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兴尽晚回舟
来须圭悟喷洒的鲜血，给我妻由乃的心里蒙上一层厚重的阴影。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的动手杀人。
少女带泪的样子我见犹怜，天野一辉下意识又搂住我妻由乃，轻拍她的背脊：“没事了，都没事了，这只是一个游戏而已，不要放在心上。”
天野一辉都没发现自己的语言漏洞。
——如果这只是一个游戏，那岂不是说眼前的少女也“只是”一个NPC，又何必去安慰她。
他的安慰，似乎更多的是在安慰自己。
可天野一辉绝对没想到，我妻由乃却把他的话当真了。
“只是……游戏吗？”我妻由乃仰头问。
“嗯，是的，只是游戏，由乃不要伤心。”
我妻由乃是多么相信天野一辉啊，就算少年说他能摘下月亮来，她也愿意去相信。
于是我妻由乃慢慢镇静下来，看着之前来须圭悟躺倒的地方默念：“只是……一个游戏。”
第六十一章 幸福的死亡
天野一辉和我妻由乃相拥在花园里。
夜晚的风吹过，灌木丛沙沙作响，此起彼伏，像是天空在哭泣。
这个时候，月亮终于舍得从远处探出一角的光，月光下，婆娑的树叶零碎得像一地刀片。
“唔……啊…！”春日野椿断续地呼声传过来。
晚风不仅吹响了树叶，还带来了屋内断续而萎靡的痛呼声。
“是春日野椿！”天野一辉才想起刚刚那改变了局势的尖叫声。
他和来须圭悟的交锋的，只用了几分钟的时间。
但这几分钟时间里，发生的变故却太多了，让天野一辉都忘了屋内还有两人。
此时听到尖叫声，他才想起屋内的人，想起今晚的一切来自于春日野椿的背叛。
天野一辉脸色微沉，拉着我妻由乃：“我们回屋去找他们。”
两人很快回到餐厅，天野一辉顺手打开吊灯。
橘黄色的白炽灯光从吊顶上撒下，屋里变得温馨。
但这温馨的光，在遇到餐桌那头的春日野椿后，就立即崩溃了。
只见穿红色巫女服的女人，此时蜷缩在一片黑色血迹中低吟，浑身宽大童装的伪豊穰礼佑在一侧忧虑地呼唤着她。
天野一辉惊讶地走上前，看到春日野椿满口满脸都是橘黄灯光也照不亮的血，整个人散在粘稠血液里痛苦不堪。
“春日野椿……你…这里发生了什么？”天野一辉问一旁的伪豊穰礼佑。
伪豊穰礼佑闻声害怕地抬头，双手牢牢抓着春日野椿的衣角：“我，我也不知道啊，大哥哥，春日野姐姐她，她忽然就吐血了。”
她小心翼翼地问：“姐姐她的样子好可怕…会不会，是中毒了？”
“中毒？”天野一辉看了看春日野椿，她口吐黑血的样子，确实很像中毒。
天野一辉皱眉：“可是，她之前还好好的，晚餐不也是和我们一起吃的吗？怎么会中毒。”
“这个…我也不知道……”伪豊穰礼佑摇摇头。
这时她又朝天野一辉身后探头：“大哥哥，那个4号的吓人大叔哪去了？你们不是一起出去的吗？”
伪豊穰礼佑又开始假装单纯。
实际上，我妻由乃跑出屋后，伪豊穰礼佑就一直在偷看外面的战况，寻找一个她能渔翁得利的时机。
所以来须圭悟死了的事，她一清二楚。
“那个大叔……”天野一辉语塞了一下，解释，“他…还有事，就先离开了。”
“是这样啊，可那大叔不是说春日野姐姐是他的盟友吗，怎么就离开了呢。”伪豊穰礼佑看向春日野椿。
她趴到春日野椿身侧：“也不知道春日野姐姐是怎么中的毒。”
“既然不知道，那就不是中毒。
她肯定是在装死。
天野同学，这个女人可是才背叛了我们，不能信。”
刚刚还在垂泪的我妻由乃，快速凶恶起来。
谁想我妻由乃话音落下，春日野椿竟挣扎着，用力抬起了头。
天野一辉看得出，春日野椿已是疼痛得都睁不开眼睛。
但这个女人却仍旧伸出手指，颤巍巍地指向我妻由乃。
她的表情是痛苦的，她的声音像从喉咙里挤出来：“你…下，下毒！”
春日野椿此时已经神智模糊，她只记得伪豊穰礼佑说，毒是我妻由乃下的。
春日野椿甚至都没去思考，就相信了这个“真相”。
“什么！居然是2号姐姐给你下的毒？”伪豊穰礼佑怪叫一声，语调夸张地摇晃着春日野椿。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2号姐姐那么好，一定是春日野姐姐你搞错了。”
伪豊穰礼佑一边摇晃着春日野椿，一边还在偷偷观察天野一辉二人。
她刚才亲眼看到4号死去，而春日野椿也离死不远。
所以她接下来最安全的计策，就是先离间1号和2号，最好能挑起这两人的争斗。
于是她开始想办法。
之前春日野椿那声，把天野一辉两人吸引过来的痛呼，就是她计划的第一步。
——春日野椿已经开始陷入昏迷，是豊穰礼佑想办法，把她重新弄醒，然后不停在她耳边强调：
“下毒的2号姐姐来了，她来了！春日野姐姐你快醒醒啊。”
所以春日野椿才会在我妻由乃出声后，第一时间行动，指出她自以为的下毒者。
“2…号。”春日野椿还在指认我妻由乃。
她此时活像临死前咽不下最后一口气，含冤昭雪，一定要拉仇人一起下地狱的被害者。
“什么，可是2号姐姐怎么可能……”伪豊穰礼佑还在演独角戏。
她双手盖在脸上，演出了小孩不敢置信的样子：“但春日野姐姐你一直这么坚持，难道说，真的是2号姐姐？”
“可2号姐姐怎么会有机会下毒呢？”伪豊穰礼佑装模作样地皱起小脸，细细思索原因。
只是思索一秒，她故意不留时间让天野一辉思考，让众人只能跟着她的思路走。
“啊，不好！”伪豊穰礼佑敲了下手掌，露出发现大秘密的惊讶。
“这么想的话，今晚的晚餐是2号姐姐一个人做的，端上来的时候也是一人一份分开，刚好可以下毒啊！”
她小心翼翼地看向我妻由乃，动作表情像只从草里探头观察环境的麋鹿：“这样的话，难道说……真的是2号姐姐下的毒？”
“2…号！”春日野椿再次从嗓子里挤出呼喊，声音嘶哑得像吞了根燃着火的木炭。
或许是伪豊穰礼佑的分析，刺激到了她。
春日野椿用力睁开眼睛，里面全是猩红的血丝。
她脸上青色的静脉血管高高突出皮肤，她绝对是用尽了全力：“2……号！死……死……”
她已经说不出连贯的话，但想表达的意思很清晰。
“这到底……”天野一辉没见过有人可以这样的极尽挣扎。
他才击败来须圭悟，激烈的心跳都还没平复，就又被伪豊穰礼佑叽里呱啦演了一通，大脑十分混乱。
而春日野椿也没去理天野一辉，或者说，她连天野一辉都看不见了。
毒药摧毁了她的神经，此时春日野椿的视觉里一片黑暗。
她只能凭声音、凭想像，去判断我妻由乃的位置。
“死……！”春日野椿又嘶吼出一个字。
她已经很难控制的右手，忽然动了起来。
那里五根手指弹跳起来像只蜘蛛，敲击在地上噼里啪啦，只想握起手中的左轮，向我妻由乃射击。
可惜春日野椿实在控制不了她的肢体了。
她此时还活着，都已经是因为她意志坚强。
想重新握起左轮，只能是白费工夫。
一番努力下，她反而把枪推到了一旁。
“不…不……不！！”摸不到枪支，知道自己无法报仇了，春日野椿疯一样的喊。
她在地上拼命扭动起四肢，想要挣扎起来完成复仇，一直扭成一个恐怖的形状。
她的骨头被她扭得“咔咔”作响，仿佛随时都会散开。
在她不要命地折腾下，身体的状况也在急剧下降。
就在天野一辉骇然得后背发麻时。
春日野椿的动作停了下来。
“噶…”一切动静戛然而止，毒药在此时彻底攻占春日野椿的躯体。
春日野椿的头高高仰起，朝着我妻由乃的方向，肢体僵硬得像个模型，仿佛是在对我妻由乃发出通往地狱的诅咒。
接着，她的脖子忽然鼓起来。
“咕……噗……”黑色的血液不要命地从春日野椿口中吐出。
血液喷溅在天野一辉两人脚上，顺着地板蔓延到四周，有股河鱼的腥臭。
在吐完最后一口血后，春日野椿四肢一松，瘫倒在地。
但她没有立即死去。
她的面色忽然红润了些，眼睛也恢复了一瞬的神彩。
这是回光返照。
三个站着的人，都知道她的生命要走到尽头了。
而春日野椿的眼睛，也不再看我妻由乃。
她的视线突然变柔和，穿过桌子，甚至穿过世界，像是看到了从前。
这种变化很突兀，但却是春日野椿的真实反应。
她忽然清醒了一些，脑海中浮现出过往的记忆，全都是她还算美好的时光。
“爸爸……妈妈……”她的声音也恢复了些，念着父母的称呼，语气柔弱如回到儿时。
阳光、笑声、一家人其乐融融，没有痛苦没有苦难，如果这是一个梦，春日野椿多希望能一直做下去。
然而这甚至都不是梦，只是幻觉。
春日野椿的体内，在慢慢被侵蚀性的化学物质摧毁。
但她的意识，此时却沉浸在幸福的回忆中。
她一只脚跨入了天堂，另一只脚却踩在地狱。
她就像最后的晚餐里的耶稣，是一个将要洗净铅尘，升入天堂的凡人。
终于，她的眼睛慢慢失去色彩，短促而艰难的呼吸也逐渐消弭。
春日野椿，死了。
但她死时带着微笑，残酷的现实，终于不能再折磨这个美好的少女。
对春日野椿来说，死亡的怀抱要比现实温暖得多。
屋子里在这一刻无比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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