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个泡泡
那是一位戴着礼帽的老者。
他的容貌上有着清晰的刻痕，岁月如刀一样地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了深邃的痕迹。但他面部的线条依旧硬朗，像是笔直的岩石棱角。
银灰的毛发围绕着他的面庞，像是阿斯兰的鬃毛。肃穆的审判庭大衣穿在不符合老者年纪的壮硕身体上，被他的肌肉撑起了视觉上的伟岸感。
手上提着提灯，腰间别着利剑，铳械则藏在了大衣之下，标准的审判官打扮，除了少有审判官能活到的年龄。
他微眯着眼睛，锐利的目光令身经百战的爱伦少校都忍不住退避，感觉自己像是拿刀尖对着瞳孔。
但爱伦还是强忍着怯意对上了老人的视线，发自内心尊敬地打招呼道：
“卡门阁下。”
圣徒卡门，伊比利亚当今唯一还在世的圣徒，真正活着的传奇，审判庭的领袖，每一位审判官的标杆，在当今特殊的局面下可以说是这个国家的最高领导人。
不谈和审判庭合作密切的惩戒军，仅仅是作为一个伊比利亚人，爱伦找不到不尊敬这位老者的理由。
卡门短暂顿了顿，上下打量了爱伦一番，徐徐说道：
“我记得你，爱伦少校，我们曾经见过一面，在处理一位深海主教的时候。”
“是的，没想到您还记得我，不胜惶恐。”
“我记得每一位见过的人，这些……只是小事。”
卡门缓缓摇了摇头。
记得每一位人也就代表记得每一次离别，但他的心早已坚如钢铁，不会为这些过往所动摇。
他能够感觉到自己所剩时日不多了，肉体尚可用秘术延生，精神上的磨损却无法阻止，尤其是和海嗣这样会污染精神的生物作战。
余下的时光，他依然不准备为自己而活。
“爱伦少校，我记得你是一位冷静的人，告诉我发生了什么让你如此失态吧。”
41.斯图提斐拉号
“……然后我就回来了。”
爱伦少校将自己所看见的事情精简地说了一遍，当然也没有错漏什么关键地方，作为惩戒军的将领，她还是很会写报告的。
卡门手掌摸着生满胡子的下巴，灰色的眼瞳中跃动着与年龄不符的智慧光芒，完全不像是从黄金时代时就开始活跃的老头子。
审判官艾丽妮……虽然忙碌的卡门没有亲自见过，不够对于这个可以称得上学生的学生也是有所耳闻。
一个很有冲劲的小姑娘，做事情总是奔赴在第一线，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没有见过面也有艾丽妮自己的原因。
卡门有时间的时候艾丽妮没有，艾丽妮有时间的时候卡门没有，就这样这么多年了都没见过，只是卡门从达里奥那里有所听闻。
而巨大的钢铁战舰……这就有点哈人了。
作为一位军官，爱伦少校毫无疑问是合格的，接受了系统的伊比利亚军官教育，对于黄金时代的舰船也有所了解。
根据她通过排水、体型、结构等各方面看出来的粗略预估，那艘钢铁战舰恐怕比伊比利亚所打造的最强的旗舰都要可怕。
很难想象那样的海上巨无霸会搭载什么样的武装，有本事造大船不可能没有配套的武器弄个空壳出来。
是阿戈尔吗？
卡门不太确定。
他对阿戈尔的近况有一些了解，不过不多，至少从原本了解到的信息中，阿戈尔是不可能派出舰队来到伊比利亚的。
但这片大地上，除了阿戈尔又有谁能够拥有这样的钢铁舰船呢？
在将调动惩戒军的命令发布下去，由爱伦去传达后，卡门站在岸边陷入了思索。
大量的海嗣围攻那个未知势力，肯定是不能坐视不理的，毕竟那地方就贴着伊比利亚，作为一个人类基础的唇亡齿寒必须得懂。
而且，为什么海嗣会围攻他们，这点也很让人好奇。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情，但总之不让敌人达成目标就对了。
“……”
卡门忽然怔了一下。
他转头看向大海，海浪一潮潮拍打在岸边的礁石。
不知道什么时候，阴郁的海洋中多出了一丝血色。
就像是触发了什么开关，当他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大海迅速被染红，并且一股浓稠恶心的血腥味顺着海风飘了过来。
“……大海变红了？”
“这会不会是什么预兆？”
“也可能是刚才的那些海怪……”
不安的交谈声从爱伦的军舰上响起，顺着海风传入了卡门的耳中。
他没有太在意，惩戒军的士兵不需要担忧，每一位都有着超过常人的精神与意志，他们和审判官一样是在伊比利亚的存亡之际从芸芸众生中脱颖而出的人。
顺着被染红的大海向远方的海平面上看去，卡门表面平静但内心却有些急躁，他迫切想要知道在海嗣围攻的地方发生了什么，担心等自己过去只剩下一片废墟。
但不管多么焦躁都只能在这里等待，想要前往大海必须有惩戒军的帮助，他们才是海战的专家。
抬手整理着本就整齐的衣领，卡门凝视着海面，低声喃喃道：
“希望不要太晚……”
惩戒军的动作很快，作为曾经一代霸主的军队，他们有着良好的秩序与结构，不会出现一道命令拖半天的憨憨情况。
只是几分钟过去，格兰法洛的海岸边上就有军舰破开血红的海面停在附近，陆陆续续组成了一支有着超过二十艘舰船的舰队。
虽然都是木船，而且还有十艘小型的……
不过看上去还像那么回事，一面面伊比利亚的旗帜在桅杆上升起，舰船的侧身上陈列着一排排漆黑的炮口。
“卡门阁下，我们已经准备好了，现在随时可以出发！”爱伦少校跑回来说道。
因为时间紧迫的原因并没有领着其他军官来看这位活着的传奇，其他人都在没靠岸的船上，就她来通知。
“直接出发吧，我坐你的船就行了。”
“是！”
两人上了军舰，在他们上去后，这艘军舰也加入了惩戒军舰队的阵型当中。
舰队的旗舰上，旗手开始指挥，二十一艘大小参差不齐的军舰有序地驶向海洋，在染血的海面上荡起阵阵水花。
听着那连绵的水声，卡门的心情反而平静了一些，现在没什么他可以影响的了，耐心等待即可。
不过还没起步多久，惩戒军的舰队忽然有了一个让他们不得不暂时停下的发现。
出现在舰队面前的，是一艘远比他们任何一艘舰船要庞大的巨舰。厚重的钢铁装甲，口径可怖的主炮，它的身上不可避免沾染了历史的尘埃，但区区尘埃根本无法阻拦光辉丝毫。
宛如黄金制作的大船，在这片阴沉的天空下，在这片血色的海面上，像是一座伫立的灯塔熠熠生辉。
灿烂的金光在流溢，为后生展现着伊比利亚黄金时代那永不褪色的荣耀。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没有任何一位伊比利亚人能够在面对这过往的荣光时所不动容。
斯图提斐拉号，‘愚人号’。
即便它被王公贵族们建造的初衷并不光明磊落，但其存在的本身就象征着每一位伊比利亚军人的脊梁。
“卡门阁下……”
纠结的声音从身旁传来，不用看卡门就知道，一直以来都保持着冷静的爱伦少校现在正用怎样的目光在看着自己。
卡门沉默了片刻，说道：
“停下吧，尽快处理。”
爱伦少校立马去让自己的旗手打信号去了，而卡门则低头看了眼被自己紧紧抓着的栏杆。
二十一艘军舰，数千惩戒军的士兵，这是一股强大的力量，在登陆上斯图提斐拉号后很快就带来了消息。
上面有海嗣活动的痕迹，预测前不久还有新鲜的海嗣在上面活动，不过现在都只剩下一些枯萎的尸体。
船上真安静呀，应该是把主力都调去前线了吧？（迫真）
而更加让人出乎意料的是，这艘船上还有活人……不，准确来说，应该是一位活人与一位海嗣，至少从他们的外貌上看是如此。
斯图提斐拉号的大副阿西亚，以及它的船长……
“……阿方索？”
紧握着栏杆的手微微颤抖着，呢喃着这个名字，卡门坚毅的面庞上出现了长久的恍惚。
42.耀阳自海平面上升起
石榴树下的阿方索，沉沦者阿方索。
他是每一个伊比利亚军人心中的英雄，不过比起卡门，后人对他的描述与看法难免带上了一些不真切的神话色彩。
毕竟阿方索早已和斯图提斐拉号一同消失在了汪洋之上，而迎来了大静谧的伊比利亚根本没有出海的能力。看看惩戒军现在的舰队就知道了，清一色的木质帆船，只能保证近海航行，一旦脱离近海就有极大的风险消失在海洋当中。
不是没有不畏生死者尝试继承先人的遗志去开拓大海，但他们要么了无音讯，要么拖着重伤之躯逃回岸上。
因此，阿方索对于现在的伊比利亚人来说已经是历史书上的一位伟人。
而对于卡门来说，这个名字还有着其他的含义。
阿方索是他的挚友。
回忆着接近六十年前最后一次与阿方索见面，他们在伊比利亚最大的港口前告别，卡门恍惚地跟着爱伦少校来到了医务船舱当中。
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船舱内，有两个‘人’被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医务人员包围，接受着细致的检查。
其中一个完全是一只海嗣，狭长的头颅，枯瘦的躯干，四肢生着尖牙厉爪，脊椎上还有触须飘拂。
它咧着嘴，嘴中散发着像是有辐射一样的蓝光。
但与曾经所见的那些海嗣不同，这只海嗣并没有任何攻击意向，也没有做出任何额外的举动，安安静静地和另一人坐在一起，任由医务人员把检查仪器贴在自己身上。
而另一个人……
一顶船长帽下，沧桑的老年被老树盘根般的胡须包围着。五官因为衰老而变得更加深刻，但卡门能够从依稀的轮廓中认出那正是阿方索。
他的身上穿着破旧的衣物，勉强看得出那是曾经伊比利亚海军军服的痕迹。从左臂肩膀开始，一整条袖子都消失了，露出了一只如同海嗣一样有着深蓝色肌肤的强壮手臂，形似植物纤维，上面甚至有海草一样的触须在摇曳。
而顺着手臂看去，能看见他的一部分躯干的皮肤也被海嗣的鳞片所覆盖，不过肩膀往上又变成了人类的皮肤。
随着一部分检查结果的出炉，沉默的医务人员中忍不住发出了抽冷气的惊叹。
其中几位医务人员的领导者互相低声说了几句，然后继续进行下一项检查。
阿方索对此并不关心，他对自己身体状况心中有数，对于自己的意志更加坚信，不得不坚信。
当恍惚的卡门走近船舱的瞬间，他的目光就被那身材伟岸到让人感觉随时都能扑出去撕碎敌人的老者所吸引过去。
两位挚友的目光，在时隔快六十年后再一次交汇了。
卡门看见了阿方索，英雄阿方索。
他是那么地自信昂扬，即使是现在也倔强地抬着下巴，眼神像是在审视一样看了过来。
卡门没有说话，默默等待着医务人员做完检查。
有一些人发现了他，但他往下压了压手，于是这些人默默地重新投入到工作当中。
直到最后一项检查做完，他们向这位圣徒先后致意，然后离开了船舱，把这里留给明显想要和阿方索单独说什么的卡门。
最后一位离去的是爱伦少校，她贴心地关上了门，充斥着消毒水的空间立马变得安静下来，只有头上与木船怎么看都不太搭的源石电灯散发着暖和的光芒。
“阿方索……”
“卡门。”
两人互相喊了名字，卡门有些犹疑，阿方索则果断得多。
这位骄傲的船长挺着胸口，挥了挥自己海嗣化的手臂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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