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与鱼
小胡子瘦削男清了清嗓子，道：“怒鬃庄园占地颇广，需要补交的税金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根据我们的估量，目前的暂定额度是每年五万金币！”
五万金币？
啧啧，艾弥暗自咋舌，帝国境内，金币的购买力还是很强的。洛伦父女跑一趟商路，花费一两个月的时间，最终入手的收益也不过二三十枚金币。
这还是因为有林泉酒庄的照拂，订单较为稳定，路上能减免一些税金，普通行商还挣不到这个数。
五万金币，洛伦他们得花一百多年才能挣到，放到这里却只是一年缴纳的税金。
“暂定额度？”阿鲁斯抓到了话语里的漏洞，“斯考特阁下的意思是，这并非最终核定的额度，还会有其他变化？”
“当然。”斯考特恬不知耻地承认下来，“如果你们选择补交税金、保住庄园这种做法，那么稍后我会派遣相关专业人员，对怒鬃庄园的占地面积进行详细测量，并按照测量得来的数据，将税金细化到铜币位。这是我身为事务官的职责，还请阿鲁斯阁下不要介意。”
暂定额度，专业人员，详细测量，税金细化……
艾弥在心底吐槽，这个斯考特的话术还真是一套一套的，真让那些所谓的专业人士测完，五万金说不定就翻倍成十万金了。
鉴于来到鸢尾花领后的所见所闻，艾弥对这些老派贵族的底限完全不抱期望。
“仔细看看那个叫斯考特的事务官。”
西琳的声音在艾弥耳边响起，惹得月精灵的长耳朵又颤了颤，“他身上的气息很不对劲，似乎有黑魔法的痕迹。”
又是黑魔法？难道又和不谐之音有关？
场下的护卫人员里也有法师，艾弥没敢暴露魔力，但她相信西琳的判断，毕竟剑士小姐曾是黑魔法师猎手，在判定黑魔法这方面，西琳是专业的。
斯考特的话让阿鲁斯陷入沉默，他像是在思考什么，过了好几分钟，才慢悠悠地说道：“选择分割庄园，托管土地的话，需要交出多大面积？”
斯考特眼中闪过微光，道：“大概庄园总面积的三分之一，考虑到怒鬃族人的生活问题，我们会优先分割你们的闲置土地，比如庄园西侧的树林，或是训练场后方的那块土地。”
阿鲁斯的面色微微一变，声音的力度重了几分，“斯考特阁下，你知道训练场后方那块土地上有什么吗？”
“这个倒是不知。”斯考特随意道，“我没有去详细看过。”
“那里是怒鬃家先祖的埋骨之地，是我们怒鬃族人的神圣归所！更是以血捍卫的圣地！”
阿鲁斯重重地在桌上拍了一下，眼眸里似乎燃着火焰，灼灼刺人，“斯考特阁下，你的提议是对怒鬃家族尊严的侮辱！帝国名誉法令有规定，在家族名誉遭到侮辱时，可以向侮辱方提出决斗申请，后者要么接下决斗，要么承认错误道歉，你——选择哪一样？”
说话之时，阿鲁斯愤而起身，单手撑桌，眼神极为凌厉，施法者强大的精神压迫展露无遗。
配合着他的动作，怒鬃家那群络腮胡壮汉也一个个站起身，怒视着斯考特，肌肉鼓动，大有一言不合就开片的架势。
斯考特的身体哆嗦了一下，明显被这种场面吓住，他尝试开口解释：“抱歉，我并不知道那里是……”
“别说了！这种侮辱尊严的提议我们不想听到！鉴于阁下的恶劣态度，今天的商谈到此为止！”阿鲁斯拂袖离开长桌，“你们明日再来吧！”
斯考特微微咬牙，视线从某位下属身上扫过，站起身说道：“那我明日再来！但是——”
“阿鲁斯阁下，拖延时间是没有意义的！怒鬃庄园如今的存在，就是违背了帝国律令，你们迟早要做出选择！”
说罢，斯考特带着人快步走出正厅，离开了庄园。
艾弥默默看戏，安静地在心底吐槽。
这老法师还挺聪明，以帝国律法对抗帝国律法，又拖延了一天的时间。
阿鲁斯目视着斯考特远去，长舒一口气，他没有坐回椅子上，而是仰头对二楼的走廊说道：“西琳大人，艾弥大人，是你们吗？”
西琳伸手勾住艾弥的腰肢，翻身跳下楼梯，惹得月精灵小小地翻了个白眼。
上楼她不行，不代表下楼也不行啊，这女人如此主动地搂她的腰，果然是在觊觎她的美色吧？
西琳和艾弥平稳落地，引来怒鬃家那群壮汉的围观。
西琳并不在意这些人的视线，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们来了？”
阿鲁斯笑了笑，苍白的老脸上露出略显得意的神色，“城堡外围有我布置的新型示警结界，因为使用的魔力过于微弱，可能没有引起二位的注意，但是当你们越过结界后，我这边便收到了示警。”
艾弥挑眉，忽地想起海伦说过的话。
阿鲁斯是法师月刊的投稿常客，发明了很多稀奇古怪的魔法，那个她和西琳都没注意到的新型示警结界，应该也是他的杰作。
炫耀完之后，阿鲁斯恭敬地弯腰道歉：
“两位大人，我不是有意要爽约，刚才的情况您二位也看到了，家族要事，不得不提前动身。”
阿鲁斯身后的络腮胡壮汉们对此大为不解，有人忍不住叫道：“阿鲁斯，这两个女人是谁啊？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你干嘛要对两个女人行礼？！”
阿鲁斯回头，对身后族人沉声道：“这位西琳大人，就是先祖卡鲁索指示我们寻找的剑圣灵风之舞！她是卡鲁索先祖远征深渊时的队友，也是世间最为强大的剑士之一！这样的前辈，难道不值得我们恭敬相待？”
一群络腮胡子壮汉面面相觑，陷入沉默，有人不甘寂寞地出声：“阿鲁斯，你会不会弄错了？灵风之舞剑圣怎么可能是个女人？”
艾弥撇嘴，这人的脑回路真是奇怪，剑圣就非得是男性吗？
还是说，他也被那本《风剑传奇》给误导了？
阿鲁斯却早有准备，伸手从袖子里掏出一副泛黄的画卷，当着一众族人的面展开。
这幅画卷是卡鲁索留下的遗物，画中之人正是西琳。
有此铁证，疑问顿时消失，十几个络腮胡壮汉没有过多迟疑，先后恭恭敬敬地向着西琳行礼，表达对强者的敬意。
阿鲁斯等他们行完礼，沉声道：“你们先出去吧，我有事情和这两位前辈商谈。”
众人听话地离开，正厅里只剩下三个人。
阿鲁斯坐回椅子上，疲惫之色在脸上浮现，他伸手指了指，“两位大人随意坐吧。”
西琳并未坐下，她静静地看着阿鲁斯，道：“如果你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请尽管说，我愿意出手相助。”
这个家族花了那么多年来寻找她的踪迹，西琳深感歉疚。
她是个不喜欢欠债的人，想为此做点什么。
旅人之歌 : 第三十八章 规则之内的办法
面对西琳的主动相助，阿鲁斯稍稍沉吟，却摇了摇头，道：“西琳大人，现在这副局面，还不太需要您出手。”
“那你有办法应对领主的威逼压迫吗？”西琳眉头轻皱，“斯考特说的没错，就算你以家族名誉为借口，拖延了一天时间，还是得面对那些问题，做出自己的选择。”
“一天时间就足够了。”阿鲁斯道，“我邀请了一位帮手，今天晚上便能抵达白塔城。”
他本想解决了这次事件，再和西琳她们碰面，没想到西琳来的这么快，还直接找到了怒鬃庄园。
西琳抿着嘴唇，道：“方便透露一下你那位帮手是谁吗？你打算怎么做？”
阿鲁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对西琳问道：“西琳大人，您知道魔法结社吗？”
“魔法……结社？”西琳没听过这个词，觉得有些陌生。
艾弥倒是露出感兴趣的眼神，示意阿鲁斯接着说下去。
“魔法结社的概念是由撒勒乌斯贤者提出来的，简单来说，就是一群法师因为某些原因聚集起来，互惠互助，形成结构松散的社团组织。”阿鲁斯道，“我和海伦便同属于名为‘夜歌’的魔法结社，结社里的人都是法师月刊的忠实读者，并热衷于改良旧有的法术体系，创造新的魔法。”
顿了顿，稍稍清了清嗓子，阿鲁斯继续道：“今夜抵达的那位帮手，便是夜歌结社的社长，宝石级施法者沙曼·夜歌。”
“如果只是一位宝石级施法者，未必能帮你多少。”西琳提醒道，“帝国境内对高级施法者的管控颇为严格，宝石级职业者的威慑力也不足以让一个大领主见之退让。”
“西琳大人您有所不知，夜歌社长还有另一重身份。”阿鲁斯道，“她是宫廷法师卫队的导师，拥有选拔法师卫队成员的权力。您应该还记得，宫廷法师卫队的核心成员，都会自动拥有勋爵之位。”
西琳眼眸一亮，不禁拍了拍手，“有趣，这就是你的破局手段吗？”
“没错。”阿鲁斯道，“西琳大人，我认为对付像斯考特这样的人，就应该在他们熟悉的规则下击败他们。”
“这次事件的关键，不在于怒鬃家族是否能交付每年五万十万的税金，也不在于怒鬃家族愿意割让多少土地，而是怒鬃家族的身份归属。”
“有了勋爵身份，怒鬃庄园的存续就变得合理合规，斯考特用以压迫我们的借口就不复存在，他给出的那些选择自然也不必理会。”阿鲁斯继续道，“斯考特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一直在利用领主的职权，阻止帝都方面给怒鬃家族的人授勋。”
“他们的封锁工作很出色，想要给一地领民授勋，很难绕开领主的视线。但宫廷法师卫队的存在，成为了封锁网上的漏洞。”
西琳拍手鼓掌，道：“很不错的想法，避开了正面冲突，暂时性地解决了问题，如此迂回的方式，很难想象竟是出自一位怒鬃之手！”
阿鲁斯的脸上浮现出苦笑，“您这个算是夸奖吗？”
“当然。”西琳道。
“其实我也明白，这种办法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阿鲁斯叹了口气，说道：“但是怒鬃家族已经不比从前，帝国的内部环境也与您那时不同。”
“一件事物存在的时间久了，不可避免地会出现朽坏的痕迹，帝国也是如此。如今的赤龙帝国，似乎又将中兴时期的锐意和革新抛之脑后，捡起了旧贵族封锁阶层的那套手段。我没有像您那样的超凡力量，只能用他们的规则来应对他们的攻势，求一时之平安而已。”
说到“事物存在久了会朽坏”时，西琳的视线很隐晦地从艾弥身上扫过。
要说长久存在的事物，这精灵的实际年岁应该比赤龙帝国还长，但她如今仍旧像十六七岁的少女那样可爱，心性也简单纯粹，惹人喜爱。
或许丢失过往的记忆是件好事，这重启了艾弥的人生——就像是埃尔托重启了赤龙帝国，开启中兴盛世一样，那时候的帝国也格外有魅力。
“嗯？你看我的眼神，是不是有些失礼？”
西琳跑偏的心思被艾弥察觉，月精灵鼓起脸颊瞪着她，眼里满是质疑。
西琳的心跳变快了一瞬，她不得不承认，每次艾弥无意识地做出这种可爱的小动作时，她的内心都在发出无声尖叫。
实在太可爱了！
很想上手去做些什么！
捏脸也好，戳脸也好，抚摸耳朵也好，把玩头发也好，有很多想对艾弥做的事情——
不怪自己的定力不行，是这精灵太诱人了！
脑海里的思绪又一次跑偏，等西琳回过神时，她的手指已经轻轻戳在了艾弥柔嫩的脸颊上。
月精灵果断把她作怪的手掰了下来，用力捏了捏她的手指，以示惩戒。
“你在用自己的方法拯救怒鬃家族，已经做的很好了。”西琳艰难地收回心神，道：“如果后续情况不如人意，还是可以来找我帮忙，我的承诺依然有效。”
“谢谢您，西琳大人。”阿鲁斯微微躬身，“您果然如太爷爷所说，是个极重感情的人。趁这段时间，我带您去看看太爷爷吧，他要是知道您回来了，一定会很高兴。”
西琳点了点头。
她来白塔城的原因，就是想看看卡鲁索，向这位老队长道别，顺便告诉他，那时候的不告而别并非他的错误，是自己太任性。
三人从正厅的侧门离开，绕着城堡转了半圈，穿过空无一人的训练场，来到一处墓园之中。
虽说是怒鬃的家族墓地，但这片墓园里的坟茔并不多，阿鲁斯带着两人走到墓园深处，在一处高高耸立的石碑前停了下来。
石碑上写着几个大字，“伟大的传奇战士卡鲁索之墓”，西琳认得出来，那是曾为她封赏的赤龙皇帝的字迹。
“太爷爷，灵风剑圣来看您了。”阿鲁斯对石碑后方的坟墓鞠躬，声音里不无唏嘘。
西琳走上前，静静地看着坟墓，内心里的情绪也在翻涌。
三百年的时光流逝，在眼下看来是如此厚重，爱笑爱闹的卡鲁索已经化为枯骨，在此永恒长眠。
那位题写墓碑文字的皇帝，恐怕也已死去。
西琳正伤感之时，忽然被艾弥碰了碰肩膀。
月精灵走到她身边，用只有她能听清的声音小声说道：“这片墓地里有被执行过唤醒仪式的亡灵，而且不止一具。”
旅人之歌 : 第三十九章 激怒
听到月精灵的话语，西琳的心底升起一种难以形容的愤怒，她袖中的左手紧紧握成拳状，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能够确定吗？”她低声问。
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用言语阻拦即将喷薄爆发的怒气。
艾弥无奈地点了点头，“亡灵之书有了反应，应该不是误判。”
西琳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她伸手抚摸石碑，脑海里浮现出深渊远征时的种种画面。
她当时所属的队伍，是远征队里战斗任务最艰巨的突袭小队，在其余几支队伍的掩护下，他们一路突入深渊界的核心，最终封印魔王，成功完成斩首行动。
一年多时间的征程里，他们平均每天都会遭遇一场恶战。
身为队长的卡鲁索是队伍里唯一的盾战士，他从未缺席过任何一场战斗。
盾战士和队长，都是需要站在队友身前的人，那背着盾牌的坚实背影，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西琳以及其他队员安全感的来源。
无论多么险恶的战斗，只要卡鲁索还未倒下，他们就不算失败，仍有获胜之机。
数百次的战斗中，这个健壮结实的中年大叔，替队友挡下过熔岩魔的吐息，眼魔的石化射线，巨魔的石杵，六臂蛇魔的乱刀挥砍，从天砸落的巨石，幽影魅妖的灵魂咆哮……
他的盾牌磨损了十几面，他身上的伤从未痊愈过，疤痕一道盖过一道，他从未被打倒过，身形却越来越佝偻。
战斗间隙的休整时间，卡鲁索还会帮助队伍里的人修整武器装备，他的锻造手艺很出色，挽救了很多队员的武器，就连西琳的佩剑也接受过他的回炉再造。
在魔王城的最后一战里，为了守护队友，卡鲁索更是燃烧生命，呼唤出野蛮人的先祖之魂降临附身，以人类之躯硬接了魔王的三重禁咒，为西琳争取到了最关键的出剑时机。
战斗结束之后，队友们瘫倒在地，其中一部分人就此长眠。卡鲁索撑着佝偻且疲惫的身躯，带着众人逃离即将崩塌的魔王城，没有放弃任何一名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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