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隙之间
古剑真人身后响起了另一个与现场三人完全不同的苍老低沉的嗓音！
这面容古拙的中年人愣了愣，侧身回头。
李热也循声看去眸光微顿却只是不出所料。
那行来的身影同样是从地面而来——一身多有破损的道袍以及一头白发长须仙风道骨的模样，赫然是李热跟程诗雨至今为止碰上的唯一一个称得上货真价实的‘活人’的‘灵尸道人’！
他踱步而来望着古剑真人低声道：“离国那些人，已经封锁了关口——他们已经放弃了北境，任由其被蛮种侵蚀祸害！甚至离国朝廷与中原各派全都倾巢而出、死守边关，严令一切北境之人不得入关！他们为了防止蛮种入侵中原，打算让北地亿万生民自生自灭！”
“不，别说是人了、他们连鬼都不让入关！连原本驻守边境的边军死后所化军魂都只能四处游荡北境！”老道士吹胡子瞪眼满脸不爽！
“是吗？”
侧身回头的古剑真人神色微怔：“弃车保帅...这确实是一道不错的举措。”
“不错个屁，老夫现在也被困在关外了！”
老道士瞬间怒骂一声，如果不是这样、他早就跑了，也不会跟着下来！
“舍轻取重，人间法度向来如此。”古剑真人神色平静。
老道士又是一吹胡子看着眼前半死不活之人道：“你这个家伙、就算自己死了，也不为自己的后辈考虑一下的么？”
“我听你刚刚说话的意思——这后生应该是你们天剑宗硕果仅存的独苗了吧？”
“嗯...”古剑真人又‘望’向小剑仙：“这确实是个问题——”
“其实还有一个方法，只是，她决然做不到。”
“什么方法？”
老道士眯起了眼睛。
“杀上天山，斩断天山上的蛮种骨树——”这位天剑宗的‘执法长老’言简意赅地道：“天山是北境大地一切山脉平原的‘源头’，那里生长的蛮种骨树，与这遍布地下的蛮种骨树是同一根、它也正是占据了天山，才算是彻底占据了整个北境大地。”
“只不过，斩断天山骨树，便意味着，要击败、甚至杀死在那天山之上，被蛮种寄生、被其操控着保护那里的其他天山弟子，以及...她的师尊！”
“击败‘天北第一剑’，林霜雪。”
老道士不说话了。
这事情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
全程不说话的李热眸光微挑也看向了身侧神色更显苍白的小剑仙——这个遵循‘不杀主义’的少女先前连对同门挥剑都全身止不住发抖，现在却要让她去对她尊敬的授业恩师动手...
就如古剑真人所说。
她做不到。
无论如何都是做不到的！
略微沉默之间。
古剑真人毫无所谓地拂袖，他道：“若不怀着杀人的心，你是做不到这些事情的。”
“除此之外，再无他法了。”
“当然，其实你还有一个方法——那就是直接离开中枢界，去别的世界...就像你先前的离开一般。”
“在这之后，你也大可以等劫气消弭再回来，替天剑宗收尸。”
“对一个后生这么残酷...”灵尸道人忍不住低声说了一句。
古剑真人没有眼球的脸上表情依然平静，他道：“所谓残酷，亦是世间法度之一。”
“你有时间考虑，我现在虽然是将死之身、但短暂脱困之后，也能暂时压制住此地的蛮种不令其快速复苏——不过无法坚持太久。”
“最多，也只能到明天日出之时。”
李热见状终于准备说话了。
程诗雨做不到的事情，那就由他来做——他这次进山海诸界的初衷，不就是为了帮她么？
而且与所谓‘天北第一剑’交手什么的。
听起来就很有趣！
只是李热刚打算说话。
却突然顿住了。
程诗雨悄悄拉住了他的袖子——紧紧地拽住，那柔嫩细腻的白皙指尖因为用力而骨节突出。
李热回头。
也恰好听见少女发出了压抑的声音。
她低声开口：“不用考虑了！”
“我会回天山的——”
“但你给的那些选择，我们，哪个都不会选！”
“我会想出一个更适合自己的选择，再往前走！”
她是这么说的。
但说这句话的时候，看着的却不是对面的‘古剑’——而是李热。
第二百二十三章小剑仙的决意,你能帮我吗
很快，北境的夜幕再次降临、无星无月的暗沉天空笼罩住了整个世界仿若倒悬于天际的深渊般，破碎之后只剩下风沙弥漫的边城地表、倚着斑驳围墙之处，一簇篝火摇曳如流萤闪烁在黑夜中泛起唯一的光。
入夜的风呼啸而又森冷，北境的天气入夜之后温度往往下降得很是厉害。
坐在篝火前的李热抖了抖身体。
又望了一眼对面的少女——倒映的火光为那张娇俏的容颜覆盖上了一片红色的微光，精致眉眼在修剪整齐的发梢之间略微低沉、程诗雨将双手环抱膝盖面容半沉手臂之上，表情略显低沉又像是陷入深思一般。
李热想起了她刚刚对那位‘古剑真人’的回应，心说这样倔强的回答看似很硬气、但看起来还是多少有些纠结，否则就不会在说完那句话之后又回到了地表上——哪怕借口是先整顿休息，但在李热看来，这也是程诗雨还没做好心理准备的征兆。
于是他突然道：“看到了。”
看到了？
被李热这句话叫醒般的小剑仙略微抬起眼眸看了一眼眼前的李热，又顺着他的目光往下...她猛地将膝盖放下衣摆盖住大腿，鼓起脸颊却依然忍不住俏脸微红！
李热倒是依旧一脸毫无所谓表情：“所以，你真的打算回天山了么？”
程诗雨听见这话愣了愣，又点了点头。
她低声道：“没什么好犹豫的——我本来就打算要回山的。”
“而且你该不会真的被古剑师叔的话吓住了吧？那家伙在我刚进门的时候就这样了——面对我们这些门派弟子，总是会用各种话语来恐吓我们、他也不想想，连他都能通过各种手段摆脱蛮种控制，我师父又岂会不如他！？”
小剑仙自顾自地说着脸上扬起了一分莫名的笑容仿佛还是那个恣意潇洒的姑娘一般。
李热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教导主任是这样的——”
”不过这次他应该没有恐吓你，你也应该听出来了...不要再在我面前装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了，程科长。”
“你这可不是身为‘剑仙’的作态！”
程诗雨脸上的表情在篝火照耀下微微一僵。
旋即又是哼了一声道：“你还真是不会给本姑娘留面子啊！”
“不过想也是——你这么敏锐的家伙，确实很难瞒得过你——我也确实听出来这次‘古剑师叔’并没有危言耸听，不过那又怎么样呢？”
这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姑娘晃动了一下脑袋抬起头看向了漆黑暗沉的天空。
“话又说回来，我应该还没跟你仔细说过我师傅的事情吧？”少女低声呢喃一样的声音在晚风中飘荡开来。
这次李热没有说话。
他心想自己这么一个灵异类玩家几次三番地跑来当别人的心理辅导也是够了、但来都来了，帮人也要帮到底——更别说在见识了那位‘古剑真人’之后，李热对比他更强的‘霜雪真人’颇感兴趣，若不让小剑仙彻底放下心中的顾虑，他也很难顺理成章与其交手。
他更看得出小剑仙对这个世界的羁绊很深——玩家与副本世界建立情感联系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更别说这里还是她的‘新手村’。
于是李热只是安静地坐在篝火前听着程诗雨接下来的话语。
听着她道：“我师傅她活了上百年，明明已经养出了一副外表冷清的模样，但其实还是个很执拗的性子——我刚入门的时候就是这样了，当时我们几个玩家一起闯入天剑宗山门脚下的试炼大阵之中，她一眼就认定了我能成为她的弟子、只是本姑娘天纵奇才，当时盯上本姑娘的又何止她一个？为此，我亲眼目睹了她在山上不惜出剑与其他同门大打出手的情况——”
“感觉就跟一个护食的小女孩一样！”
“在我入门之后也是这样，很多次我都亲眼看到她因为某件事情而生闷气生了一整天、她有不满却从来不对门下弟子发火，只是在那里自顾自地憋着，什么时候憋不住了就会跑去以切磋为名跟其他师叔师伯打一架发泄一通、让他们叫苦连天。”
“但我也亲眼看过师傅她曾为了斩杀祸乱北地的凶兽而不惜流尽全身血液化为‘血剑’千里追踪的场景，见过她为了山下偶遇的平民而上穷碧落下黄泉、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找到传说中能活死人肉白骨的圣药的一幕。”
“很多人都说天剑宗的霜雪真人是个不近人情只爱手中剑的剑疯子、是天生剑心，也有人说她是执法森严冷酷不近人情的剑宗执剑者，但我知道，师尊她只是个有些执拗、有些死脑筋，对人却非常好非常地好！”
“这样的她，肯定不会愿意被魔物所寄生、控制。”
“这样的她，也肯定不会愿意被奴役着，为虎作伥...”
“或许真的像古剑师叔说的那样，离开这个世界、等劫气消弭再归来是我最正确的宣发。”
“毕竟就连师傅自己也曾说过，我这一生注定杀业浓重，杀一人等于其他修行者杀千人、乃至万人。”
“唯有不杀，才能成就仙道，踏入真正长生久视的境界。”
“但仔细想想，我还是觉得不能坐视不理——而且那样的成仙其实也有些无趣。”
“如果连想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如果连想做的事情都不能做的话...那这仙，本姑娘不成也罢！”
小剑仙低声呢喃着，说到这里却猝然语气微顿。
她自己愣住了，看着李热眼睛也仿佛领悟了什么——福至心灵般地想清楚什么似的，蓦然亮了起来：
“是了，成仙什么的——从来都不是本姑娘的目的！”
“很多人以为我不杀生，只斩业，是因为听了师傅的话、想成仙。”
“然而，天剑宗绝剑一脉传人、一生恣意，又岂会受缚枷锁？”
“我遵循着‘不杀主义’，只是因为不想杀——”
“而现在，我想杀就杀了！何须顾虑？”
话语回荡间，似有阵阵嗡鸣之声回荡而起。
那是剑鸣。
亦是杀心在激荡！
火光倒映下的程诗雨凝视着眼前的李热。
是的。
李热眸光微顿地看着眼前少女越说越是昂扬的表情，他心说自己似乎猜错了、这姑娘根本不需要自己做什么心理辅导，她或许一开始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但她只靠自己也能想清楚，她能够很明确地想到自己要做什么，自己需要做什么——她能自己想明白，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而此时此刻的她心中确确实实地、前所未有地酿起了杀意！
她也更如她对‘古剑真人’所说的。
不管是什么选择，她都不会选。
因为她的杀意，并不针对任何人，不针对任何存在，只针对这漫山遍野的‘蛮芽’与‘蛮种’——针对这片侵扰了大地的凶物！
“我想清楚了！”
“我要用我手中的剑，以不杀一人为代价、斩断这邪魔！”
“以牺牲换来的拯救，本姑娘可不认可！本姑娘也一向很贪心——贪心到要救下所有人！”
“当然，我也明白这种事情非我一人能成。”
“所以——”
“李热，你愿意帮我吗？”
这一刻，晚风呼啸似乎吹走了漫长黑夜，依然被迷蒙笼罩的世界尽头却亮起了稀薄的微光——如海浪卷起的片片百花，也更像巨鲸翻开的些许鱼白。
而在这朦胧微光下的少女起身站定。
她也定定地望着李热，再度露出了笑容。
那笑中带着恣意，也带着一如既往的自信。
程诗雨向着李热伸出了手，发出了极其郑重的邀请！
不过...
贪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