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爱丽丝威震天
老读者肯定都看出来了,这就是《翡翠》的背景,是《翡翠》结局艾门离开后的世界。但是我并不希望有太多地方会让新读者——没看过《翡翠》的读者读起来很吃力,有一种受到排斥的感觉,我不希望这样。
所以我尽量去描述,说这里哪里哪里都大变样了,已经完全和之前不同了,这就需要展现出和《翡翠》相近但有差异的地理和文化。
比如之前写到了,已经有电灯,甚至有电报、电话,这都说明时代比《翡翠》结局时是又发展了的。
这些都是新的东西,是无论看没看过《翡翠》都一样的。
童话镇的展现有部分想法就是出自这样的考量,同时它还有一个重要的作用就是承接历史,因为以目前的世界,以长夏大陆的情况,确实不可能孕育出火龙。
——它来自更古老的过去。
这是承前。
——关联着灰雾突然降临的谜。
也包含启后。
以上便是诞生这些想法的原因。
最后再次隆重感谢下编辑蒜蓉给了推荐位。
真的……如此小众的题材,还是变身,能得到这样的支持只能说承蒙厚爱。
我会继续学习继续进步,在这轮回后的虎年,也祝大家新春快乐。
序
埃尔纳克是一座邻近黑木,距离王都也不远的小镇。
拖地理位置的福,镇子虽小却很繁华。对不喜欢搭乘火车的老派旅行者来说,埃尔纳克镇就是他们唯一能选的中转站和歇脚地点,因此镇子上的交通业务非常发达,一共有三座车站、两座驿站。
费尔-劳伦斯就是这样的人。甚至是其中的极端者。因为他非常不喜欢甚至恐惧火车。严格来说,他对所有比自己还高大的机械怪物都极其谨慎。
这是他的天性。从还在学校里的时候就是这样。他记得很清楚,八岁那年初等学校的老师带领全班二十二名同学去见识汽车,只有他不敢上。原因是他认为“会动的机械等同怪物”。
同学们都嘲笑他,就连他的老师波尔森都忍不住皱眉,在耗费两个小时劝说他失败后很罕见的发了通脾气。
要知道,波尔森可是学校里声誉最好的老师。他的脾气好到有孩子在办公桌上撒尿都能维持笑容的程度。
而且那绝不是装的,费尔知道。因为他很清楚,理论上最应该惹波尔森生气的人就是自己。这从其他人对他的态度上就能对比出来。
按照波尔森的形容,费尔是个“原始主义者”。即那些拒绝新生事物的变化,只对自然的、老旧的、固有的存在报以宽容态度的人。
他一直都很奇怪费尔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因为通常来说这种人都是年龄偏大,说句不好听的——是该被时代淘汰的老古董。他不是没见过这样的人但还是第一次在一个孩子身上看到这种特质,一开始他以为费尔是被家里的环境所影响了,但在一次走访过后他发现劳伦斯家没有一个人能给费尔灌输这样的观念。
所以就……也只能认为是天生的了。即这就是费尔的天性,他生来守旧,并拒绝改变。
对别人来说,这样的孩子自然是很奇怪的。消息传开后,不少街坊邻居在看到费尔时都会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他们认为费尔的情况是一种病,连带着怀疑劳伦斯家的家教问题。
“劳伦斯先生看上去是个非常知书达理的人呀……他的孩子怎么会连汽车都不敢坐呢?”
“是啊,他们都说在银行工作的人是最聪明也最前卫的,我不理解,难道劳伦斯先生的面孔是装出来的?”
面对蜚语和嘲笑,费尔自己没觉得什么,他的父母却率先顶不住了。
在他即将九岁的那年,他的父亲伯格-劳伦斯放弃了在维恩金融街那份优渥且前途远大的工作,带着妻子和费尔一起搬去了凯茵。
凯茵市,直线距离维恩不算太远。但中间隔着一条卡恰山脉,使得从凯茵乘火车抵达维恩需要足足四天。
伯格-劳伦斯带着费尔去看了很多医生,均无结果。在和费尔交谈后,他确认纠正儿子的某种观念是不可能的,为了避免再重蹈覆辙陷入舆论风波,他索性买通一家知名诊所给费尔开据了心理疾病的证书,每次遇到相关质疑就用病症搪塞过去。
这倒是一个非常正常、而且也合情合理的借口。
因为人们都知道永夜里蕴藏着多少凶险,因为目睹过可怕的存在而出现心理疾病,这样的人每个地方都有许多。
如此,费尔的父母是轻松了。伯格劳伦斯凭借在王都从事过金融业务的经验很快找到新工作,前景虽然比不上在王都的时候,但薪水拿的还要更多。
可费尔自己却不满意,因为他并不觉得自己错了。
他没有病,只是和常人不同而已。
而且他非常不希望离开维恩。那里毕竟是寄托了他童年回忆的地方,在他的祖父尚未去世之前,他们共同在那里度过了不少美好时光。
他哀求伯格劳伦斯不要卖掉在维恩的房子,理由是自己长大后至少还有老家可以回,院子里那棵祖父种下的苹果树也需要他时不时回去打理。
劳伦斯家的经济情况还算不错,并不缺卖一套房舍的钱。因此伯格劳伦斯在考虑过后答应了费尔,但格外提了一个要求。
“你还念着祖父的好,我很欣慰,这意味着你有一颗善良的心,将来至少能做个好人。但是想要在这个社会上生存下去光有这些是不够的。你和其他孩子相比缺少一个最重要的东西,就是勇气。”
他认为费尔之所以对绝大多数的机械造物有着天然的恐惧就是因为他太胆小,尽管他也很奇怪这是为什么——他和费尔确认过,费尔从未见过任何“污秽的东西”。
“那你想要我怎么做呢,父亲。”
“很简单,房子我直接在法律上过继给你。每年你都要抽一段时间去那里打理——单独去,从你15岁起——包括那棵苹果树和爷爷的墓,这就是你要保留它们应付的代价。”
父亲认为这么做能锻炼费尔的勇气和毅力。费尔理解。
实际上这确实是有效果的,这么多年在凯茵和维恩来回跑,他也不全是坐的马车,有时候大雪封山甚至道路崩毁,他也只能克服恐惧,和其他旅客一起搭乘救援的汽车。
虽然他总是坚持坐最小的那辆,但这已经是一种巨大进步。
到今天为止,二十三岁的费尔-劳伦斯已经能搭乘比自己还要高大几十倍的公共汽车而面不改色。只要他能克制住那种渗透灵魂的战栗感和恶心感,他感觉自己能一动不动的坐到任何地方。
就是下车后会觉得恶心。恶心的想吐。
“呕——”站在路边,弯腰又是一阵翻腾。
“噢噢这位客人!”席娜之家的主人,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看到这一幕立刻冲上来,扶住费尔,在他后背上用力摩擦。
“这个,是路途太颠簸了?还是我们的司机技术太糟糕……女神在上,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晕车晕的这么厉害。”
“我……我不是晕车……”费尔抬起一只手想要解释。
“不是晕车还能是什么呢?”中年男人露出一个“我懂”的笑脸,“总不可能是得了和女人家一般的毛病,要生了吧~”
“这对女……噗……不尊重……”
“好的好的……不尊重……老西格是个粗人,别和我一般见识。来来客人,来店里,保证一杯热汤下肚就能让你恢复过来!”
也许是身子确实太虚,也许是被中年男人所描述的热汤打动,费尔最终被他架着进入席娜之家,漱过口后和一桌旅客围坐在一张圆桌边上,等着店家准备酒菜。
“来~这位年轻的先生,这是给你的!”
自称老西格的男人迅速回来了,他端着一个比他本人拳头还大上两倍的啤酒杯,里面装着却不是酒,而是一种浅绿色、带点奶白色的浓稠液体。
“……”杯子在身前放下,费尔却感觉自己的胃又在翻腾。
这到底是什么?
如此可疑的颜色,这东西真的可以喝嘛……
“如果我是你,我会立刻对他说声谢谢。”旁边一个大胡子凑上来,一边提示费尔,一边用冒绿光的眼睛盯着杯子。
“羊肉、牛肉、鱼肉……再加煮烂的土豆混合,这可是埃尔纳克最出名的美食之一:三鲜豆羹!平常人就算给再多的钱也不是每次过来都能吃到!”
“那是因为雪蛤鱼有时候会断货!”老西格赶紧摆手,“这种鱼东北这儿毕竟不产……原产地的大多数都直接从铁轨去维恩了,想要捞到好货色还得专门去车站盯着!但是我保证大部分情况都是有的……我们可从来不会缺一口吃的!”
费尔凑上去闻了闻。
确实很香。
混合的肉香,土豆香,还有一种淡淡的奶香。那是一种温和而又醇厚的味道,光是感受着这股热气铺面而来,他的不适就好了不少。
“这里面应该没有羊肉。”他突然说道,“没有羊肉的味道,我闻得出来。”
“很懂嘛,年轻人。”老西格咦了一声。
“确实,我看你犯恶心,担心太鲜美的东西会起反效果,所以特地吩咐他们换了鸡肉……怎么样?想尝尝吗?”
费尔直接用行动回复:端起稍烫的杯子吹了吹,对着嘴巴一口喝光。
“好!”
围坐在圆桌上的十几名旅客顿时拍手叫好,仿佛他喝的不是肉汤,而是真正的烈酒一般。
气氛就此彻底打开。随着老西格端来酒菜,一群人放开手脚吃喝,没一会儿就开始以兄弟相称。
费尔不喝酒,怎么劝都不喝。他是为数不多能维持冷静的人,吃了点东西就开始默默观察,想要学着父亲的眼力,判断他们是做什么的。
这是一群来自天南地北的旅客。临时要在席娜之家这所旅店歇脚。他们大多数是自己做生意的小商人和猎人,没有大公司的运输渠道,也舍不得花钱租赁火车车厢。所以才会和他一起挤一辆货车,而且每个人都拖着至少四个箱子。
首先是自己左边的大胡子,也就是刚才觊觎那杯肉汤的家伙。费尔盯着他看了半天,从他身穿的破旧棉袄,脏兮兮的、隐约能闻到异味的胡须判断,他应该是个皮草商人,或者猎人。
这里距离维恩已经非常近了,但凡是在这条线上做生意的人,很少有像他这样不注重个人卫生的。也就只有需要以年计的待在山林里的猎人和皮草商人们才会如此不修边幅。
从他并没有携带任何大型枪械,腰上也没有挂猎人包来看,皮草商人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然后是自己右侧的阴鹜中年人。
他从自己坐到这个位置开始就一直没说一句话,酒也没喝,费尔推测他要么是个走私贩子,要么做的就是比走私还要危险的黑暗行当。
“喂!”左边的大胡子突然凑上来,“我叫塔斯姆,塔斯姆-比森。是个拉皮草的,你叫什么名字呢?年轻的先生?”
“费尔。”费尔立刻回答,“费尔-劳伦斯。”
“好名字啊!”一群人顿时夸赞起来,“听起来就是城里人的名字!你怎么这么年轻就一个人走这条路呢?”
他们不理解,因为费尔甚至连箱子都没有。就带了个挎包和一顶帽子,和其他人相比就像是来游玩的旅客。
不——他比旅客都悠闲,旅客起码还得带换洗的衣服,他连这些东西都没准备。
“这是我家里对我的考验……”架不住这些人的热情,费尔只能模糊说了一点,关于老宅、祖父、苹果树的因缘故事。
这为他赢的了一桌人的交口称赞,所有人共同端着杯子对他敬酒,他被这份气氛所感染,被迫也稍微喝了一点。
酒饱饭足后,费尔有些醉醺醺的被老西格扶到卧房,再三说明自己没有别的需求,才终于重新获得了一个安宁的环境。
“太热情了……”
整个人往床上一靠,感受着面颊在酒精作用下隐隐发热,费尔喷出一口浊气。
他是一个守旧的人,如果不是多年来一直固定在埃尔纳克下榻的旅店正好倒闭了,他是根本不会考虑换地方的。
不过好像偶尔尝试下改变也挺不错。
他回忆着从下车后一直受到的款待,记起西格在离开时悄悄跟他讲不要担心钱,席娜之家的所有服务价位均在平均线以下,嘴角又不自觉的翘了起来。
真是一群可爱的人啊。
他感慨着。
要是我能和正常人一样就太好了。
迷蒙之中,费尔逐渐沉入梦乡。
他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在梦里,他看到四周屹立着数之不尽的、比三个他竖着叠起来还要高大的漆黑金属火车头。
简直就像在一片荒郊野岭,就像在火车的坟场一样。
这样的梦对寻常人是没有多少杀伤力的,他们至多觉得诡异,倒也不会有什么症状。
可对费尔来说,这堪称是他记事以来所见过最为可怕的画面。
他抱着脑袋,像个无头苍蝇在这里乱窜。
从一个火车头跟前窜到另一个车头跟前,不断被惊吓,不断被吓的转头就跑。
恐惧的阴影在心里滋生,就像墨汁在干净的池塘里晕开。
渐渐的,费尔感觉看到的画面好像在变。
那些车头,那些由各种金属零件、各种管道所拼接起来的机械造物,它们好像动起来了。
零件在软化,变成有血有肉的活物。他看到它们盘根错节的缠绕在一起,一会儿就像无尽的根须,一会儿又变成无数个光着身体,死死搂抱在一起的人。
他害怕极了,想要大喊大叫,想要醒来,从这可怕的噩梦中逃离出去。
却怎么都不能如愿,只能被迫重复这种循环。
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意志力在飞速削弱,在这一刻,他突然恍然自己为什么会害怕这些机械造物——原因就是他看到过,在他很小很小很小的时候……连他自己都记不清楚,没有任何印象的时候,他看到过和现在一样的场景。
机械变成了血肉。
血肉变成了触须。
触须变成了树根。
无穷无尽的树根扎入大地,如同血管汲取土里的养分。
于是所有的一切开始枯竭。
城市、河流、森林……生命。
一切都在枯竭,一切都在毁灭。
当他鼓起最后一丝勇气,重新从指缝里看向这个世界的时候,他所看到的只有荒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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