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辉夜凝
日奈喉咙上下轻轻滚动着，看着罗林那半边身子都染着血痕，但脸上却挂着一如既往的淡然微笑的样子，恍若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心中的思绪在一瞬间飘的有些远。
‘该怎么说呢……呃，还是害怕的吧。’
男人沉稳中带着无奈的嗓音似乎在耳边重新回荡起来，不久前两人坐在帘子围出的私人空间中的画面在眼前浮现，白发的少女愣了下，神情不由得微微恍惚。
“但害怕这种情绪，只要习惯了以后，就很难再被自己察觉到了。’
“很难察觉……吗？”
日奈低声喃喃着，声音轻到甚至连站在她身侧儍的美弥都没听清楚，莹紫色的眸子中闪烁着微弱的光。
她好像……有点明白那种描述是什么样的感觉了。
以往在格黑娜的时候，学院中的学生们总会给风纪委员会惹出很多麻烦事，再加上万魔殿的多有刁难，两者结合起来，即便是日奈偶尔也会觉得有些头疼。
不过，也仅仅局限于头疼罢了。
真正意义上让她感觉无力的事情，还从来都没有出现过——直到今天来临之前。
自从看到罗林受伤后，那种发自心底的突然悬起来的焦急感就一直在她的身边环绕着，仿佛一团无时无刻不在燃烧的火焰，裹挟着无名的恐慌，跃动的热浪不断舔舐过全身。
明明时间跨度并不算长，但到了现在，日奈却感觉自己的思维貌似都变得有点僵硬了。
心中蕴含着的急切与紧张恍若藏进了血流中的最深处，变得不显山不露水。
但随着每次的沉重心跳，它们却会悄无声息沸腾起来，带着一股让人汗毛倒立的焦灼感，缓缓流淌过身体中的每一个角落。
‘我……’
白发的少女昂着脑袋，视线从自己张开的五指缝隙间穿过去，落到罗林和自己一样保持着五指张开动作的手掌上。
从她的角度上看，就像两人此时正在十指相扣一样，尽管明知道是假的，也知道那很大可能只是老师在用他的方式安慰自己，但压在日奈心头那块沉甸甸的大石头还是忽然间变轻了些，连带着她的脸颊都微微鼓起来。
‘我好像也开始改变了呢，是因为您的影响吗，老师？还是说……我本来就是这样子想要去更多依赖别人的人？’
女孩的心中默念着，明知道和自己隔着一层玻璃的男人没有读心的能力，也不可能听到自己的念头，但瞳孔却还是下意识的抬了抬，锁定在他的面孔上。
但在下一秒，她就看到罗林挑了挑眉毛，神色忽的变得正式起来，旋即煞有介事的缓缓点头。
“？！”
日奈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连小嘴都错愕的微微张开，脸颊上毫无征兆的升腾起一抹艳丽的霞云，迅速朝着白皙的耳垂蔓延过去。
老师…是在回答我吗…？
可、可是…不应该啊…
“？”
旁边的美弥看着只是在窗户前站着而已，但不知为何突然表现得有点慌乱起来的空崎日奈，又扫了眼手术室中正在找角度把什停之匣立起来的罗林，苍绿色的大眼睛疑惑的眨啊眨的，额头上当即跳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刚才…发生什么了吗？
……
与此同时，手术室内。
“可以了。”
罗林拍了拍手掌，向后退开两步，看着什停之匣屏幕里站在残破教室正中央的阿罗娜，随即出声道：
“阿罗娜，帮个忙。”
“好的，老师！正在搭建数据传输渠道！”
水蓝色的少女脆生生的回应着，眼睛紧紧的闭起来，等到再度睁开的时候，一个幽蓝色的通讯窗口已经从屏幕的右上角弹了出来。
“通讯联络构建完成，NG-1165正在测试信息稳定性，扫描功能开启，准备进行数据共享——”
平静的机械音在手术室内响起来，不出意外的吸引到了少女们的注意力，冰室濑名浅灰色的眸子抬了抬，嘴里随口问了句：
“老师，可以趴到手术台上来了——还有，那是什么？”
“可以给你们做手术时提供辅助的一点小准备。”
罗林扭了扭脖子，看着什停之匣前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全息投影开始汇聚，主动侧挪半步走进投影中，双臂向两侧略微展开，直到整个投影和自己的身体完全重合。
他试探性的左右走了两步，直到确定投影的光芒一直准确的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这才迎着救护骑士团少女们略显不明所以的敬畏目光，转身来到手术台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压低身子趴上去。
“提供辅助……？哦，原来是这个意思。”
目光扫过罗林身上覆盖着一层浅浅的、将所有伤口的位置全部特别标记出来的橙黄色虚影，濑名顿时恍然，小脑袋上下小幅度的点动着。
“因为我之前也没有真正做过手术，所以刚刚还在犹豫该怎么准确的确定弹片和异物的位置，这样一来就不用头疼这些微末的细节了。”
“确实方便了很多呢……啊，老师，给您毛巾。”
芹奈也凑过来，手中端着个盛着热水的铁盘，从里面取出一块还冒着热气的洁白毛巾，很是贴心的放到了罗林的嘴前。
“不用麻醉剂的话肯定会很疼的吧，如果真的忍受不住，就试试咬住毛巾好了……我现在能做的事情不多，希望这样能帮您分担下压力。”
“嗯，谢——嘶——”
罗林嘴里的话还没说完，背部的伤口上就陡然传来一阵极强的痛感，凝固的血痂被手术刀再次割裂开来，让他下意识的小小抽了口气，忍不住咧了咧嘴角。
“直接就开始了啊？我还以为至少会跟我说一声。”
“因为必要的准备实在不齐全，我们之前已经浪费很长的等候时间了，老师。”
濑名的瞳孔略略缩紧，看着洁白手套上沾染的一抹鲜艳红色，握着刀的小手不由得轻颤了下，但紧接着就被她自己强行压制住了。
深深吸了口气，她从旁边等候的救护骑士团成员手中接过一个小小的镊子，随即屏住呼吸，按照着投影标记出的位置，朝着伤口内探了过去。
对于挑出卡在浅层肌肉中的弹片这种相对简单的手术来说，濑名这相当粗暴的手法其实效率也不算低，但作为代价，带来的感官刺激自然也是一等一的强。
罗林低低“啧”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却依然保持着平静，只有抓在手术床边微微扣紧的手指，才在无声间证明着他的身体依旧具备最基本的痛感。
“叮当——！”
清脆的掉落声在身后响起，一小块细碎的弹片被取出来，随手扔进旁边放着的盘子里。
濑名长长呼出一口气，心中莫名的紧绷感稍微缓解，闭了闭眼睛，像是调节着自己心情一样的出声询问：
“老师，您皮肤下是曾经植入过什么东西吗？那一层物质的存在，帮您抵挡了不少弹片的冲击力。”
“最基础的战斗铁驭改造，基本属于人手必备，配合着光学迷彩一起用，能加强隐形的效果。手术过程中不用管它，等到伤口愈合的时候，会一起长回来的。”
“原来如此，果然是和战斗方面有关的东西啊。”
穿着墨绿色手术服的女孩发出一声鼻音，不知道是心有感慨还只是单纯的发表自己的观点，已经有些许紧张汗水浮现的额头偏开，任由一旁的芹奈用纸巾将其轻轻蹭掉。
“嗯……很符合我对老师的印象。”
“接下来请准备好，手术要继续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 “好久不见”（二合一）
“当啷——”
当沾着殷红鲜血的细小镊子从肌肉上切开的刀口中收回来，随着最后一块不规则的小石子被扔进铁盘里的清脆声响，这场看似并不复杂、但在濑名眼中却分外漫长的手术终于宣告结束。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看着手术台上神情依然平静，只是脸色略微有些苍白的罗林，心中紧紧绷起的弦突然松懈下来， 这才恍然发现口罩的内壁不知何时早已被哈气打湿，软趴趴的贴在脸颊的皮肤上，传来一阵黏糊糊的触感。
染着鲜红色泽的小手上，那轻微的颤抖再也压抑不住，握在掌心间的手术刀几乎是以“掉落”的方式，被重新放进旁边的盒子里。
“老师……”
芹奈轻呼着，浅粉色的瞳孔扫过罗林后背和手臂上被切开伤口，最终定格在他身侧那块连动都没动过一下的毛巾上，眸子间混杂着心疼与钦佩等诸多情绪的复杂色彩一闪而过。
从头到尾的整个手术过程里，其实不乏有接受不了这样场面的救护骑士团成员死死咬着牙，然后快步掩面离开。
关于这一点，芹奈倒是觉得自己能理解她们。
毕竟基沃托斯的大家也都只是高中生年纪的女孩子而已，更别提在老师到来之前，谁也都没有接触过和今天类似的情况。
就算加入救护骑士团的时间不短了，但平时处理过最严重的伤势，可能也就是切菜时不小心划到了手指这种程度，和老师现在的情况比起来，确实有点小巫见大巫的意思，因此一时间被吓倒也能称呼上一句人之常情。
不过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在旁协助冰室濑名一起完成了整场手术的芹奈，在这一刻对罗林的认知却变得越发清晰起来。
作为哪怕光是看看都能把大家吓到的手术的亲身体验者，要是有人告诉她说罗林承担的压力和痛苦比学生们少，她绝对连半个字也不会相信。
虽然老师从手术开始到结束都没有发出过半声哀嚎，最多也就是有点沉闷的哼上一句，但看着手术台侧边留下了几行深深手指汗印的、甚至有些轻微变形的扶手，就知道他的实际感受绝对没有看起来表现得那么轻松。
“老师，这是您的东西…”
看着罗林一边轻轻倒吸凉气，一边撑着身子坐起来的模样，粉发女孩眼底的敬佩神色变得更加明亮，但与此同时，胸口中孕育着的心疼和不解却也越发浓郁起来，堵的她有点闷闷的。
明明就觉得很痛吧，但是却不愿意喊出声来，是怕会吓到我们吗？
又或者…因为您是坚强的大人，所以才必须控制住自己？
可是…没有人是生来就坚强的啊…
“嘶…谢谢，芹奈。”
罗林听不到此刻芹奈那纠结的心声，而且就算能听到，他现在的心思也确实顾不上那么多了。
铁驭的身体虽然早就习惯了受伤，但他却时刻谨记着自己曾经师傅的叮嘱，有意的让身子不去习惯于疼痛。
在战场上，除开向大脑指示哪里受伤这种基本的自我防护机制外，剧烈疼痛所带来的潜能爆发也是一把极其锋锐的双刃剑。
保留着这种拥抱痛苦的本能，在关键时刻说不定就能救上自己一命。
然而相对的，作为注重本能的代价，在平时的受伤过后，罗林需要承受的痛苦理所当然的会更甚于那些被疼痛麻痹了精神的人。
浑身上下被切开的刀口都在脑海中向他哀鸣诉苦，锋锐的痛感遍布身体的每个角落，唤起鲜血随之一同涌动，让脑子都不由得变得有点昏昏沉沉起来。
他摇了摇头，尽力让自己的思绪维持在更清明一些的状态，抬手接过芹奈手中递过来的治疗剂，干裂的嘴唇动了动，轻轻道了声谢。
下一秒，在学生们稍显错愕的注视下，伴着欢快轻盈的“咔呲”声，一整支治疗剂被他毫不犹豫的打进了自己的体内。
在接触到身体的一刹那，特制的药物便当即行动起来，以肉眼不可见的方式融入血液之中，伴着血流在不过短短数十秒内彻底走过全身上下。
耳畔似乎荡起微弱的“嗡”的一声，视野中昏暗的世界开始逐渐明亮，罗林闭了闭眼睛，感受着占据了思维的翻腾疼痛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这才低低吐出一口浊气，眉宇间的神情稍稍松懈了些。
“谢谢，濑名，芹奈。”
他嘴里这么说着，目光抬起来，在围在自己身边的学生们间转了一圈，唇角翘了翘，勾起些许微弱的弧度。
“还有大家也是。”
“这是我们的职责罢了，不需要特别感谢，老师。”
濑名晃了晃脑袋，把手上的“红”手套摘掉，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双手侺，语气停顿片刻，旋即若有所思似的继续道：
“而且要说的话，我觉得应该是我谢谢老师，毕竟提供了之前从没接触过的宝贵素材和经验呢……这份特殊的阅历，我会好好铭记在心间，以后一定也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呃…虽说这样也不是不行…”
罗林砸吧砸吧嘴，有点无奈的看了濑名一眼：
“但我觉得，这些经验以后还是别有用到第二次的机会比较好。”
“那就要看老师您自己了。”
濑名歪了歪头，浅灰色的瞳孔十分正式的盯着罗林的眼睛，但脸颊上却浮现出一个微不可察的、带着点俏皮的笑。
“如果愿意更珍惜自己的话，我想我和日奈委员长都会很开心。”
“啧……我尽力，好吧？”
罗林摊开双手，表情显得有点无辜，身上的血迹虽然还没干，但看着他现在被濑名步步紧逼的样子，却惹得旁边救护骑士团的学生也忍不住笑起来。
之前还像个完全不会觉得疼的铁人一样，但现在看来，这不也是有很没办法的时候嘛！
原先因为一场手术上的表现而被拉的有些遥远的距离瞬间得到弥补，芹奈偷偷瞥了眼气定神闲的濑名，眼睛也不由得弯成两道漂亮的月牙。
果然呢，濑名同学也是个很善良的人啊。
“这样就再好不过了。”
看到罗林顺着自己给出的台阶往下走，濑名也煞有介事的微微颔首，旋即转头扫了眼手术室的窗外，紧接着看向芹奈，平静道：
“芹奈同学，属于我的工作范畴已经全部完成了，接下来老师就交给你负责了，没问题吧？”
“嗯，当然！救护骑士团会做好一切的！”
粉发的少女用力的点点小脑袋，然后伸手对着罗林示意了下，同时嘴里出声道：
“接下来请老师先去病房里休息一下吧，刚从手术中走出来，无论如何也要等身体先恢复状态才能继续工作，不然的话只会更进一步的透支自己哦？”
“您的一些私人物品已经联系正义实现委员会送过来了，可以用来更换的衣服应该也包括在内——等您准备好了，美弥团长她会带您去病房的。”
“我知道了，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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