。
“该继续作战,还是先行返回休整?或者不急于一时,来日补充了豆兵再战?”道顺在犹豫。
若是再战,果然可以继续收割兵魂,但豆兵损伤还会更大,他有点肉疼。
凡人孤城的生死存亡,于他而言仅是灵石耗费多少,是否得不偿失的问题。
...
战场上,残余豆兵攻势明显停滞。
海都尉等人也得到了宝贵的喘息时机,而他回头看着乔木血泊中的尸体,想起之前的临死遗言,心头已经被那茫然占据。
“为了一个谎言而死吗?值得么?”说书人千里眼低声自语。
刚走上城墙时,他曾问这乔木是为何而死战,毕竟牺牲固然令人佩服,但也要看是否有意义吧?
此城注定要灭亡,四十年前四十年后都没有什么援军,伐仙军只是谎言!
而他如此大费周章,与异人的豆兵死磕,到头来也就落了个血洒黄沙的结局?
而现在他依然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只是心头有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堵塞感。
拄着刀立于沙丘上喘息的海都尉,也很茫然,他想问问那已然死去的老人,一个伐仙军的谎言,何至于此?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这样一个外来的武夫,为此城军民奋战至死,临死之前甚至还挂念着所谓的伐仙军谎言?
那些遗言,落在海都尉的心间,有着实实在在山岳般的重量。
何至于此?
你自己都要死了,还念叨着伐仙军是真的,还念叨着要我等老卒再坚持片刻,援军马上就到...
这样的遗言,怎能不让海都尉心头沉重?
只是此时他忽然心有所悟,攥紧手中战刀,嘴角忍不住上扬。
“有没有伐仙军,真的重要吗?”他忽然嘴角上扬:
“乔双森老爷子临终之前传达的遗言,真的是想说什么伐仙军吗?”
他想说的话,明明是为了提振士气,让这支疲惫不堪的残军继续坚持作战。
遗言的内容其实不重要。
因为海都尉已经从这乔双森临终前的话语中,感知到了他想要传达的一种情绪,一种心气。
那是四十年前他尚年轻时,也曾从昔日军中老将的身上,感受过的心气。
大厦将倾,敌强我弱,明知必败却慷慨赴死,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乔双森是外界九州的来客,陆燕北亦然。
大漠有孤城孤军,抵抗异人奋战至今。
可九州亦有乔双森。
这支昔日的大炎残军困在大漠四十年孤军奋战,但他们又并不是孤独的。
因为九州尚有其他英杰在奔走,如这座孤城一般仍在竭尽所能抵抗异人,这边足够了。
有入城与老卒并肩作战一年的陆燕北,有开创人道功法《须弥山王经》的海无涯,有为一介谎言血洒黄沙的乔双森。
这是隔着一座大漠,隔着四十年光阴的精神薪火。
“四十年孤立无援,今日始知外界九州之脊梁仍在。”海都尉畅快长笑:
“这座孤城本就是要破的,这支孤军本就是要死绝的。但今日虽死,可以无悔矣。”
他举起手中战刀。
身后喘息着的三百老卒亦然。
这些沉默的老卒们并未因豆兵的攻势暂缓而懈怠,而是在此时向着残余豆兵发起了冲锋。
一如之前乔木沐浴血光中冲锋的身影。
昔日海都尉接过了军中老将手中的火炬。
而今他看到了九州武夫乔双森手中的火炬。
那么,便足够了。
说书人千里眼沉默看着海都尉等人前赴后继冲锋,心中隐约知道了他们死战的原因。
“敌强我弱,明知全力以赴也无益于事,明知是不归路却慨然赴死,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这是凡人的史诗啊。”他叹息道。
....
与此同时。
城墙一侧,沙丘之下的无人处。
有一个老人睁开了眼。
他的眼睛变得更加有神,既有岁月的沉淀,又兼具青年人的朝气,一眼望去便知不凡。
只是此时的他,外形上又变得更加苍老了,面上不只有横生的皱纹,还有了老年斑。
一头白发如瀑披散,长发及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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