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漱梦实
“若是擅自掺和攘夷战争,我们将会落入极度不利的窘迫境地!”
高杉晋作刚一语毕,久坂玄瑞就斜过眼珠,冷冷地睥睨着他。
“高杉,我真的是越来越瞧不起你了。”
“真亏你能自称为‘西海一狂生’。”
“别叫‘西海一狂生’了!改叫为‘西海一乌龟’吧!”
“终日只知道争权夺利,玩弄你的小聪明,全然忘记了大义!”
高杉晋作瞬间拧起两眉,瘦长的马脸骤然紧绷。
“你说什么?”
“贸然送死、危害大局、用武士刀来硬抗西夷的舰炮——这就是你的‘大义’吗?”
说着,他抓过腿边的佩刀,猛地站起身来,气势汹汹地直面久坂玄瑞。
久坂玄瑞亦不退让,他眯起双目,直勾勾地紧盯高杉晋作。
桂小五郎见状,手忙脚乱地快速起身,一个箭步奔至高杉晋作与久坂玄瑞之间,以自己的身躯来隔开这二人。
“行了行了!不要争吵!”
“大家都是长州人,而且还都是同门师兄弟!”
“兄弟阋墙,像什么样子!”
谈起“长州三杰”,人们的第一印象往往是优秀,非常地优秀。
仪表堂堂,文武双全。
三人都曾在思想家吉田松阴的门下求学,乃同门师兄弟,高杉晋作和久坂玄瑞更是被并称为“吉田双雄”。
可实际上,外人常常不了解——他们仨并不是完全一条心的。
还是那句老话——党争真的是他妈无处不在!
不仅仅是幕府、朝廷有党争,就连长州藩也有党争。
长州藩内部分为“俗论派”和“正义派”两大派系。
前者亲近幕府,在政治站队上始终与幕府保持一致。
后者则是讨厌幕府,力主攘夷。
而心向尊攘的“正义派”内部又划分为了两个派系——由高杉晋作和桂小五郎领导的“滑头派”,以及由久坂玄瑞领导的“强硬派”。
虽然双方都打着“攘夷”的旗号,但是光从名称上来看,就能看出这二者的区别。
滑头派——顾名思义,他们的思想主张非常滑头。
高杉晋作和桂小五郎都很清楚西洋诸国的强大。
对他们来说,所谓的“攘夷”只不过是一句口号、一件好用的武器——专门用来对付幕府的武器。
至于强硬派就简单得多了——他们只想攘夷,反幕只不过是捎带手的事情,因为幕府不愿攘夷,所以他们才反幕。
此前,高杉晋作也跟久坂玄瑞一样,是最坚定的强硬派。
直至经历了去年的上海之行,高杉晋作才转变了想法。
去年,即文久二年(1862)的2月份,当幕府为前往上海进行贸易而派出“千岁丸”时,高杉晋作同萨摩藩的五代友厚和佐贺藩的中牟仓之助一起随船前往。
在上海逗留的两个月里,高杉晋作采取一切可能的办法来观察中国形势。
逗留期间,他亲笔记录下了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思:津港里面外国商船穿梭竞逐,市街上外国商馆鳞次栉比,一队队水兵从军舰上下来执行任务,苏州河上的外白渡桥只对外国人免费开放……
他敏锐地指出:“上海之势可谓大英属国矣”、“次决非隔岸之火……孰能保证我国不遭此事态?险矣哉!”。
此外,通过这趟上海之行,他清楚地意识到:今后是新式大炮和军舰的时代!
就这样,从上海归国后,他从强硬派转型为滑头派,并开始与始终坚持强硬路线的久坂玄瑞起了争执。
实质上,久坂玄瑞并非坐井观天的蠢蛋。
他其实很了解西洋诸国的实力。
然而,他是理想主义者:宁可壮烈而死,也不愿意苟且偷生。
他心里始终过不去那个坎——身为堂堂男儿,怎能眼睁睁地看着西洋人横行霸道?
纵使毫无胜算,也要血战到底——这就是久坂玄瑞的内心想法。
久坂玄瑞代表了很大一部分的尊攘志士的所思所想。
“……”
久坂玄瑞看了看桂小五郎,接着又看了看高杉晋作,随后不发一言地快步离去。
“喂!等等!久坂!我的话还没说完!”
高杉晋作追了过去。
远方幽幽地传来久坂玄瑞的回应:
“你的话还没说够,可我已经听够了。”
……
……
就连萨摩、长州的英杰们都被一桥庆喜的骚操作给搞得无所适从,那就更别说是幕府阵营里的青登等人了。
不管是从哪一个角度来看,一桥庆喜的,都让人无法理解。
一时间,“一桥公疯了”的说法,传遍京都内外。
青登、松平容保,以及目前驻留在京的其他幕府高官,一个个轮番上阵,直奔二条城,誓要向一桥庆喜讨要个说法。
尤其是青登和松平容保——他们俩可都是手里有兵的大将。
倘若真的要与西洋诸国开战,那他们就是首当其冲了。
新选组现在仍属于古典军队,尚未转型成有枪有炮的近代部队。
与西洋诸国的部队为敌……莫说是实力最强的英军和法军了,哪怕只是美军、俄军都能狠狠地压制新选组。
就连德川家茂和天璋院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据天璋院亲口所言,在得知一桥庆喜所折腾的这出幺蛾子后,德川家茂直接亲身演绎了一遍“垂死病中惊坐起”。
就这样,惹了众怒的一桥庆喜,遭遇众人的围堵、追责。
然而,他却做起了缩头乌龟。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拒不见客,也不外出。
即使德川家茂下达严令,他也以“身体不适”为由,不离开房间半步。
一桥庆喜毕竟是将军后见职,“一桥派”的精神领袖,他拒不见人,德川家茂也拿他没有办法。
过去一日后,也就是到了5月8日的时候,众人才得知一则晴天霹雳般的消息——一桥庆喜溜了!
就在5月7日的深夜,他悄悄地离开二条城,偷偷地溜回江户了!
等到众人知悉他的行踪时,他已经越过大津,大摇大摆地行走在返回江户的路上。
他的这趟“偷跑”,没有提前告知任何人。
甚至就连松平春岳,也被蒙在了鼓里。
一桥庆喜跑路了,众人的怒火只能倾泻向松平春岳。
面对众人的兴师问罪,松平春岳可谓是欲哭无泪。
最终,迫于压力,松平春岳不得不说出真相。
就这样,经过松平春岳的“解密”,众人总算是得知了一桥庆喜夸下“5月10日,开始攘夷”的海口的真实原因——并无特殊的原因。
没有什么深思熟虑。
更没有什么后招。
单纯的就只是一时兴起。
是的,一时兴起!
更准确来说,就是一时上头了!
鸡同鸭讲的辩论、三条实美等人的无休无止的言语攻击、偌大的精神压力……一桥庆喜被折腾得烦不胜烦。
于是,赌气之下,他已自暴自弃,直接许下攘夷的承诺,并且随口诌了个“5月10日”的日期。
老实说,对于这样的结果,青登甚至都不知道要摆出什么样的反应了……
不夸张的说,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青登霎时感到眼前一白,许久都没有缓过劲儿来。
严肃的政治斗争,落了个儿戏般的结局。
尽管这样的结果很离谱,但又具有一定的合理性。
常人在看待政客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带上一种特殊的滤镜。
认为这些政治家都是绝顶聪明的一流人物。
足智多谋,眼界高远,每一举、每一动都别有深意。
甚至只是在公众面前翻个白眼,都能被好事者们解读出多种含义。
可实质上,除去刘邦、乾隆、陴斯麦等极少数的可以完全摈弃个人情感,只计较利益得失的政治机器,绝大多数政治家都是普通的人类。
既然是普通的人类,就有正常的七情六欲,就总会有犯错的时候。
一桥庆喜只是一个小年轻,今年不过26岁,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
像他这样的年轻人,被情绪支配意志,实乃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而且,天璋院此前还特地告诫过青登:一桥庆喜是一个很情绪化的人。
如此,托了一桥庆喜的“福”,青登无比真切地感受到什么叫做“计划赶不上变化”。
他原以为幕府肯定不会受朝廷的摆布,所以压根儿就没去考虑“幕府同意攘夷”的可能性。
实际上,考虑了又有什么用呢?
比地球还大的陨石要撞上地球了,应该要如何逃命——考虑这种问题,有什么意义呢?
当今幕府,有什么资本去与西洋诸国叫板呢?
对于这场突如其来、马上就要降临的攘夷战争,新选组内部的反应不一。
近日来,新选组诸将一见到青登,就会或直接、或委婉向他征询:我们要怎么办?
饶是平日里总是从容自若的山南敬助和佐那子,也失去了往常的冷静。
近藤勇、永仓新八、原田左之助等“武斗派”,气势汹汹地对他说:橘君/橘先生,倘若要与西夷决一死战,我们奉陪到底!
总司、山南敬助、佐那子等“文静派”,则苦口婆心地告诫他:千万要保持冷静,切不可擅自兴兵。
这个时候,总大将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
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即使变形金刚打过来了,总大将也要始终保持冷静。
谁都能慌张,唯独总大将不可慌张。
总大将就是定海针,只要总大将别乱了阵脚,那军队就不易动摇。
反之,倘若总大将失控了,那么恐慌的情绪就会以几何倍数传导至军队各处。
为了安抚军心,青登不得不发动天赋“欺诈师+1”,言之凿凿地对将士们说道:
“毋需担心!”
“你们该干嘛的,就干嘛去。”
“只要你们相信着我,新选组将定会、并且始终会战胜一切敌人!”
“只要你们继续跟随着我,吾等前方,绝无敌手!”
靠着自身的崇高威望,以及煞有其事的至诚宣讲,青登总算是成功稳定住了军心。
老实说,对于接下来的行动,青登的脑子里并无确切的主意……
3天后就是5月10号了,留给他的反应时间,实在是太少了。
不仅仅只有他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