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爱丽丝威震天
玛德琳一撩额前的头发,露出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
“所以你真的在关心这方面?”希茨菲尔半蹙眉头,“不怕我给她告状?说你多管闲事?”
“这也是在为局长好。”玛德琳正经说道,“我总觉得她有点……太沉迷了,这不像我认识的那个伊玛尔局长,您最好想办法分配点工作给她。”
“你们可真会给我制造难题。”
“没办法,谁让您是艾苏恩-希茨菲尔……连陛下都赞叹您的智慧,我也是在见到您之后才发现,您的外形丝毫不输给您的聪明才智……”
“夸赞的话就别说了,以后私下相处的是别用敬语。”希茨菲尔又把脑袋转向窗户,看着外面攒动的鱼群,突然话锋一转:“能给我说说你家里的事吗。”
“我?”
“没错。”
“我家里可没什么好提的……”玛德琳苦恼的抓抓头发,“这……我的父母都是教师,他们在一家贵族赞助的中学工作,有着相对普通人来说不错的薪水。”
“但也就是这样了——他们都是很古板的人,尤其不喜欢我靠近海洋,总说船是世界上最最危险的交通工具……这一点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小时候有几次坐船的机会,但他们宁愿花几倍的价钱买飞艇票也要让我远离海洋。”
“这么说你家人俱在?”希茨菲尔发现重点,“……我听伊玛尔说过,很少有这样的人能……会选择进入安全局工作。”
在新的审务部门成立之前,国土安全局就是距离萨拉国王最近的机构。独特的工作性质使得在人员选拔上极为苛刻严格,而标准当中极为重要的一项就是必须要对人类之敌抱有仇恨。
夏依冰曾经跟她说过这样一件事,曾经有表现优秀的下层机构探员想要晋升黑衣,但因为审查身世后认定其“在逻辑上不具备足够的仇怨动力”而驳回了他的晋升请求。
这人家里条件不错,所以他托关系找到当时的安全局长,想要问他为什么——凭什么那些能力远不如他的人可以进去,偏偏他被拒之门外?
当时的局长给他写了一封长信,他在信里表明影狮不是人们眼中的秘密警察,远远不止那么简单,在追求突出的业务能力之前最重要的永远是忠诚,而偏偏忠诚是最不容易被测试的一项能力。
“人是经不起考验的。”夏依冰当时这样说道,“我们是可以罗列一堆心理陷阱去考核他们,但在那种情况下我不相信我们得到的是一个准确的结果。我们坚信——在真正遇到需要抉择的困境之前,我们预先对此作出的一切假设都是不准确的,尤其对于‘忠诚’来说……谁肯承认自己是懦夫?”
“但事实却是我们会害怕,我们会恐惧,我们会受伤,会流血,会感到疼,感到痛苦……我们到底也只是血肉之躯,超凡者和平凡者没什么区别。”
“你指的是刑讯?”希茨菲尔那时这样问她,她立刻通过这番描述联想到了——当一名影狮探员落到敌人手里,他可能会承受很多酷刑。
“罗谢多洛夫先生在信里也是这么写的。”夏依冰点头,“他告诉那人,他不相信一个和邪恶没有仇怨的人能在那些酷刑当中坚持下来。”
“无尽的痛苦……肉体上的,心灵上的,我们不相信谁能在折磨中贯彻坚持,这不是靠天生毅力能做到的事——也许这种人是存在的,但我们不能指望前来考核的每个人都是。”
“所以就……只有仇恨。”
“当你躺在镶嵌铁钉的床板上,当你的皮肉被割开放血,你的指甲被拔掉,指头顶端被刺入针头,双眼被挖掉,脸被划烂,割掉腿上的肉仅剩骨架……而你的敌人则同步在你耳边撩拨你,诱惑你,告诉你只要吐露秘密这一切就会立刻中止,而你将重新获得完整的身体,甚至荣华富贵享用不尽的时候,我们认为‘一个和他们不存在仇恨的人’很难顶住这种攻势。”
“但如果有仇恨,那就不一样了。”
“就换成我来说,艾苏恩……即使将这些酷刑全部放在我身上,我敢发誓,那时我脑子里想的一定是我的噩梦……我会想起我的家人,我的弟弟妹妹们,想起他们是怎样死在一场阴谋里,想起这一切到底是为何发生,那时我的血一定是沸腾的是滚烫的,因为它无时不刻不在承受怒火的炙烤……屈服?哪怕只剩牙齿我也会试着咬死他们!”
“‘无仇者不应跨入此门’——这是罗谢多洛夫先生最后在信里给他的解释,我对此很认同,我相信这对双方都好。”
希茨菲尔对这个故事印象很深,因为她当时忍不住代入了自己。
如果没有邪祟,她的人生会完全不同吗?
她说不好。
她是有仇恨的,冷迪斯的死固然有他自己的原因——他确实需要为曾经的作为赎罪,但作为血亲,希茨菲尔不可避免会认为是有东西误导了他。
但是如果没有邪祟,没有这些东西给予的压力,她的母亲就不会随同家族一起去往地球,‘希茨菲尔’就不会成为守密人家族,这意味着地球出身的冷迪斯根本没有机会和母亲相遇。
这个前提不成立,还会有她这个人吗?
一些复杂的原因导致她很难单纯只因为自己——只从自己身上寻找不幸来转化为复仇的动力。
她的仇恨更多是通过感同身受,从夫人身上,从伊森、戴伦特、夏这些人身上……
几年前感触没这么深,但现在问她,她会说如果她被逼供,她肯定也能支撑得住。
对比起来,玛德琳的例子就很不寻常。
“我也不清楚。”玛德琳耸肩,“我听说是这方面的审核变宽松了,只要能确定家世清白,不是敌人安插的间谍,他们也愿意收容进去……不过确实他们从来不派我去维恩外的地方工作,可能就是这个原因,他们害怕我被逮住,觉得我会把知道的一切都吐露出去。”
“你对航海的热爱是来自玛尔巴金萨吗。”
“是的,最开始我只是好奇航海英雄和我同姓,但在了解他的故事之后我就沉迷进去,幻想着有一天也能像他一样。”
“那你一定看了很多航海方面的书,对玛尔巴金萨那个时代的事非常了解。”
“了解说不上……你有想问的?”
“我确实对灰雾相当好奇。”
灰雾——希茨菲尔目前对这东西的认知是,它或许可以混淆空间的概念,将海上的世界和另一个更危险的世界连通起来。
船只进入灰雾区并不会百分百遇难,一直有穿越灰雾区成功的例子,但出事的频率极其高昂,并且没有任何人能说清他们是因何失踪。
是遇到了风暴?海怪?还是干脆被灰雾空间席卷进去?
关于灰雾的传说从来都不少,很多人都试图破解灰雾之谜,关于灰雾和失踪船只信息的悬赏从一百多年前就挂在教堂门口,那一开始还是有人接的,但随着时间推移所有的假设、猜测都被推翻,灰雾渐渐就成了禁忌。
“我听过一个说法……就是关于灰雾,有一个学者,一个生物学家,他提出灰雾可能不是雾,而是一种肉眼难以看清的细小生物。”
希茨菲尔伸出食指在空中比划:“他觉得那些失踪的船只,他们在驶入灰雾时就像是进入一头巨怪的肚子,会不知不觉的被分解消化,你觉得这种说法有道理吗?”
她在诱导。
玛德琳有些放不开,她得诱导她彻底把她当成同伴。
“不管他是谁,他在胡扯!”卷发女人果然上当,气呼呼的道,“如果是这样,那他怎么解释有些人能平安归来?单纯进入灰雾再出来基本都不会有事,我更倾向于认为是他们进入了异空间,也就是相当于神主秘境,这样的东西可能在灰雾区里到处都是!”
刚说完这句玛德琳就后悔了,她立刻捂住嘴,看到少女正在对她微笑。
“您的一些手段确实……很契合私人侦探的身份。”女人有些咬牙切齿。
“但我提前说了我想了解的东西,我可以道歉,但我希望你能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
玛德琳-巴金萨,关于此人的身世,夏依冰已经提前知会过少女。
希茨菲尔估计现在不知道她是玛尔巴金萨后人的人,这艘船上可能只剩玛德琳自己和特尼则,那她当然要思考,夏依冰为何建议她把这个女人也列入名单。
“如果你对神秘学有研究的话……你应该知道还有一个关于灰雾的传说,就是它连通着邪神的世界。”
犹豫了一番,玛德琳放低语气对她说道。
她肯定不知道这已经不是传说,而是被希茨菲尔证实的东西。
“我看过很多玛尔的记述,从人物传记到各视角的侧写……还有因为航道开辟成功而追随他脚步出海的人,那其中大部分都遇难了,但也确实有人回来……我看过那些人留下来的航海日志。”
“你怎么会看过那些东西?”
“我找人买的……你就说你听不听吧。”
“请说。”
“在描述之前,希茨菲尔小姐,你知道灰雾区到底是怎样的吗?以及你知道所谓的‘航道开辟’,这个开辟是怎么个开辟法吗?”
“我都不清楚,但我想过……是因为神器?”
“神器开道?没那么奢侈,而且你可以再想想,如果我们拥有什么东西,只要带上它出海航行就能驱散灰雾开辟航道出来,那灰雾区就完全不可怕了。”
“是这么回事。”
“我现在可以告诉你,灰雾区不是连贯的。”
“……怎么说?”
“它是有缝隙的——航道本来就存在,灰雾区,很多人都以为那是一大片密不透风的雾,但实际上它更像是由雾气所形成的海上迷宫。”
“中间有通路?但它是无规则的,你们不知道某条路到底通往什么地方也不清楚它是活路是死路?”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的!”玛德琳说到这里也有些激动,面露回忆状:“这样的通路很少,开船绕着灰雾墙一直走,你可能找上三天三夜也找不到一个空缺入口。”
“但是灰雾区不是一成不变的,它的范围、浓度会随着时间推移发生变化。可能昨天晚上你经过的灰雾墙到了今天会打开缺口,在其中形成一条缝隙出来……而这个缝隙虽然很少,通路很少,但海洋太大!它们加起来其实很多,这就是为什么我会说它是迷宫……你能理解吗?”
“可以。”希茨菲尔眯起眼睛,“但有个问题。”
“你说。”
“既然航道本身就存在,那也就是说我们实际上不是在开辟航道而是在发现它们。”
“非常准确!”
“可你刚才说,灰雾区的范围和浓度一直在变?”少女扬眉,“既然会变,已经发现、开辟的航道有什么意义?它们过段时间会被覆盖掉吧?”
“这就是灰雾区最重要的谜团之一。”玛德琳竖起一根食指:“大多数缝隙、通路确实如此,但有一些通路,不管灰雾区内部如何动荡,它们都能保持自身不变。”
“它们被称为‘锚定航道’——这是海上最最珍贵的资源,每一条‘锚定航道’的发现都需要付出巨大牺牲,而我曾经的梦想就是亲手开辟一条这样的航道。”
“曾经?”
“我以为我这次会在海上航行。”
女人肩膀垮了下来。
“没想到陛下会捣鼓出一艘潜艇……”
她低垂眉眼,肉眼可见的伤心失望。
希茨菲尔有点想笑,但她竭力克制住了。
“也许这不是坏事。”
“怎么说呢?”
玛德琳抬头,看她的眼神里带点疑惑。
“你描述了灰雾区的基本结构,但这不能解释船只为什么在里面失踪。”
“可以解释——他们不是走了死路就是在通路航行的过程中遇到了雾气变化,被包进去大抵就出不来了——不就是这么简单的吗?”
“不,这里不包含具体原因。”
希茨菲尔还是摇头。
玛德琳皱眉看她,总觉得她在酝酿一些不好和人言说的东西。
“如果说灰雾区通往邪神的世界,那个世界会有海吗?”
“什……”
“那些失踪的船,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当他们克服困难穿越浓雾,以为自己脱离了危险,但却发现自己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这里充斥的危险是故乡的百倍,千倍?”
“……”
玛德琳张大嘴巴看着她,脑门炸裂,全身都在起鸡皮疙瘩。
但希茨菲尔还没有结束:“或者还有另一种可能……毕竟这么多年来人类很少探索海底世界,尤其是深海。”
“如果那边也有海洋,并且海洋里也有动物的话。”
“假如它们突然在雾气节点变化的瞬间跃出海面。”
“下一刻,当它们落回水里。”
“它们身处的海洋,还是原来的吗?”
第三十七章 艾苏恩-希茨菲尔船长
这番话给了玛德琳巨大冲击。
灰雾区的情况是她结合目前能找到的所有记载、传说做出的推论,她本以为这些东西是只有极少数人才知晓的秘密,幻想着说出来以后能让这位少女侦探啧啧称奇。
毕竟她还记着对方是怎么套她话的,对于这种空有聪慧、外貌却“品行不端”、“过于狡诈”的女孩,玛德琳觉得自己有责任给她一点教训。
结果没成想教训没给成,受震撼的人竟是自己。
希茨菲尔很轻易的就接收了她的全部理论,并迅速在那个基础上推陈出新,做出假设:假如灰雾连接的那一边同样有海洋,那么这不光可以解释为何会有船只在雾气中失踪,同样还是一种预言——预言她们现在所身处的这片海洋,这里其实有可能隐藏着许多来自其他世界的新物种。
她不禁在脑海里勾勒逻辑:灰雾区是在不断变化的,除了锚定航道外,雾气的轮廓总是游离不定,一些船只在刚开始以为自己找到的是一条锚定航道并坚定顺着通路航行,结果开到一半通路两边的雾气墙溃散,浓雾渐渐遮蔽他们的视野,他们便顿时落入到一种极为凶险的境地里去。
在假设中,这种时候的灰雾区有更大概率和异界相连,弥漫的浓雾中可能到处都是空间通道。但因为那些东西是不可见的,水手们只能像无头苍蝇一般继续驾船在其中航行。
这个时候就不是在“迷宫”里航行那么简单了,简直是在布满水雷的海域航行,并且所有水雷都无法用肉眼发现。
那么能不能通过,能不能归来,真的就成了一件小概率事件。这同时能解释为什么越是远海航行的船只越难归来,为什么越是靠近近海的船只——比如实验性质的从近海闯入雾气墙,抖个小圈子再绕出来,这种操作却常能成功。
范围不一样,灰雾的面积不一样,内部的“水雷”数量不一样,几率自然也不一样。
但真正令人胆寒的还是那个预言——同样还是用本土物种来举例子好了,玛德琳这里想的是白鳍鲸,白鳍鲸是一种非常活泼的鲸鱼,体型较小,食肉,有海洋学家分析说白鳍鲸是非常凶残的深海猎手,他们曾经在比成年白鳍鲸体型大6倍的巨鲸骨架上发现了符合白鳍鲸牙齿的啃咬痕迹,推测这种鲸鱼在捕猎时会很罕见的采取集群作战——也就是配合。
在某种程度上,这确实是智慧的象征。虽然白鳍鲸显然还没有进化出灵智的倾向,但它们能体会到的情绪远比其他物种丰富。
这使得它们和海里的大多数物种不同,它们能感受到悲伤、欣喜等简单的情绪,在这个基础上会更加贪玩。
否则无法解释它们为什么会无缘无故的跃出海面,这方面确实——很多海洋生物都会跃出海面,但那大多是有原因的,不是为了求偶就是为了捕食,但唯独白鳍鲸没有任何理由,它们单纯只觉得好玩。
玛德琳幻想的就是这样的物种……她想象着,把自己带入一头白鳍鲸的视角,想象着自己在浅海游玩,肆无忌惮的跳出来、落下去,激起大片水花,欣赏那些海鸟和鱼群惊慌失措逃遁的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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