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色梦乡
他们什么都做不到。
窸窸窣窣。
此时，在风暴之外，某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从地平线传来。
“是虫群！”
歌者首先看到了那些蠕动着的怪物。
虫群像是追逐暴风雨而来一般，涌动着朝着这边聚集，霜心不清楚这是不是一拨虫群，但她很快发现，她们已经身处包围网之中。
某种悸动从身后传来，霜心感到一阵无来由的恐慌，她转头，看向那电闪雷鸣的工业园废墟。
“我们跑不了了，这里的虫群太多了，太多了。”
刹那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他声音颤抖，似乎已经被恐惧彻底淹没。
是啊，谁能在这些噩梦一般的虫子的包围之下还保持镇定呢。
更何况，这是前所未有的状况。
片刻之间，虫群铺天盖地，遮蔽了天空。
前方，沙尘暴似乎逐渐路过了未来城，隐约可以看到那些屋子上面的太阳能板已经被完全掀翻，露出了坑坑洼洼的屋顶。
霜心内心咯噔一下，绝望的感觉涌上心头。
“只有未来城那边暂时还没有虫群，我们只能从那里离开。”
歌者艰难地说了一句。
那些虫群可能会追逐着自己三人，前往未来城，从而将那里的机器人们都吞噬殆尽。
但留在这里，他们三人肯定只会沦为虫子的食物。
“他们的采集能源的设备已经坏了，他们没办法维持太久，最后都会停止运行的！”
歌者劝说道。
这些理由都是让他们能够心安理得地从未来城逃走，进而将灾祸引入那一座机器人的城市的借口。
在这样的灾难面前，没有人敢说自己没有感到一点儿畏惧的。
畏惧就会产生逃避，逃避催生出恶念。
当然，从歌者的角度，那些机器人与自己萍水相逢，他们所服务的也是旧时代的人类并非自己，在这种情况下，注定要毁灭的未来城，并不值得他们赔上自己的性命去维护。
霜心犹豫了。
歌者说的很对。
他们没有必要为了那些没有生命的机器人，斩断自己逃生的道路。
想到这里，霜心咬咬牙，驱赶骆驼虫子朝着未来城而去。
虫群很快漫山遍野，将沙漠染成了黑色。
这些来自不同虫后的虫群铺天盖地，汹涌地挤入了暴风雨之中。
其中，有一些虫子发现了霜心他们。
很快，在那虫群的洪流之中，有一小撮朝着霜心他们而来。
在这些虫子的覆盖之下，想要侥幸逃脱它们的视野简直难如登天，被发现是迟早的。
霜心让骆驼虫子加快步伐，迎着那尚未完全脱离沙尘暴覆盖范围的未来城而去。
身后，虫子的数量越来越多，回头已经看不到任何暴风雨的痕迹，黑压压的全是虫子。
而这仅仅只是涌向工业园废墟庞大虫群的一小股。
歌者放开声音，高声歌唱，清澈的声音回荡在荒漠之中，那虫群里有少部分的动作迟滞片刻，但很快，更多的虫子涌了上来。
在天灾面前，哪怕拥有超凡能力也无济于事。
那些虫群不断接近三人，眼看着就要将其淹没。
黑色的利爪，蠕动的触须，无数的眼球，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扭曲之物近在咫尺。
霜心握紧了拳头，她朝着距离自己最近的虫子挥拳，那蝎子一般的虫子立刻冻结，失速跌落到后面，但它的位置仅仅空缺了须臾，就被更多的同类填补。
绝望的阴霾彻底占据了三人的内心。
那巨大的，扭曲的，恐怖的虫子朝着骆驼虫子伸出了利爪。
下一刻，一个影子撞上了那虫子。
两者纠缠在一起，连带着击飞了好几只其他的虫子，在高速之下的碰撞导致了超越极限的冲击力，有的虫子直接被后面的同类碾碎，汁液飞溅。
“？”
霜心感到难以置信，但紧接着，更多的身影冲向那些虫子，那庞大的，虫群的洪流竟然真的被减缓了速度。
她转头看向前方。
曾经在面馆里兢兢业业制作面条，广受顾客好评的师傅。
服装店里能够看一眼就确定尺寸，拥有精准而细腻裁切手段的裁缝。
每个安静的晚上，在商业街广场的钢琴旁弹奏旋律，为人们带来心灵慰藉的钢琴家。
清晨便将草木修建得整整齐齐，将街道打扫干净的园艺工。
那些自己见过，没有见过，认得出，认不出的机器人们，正以最快的速度朝着那些虫群而去，构成了一道钢铁的长城。
嘭——
机器人手里拿着擀面杖，用力敲碎了一只虫子的脑袋，汁液飞溅，落在了机器人的脸上。
嘎吱——
拿着大剪刀的园艺机器人将一只虫子的脑袋剪了下来，他转身，又将剪刀刺入一只虫子的身体内，旋转之后将其甩飞。
这些机器人们挡在了霜心他们的身后，挡在了浩瀚如同大海一般的虫群，与这三个人之间。
只是，还远远不够。
数十只虫子包裹住了一个机器人，将其压在地上，啃食着钢铁的躯体，伴随着电路被彻底侵蚀，这机器人挣扎了一下，没有了动作，被迅速蚕食殆尽。
在绝对的数量之下，就连钢铁之躯都难以抵挡。
可是，为什么？
霜心感到困惑不解。
这些机器人不是应该留在未来城里等待他们回来吗？
在太阳能板已经被沙尘暴摧毁的当下，这样贸然的行为无异于自杀。
换做任何一个人类，在这种时候，都不可能会上前去阻挡那虫群的洪流。
那些机器人本来没有必要这么做，他们只需要留在未来城，运气好的话，还能避开这些虫群，在电量最后耗尽之前拥有一个安静的终末。
为什么？
霜心极目远眺，她看到，在未来城最高的建筑上，站立着一位少女。
第506章 枷锁
“对不起，大家，让你们做了这些事情。”
看着那飘摇而至的虫群，看着这一望无际的荒原，琳低语道。
她的目光落在了三匹骆驼虫子上，机器人良好的视觉让她立刻辨认出了那三人。
没有看到陆绊的身影，琳感觉自己的逻辑电路里仿佛产生了些许低压脉冲，这种弱势的电流就像人类悲伤的情绪，令她变得失落起来。
但很快，琳又抬起了头。
在她身边，用来广播的巨大喇叭竖起，琳看着从未来城倾巢而出，所有现在还能行动的机器人，她开口。
“前面的生物，请停止对人类的伤害，不然我们会采取强制手段。”
这声音透过喇叭传来，传递到了虫群之中，但显然，这些沉沦在本能之中的虫子自然没有理会，那洪流丝毫没有减弱。
“检测到人类受到威胁，未来城的机器人将按照程序，实行救助。”
琳说道。
她看了一眼那些冲锋上前的机器人。
曾经朝夕相处的同伴，在长达数百年的守望之后，终于遇到需要保护的存在。
在几万个日日夜夜中，琳设想过无数他们的最后一刻。
因为不可修复的破损而停止运转，或是失去了能源而一睡不醒。
她从未想过，能以这样的方式迎来最后一刻。
此时此刻，在未来城之外的荒原上，所有机器人的通讯系统以最大功率运转，以琳为中心，一个密集的情报网络建立起来，与之对应的是钢铁的防线，抵御虫群。
“各位，我们进行过数十亿次讨论，参加讨论的很多同伴都已经陷入了沉睡，在讨论之中，我一直秉承一个观点，那就是人类并没有抛弃我们，他们总有一天会回来，让这里重新焕发生机，让每一个沉睡的同伴都能再度醒来。”
琳的声音通过通讯网络，传递到了每一个机器人的身上，又从他们身上的发音装置响起，传入了霜心的耳中。
她无法理解，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事情，这些机器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数分钟之前，他们甚至还在考虑带着虫群进入未来城，让那些机器人遭受灭顶之灾。
对霜心而言，任何的承诺都是有时限和条件的。
倘若让她为了那些可能不会再回来的人，在这里等待数百年，她是肯定不会坚守的。
“现在，我很高兴，因为人类真的已经回来了，我们将为人类点燃火焰，照亮这漆黑的长夜。”
下一刻，在机器人构成的钢铁防线前，火焰升腾。
这些火焰的燃料是商业街的横幅，是面馆的招牌，是生态园那些人造的树木，是未来城所有可以燃烧的东西。
就连那些被吞噬的机器人的尸骸，都燃起了火焰。
烈焰焚烧着虫子，将一部分试图跨过防线的虫子点燃，明亮的焰色照耀因为沙尘暴而变得昏暗的荒漠，映照着三人的脸庞。
“这就是篝火大会，我还记得，人们会围绕在篝火旁起舞，庆祝旧的一年过去，新的一年到来。”
说到这里，琳的声音变得微弱了一些。
身为通讯中枢，她的处理器里容纳着所有的复杂的信息，风，地形，温度，以最大限度对环境的利用，阻挡着虫群的推进。
这是超级计算机都难以完成的运算，需要用到每一个机器人的传感器。
这计算也导致了琳的逻辑处理单元过载，她就像一个用脑过度的人类，个体的意识已经变得不太清楚，只剩下了无尽的计算。
只要这样的计算再持续一段时间，等待着琳的结局只有两种。
要么是能源被计算彻底耗尽，步入永久的沉睡。
要么是处理器过载，彻底烧毁。
就算没有烧毁，得到了能源的补充，她作为机器人的“人格”也将不复存在。
可面对这样的状况，她的脸上，却是笑容。
“你们、你们没有必要这么做。”
霜心喃喃自语般说道，她在这之前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这荒芜的世界，最让她感到温暖的，并非人类，而是这些机器人熠熠生辉的火焰。
当旧时代的人类选择舍弃自我，成为虫群的时候，却留下了这么一群比他们更像人类的机器人。
“不。”
琳仿佛听到了霜心的话，在那逐渐变得炽热的处理器彻底焚毁之前，用最轻柔的语调说道。
“任何时候都绝对不能伤害人类，也不能目睹人类遭遇危险而袖手旁观。”
她复述着这旧时代的人类限制在机器人身上的枷锁。
“我很喜欢这一条规则，因为这代表我们永远不会伤害人类，不会无力地见到人类受到威胁，我最喜欢，最最喜欢的人类。”
“这是我们最引以为傲的誓言。”
她将这枷锁称为“誓言”。
“这并不值得。”
霜心说道，她距离未来城已经越来越近，可以看清楚那建筑楼顶的机器人少女在狂风之中摇曳的裙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