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漱梦实
总司现在的身姿,是完全蜷着的。
双腿并拢,两肩和两臂用力地往胸前缩,只用右手拿着条沾湿的毛巾擦洗身体。
因为总司将他的四肢都紧缩着,所以站在青登的视角里,他只能看到总司的后脑勺、脊背与后臀。
自进到澡堂后,总司的行为举止就怪怪的……青登忍不住地用着疑惑之色变得更加浓郁的目光,紧盯总司的后脑勺和脊背。
总司这副遮遮掩掩的姿态,让青登难以控制地心生疑惑:
——总司这是因为我强拉着喜欢独自洗澡的他来共浴,所以生气了,不想靠近我?
——还是说……他是那种不擅长和他人“坦诚相见”的人?
这种人还蛮多见的,澡堂里常有这种人:不喜欢和他人“坦诚相见”,尤其是不想让他人看到自己的私处。
总司是不是这样子的人,青登不清楚。
青登只知道总司这俩天一直是古怪至极。
他只把总司在进到澡堂后所展露出的这些异样,当作是总司这俩天的古怪举止的延伸,故而没再去多留意总司的这种种怪诞行为,默默地收回视线。
青登和总司都没有说话……只有他们两人的偌大洗澡间,仅有用毛巾擦身的声音此起彼伏。
总司洗身的速度和他脱衣服的速度一样迅疾。
“我、我洗完了!”
从进到洗澡间,再到总司大喊这句“我洗完了”……统计只过去了2分钟都不到的时间。
“你洗完了?”
被总司的洗澡速度所惊的青登,下意识地转头去看总司,但他却并未能看到总司——总司已经赶在他扭头看过来之前,像兔子一样地飞速穿过石榴口,窜进浴场内。
——冲田君……果然好古怪……
青登双目紧盯石榴口,眼皮微微沉下,刚消褪没多久的惑色再次于双眸中升腾而起。
……
……
试卫馆,道场——
“总算是成功将你给绳之以法啦……”
原田得意洋洋地倒提着一只已经断了气的肥硕老鼠。
站在他身旁的斋藤,已经懒得去纠正原田的成语用法了。
“这只应该是最后一只了吧。”近藤从原田的手中接过这只肥硕老鼠,将其随手扔到脚边的簸箕里。
算上原田新逮到的这只肥老鼠,近藤脚边的簸箕里现在已经安安静静地躺了3只死老鼠。
“应该是最后一只了。”土方道,“我们搜遍道场天花板的每一个角落了。就算还有漏网之鱼,应该也逃远了。”
“嚯嚯嚯嚯,辛苦你们了。”周助端着扫把走了过来,“道场的老鼠应该是都没了……今夜就先到此为止吧。”
“呜哇,好恶!”
忽地,永仓发出了一声惨叫。
众人扭头看去,便见永仓一脸嫌弃地揭下他粘在他后脑勺的一张完整蜘蛛网。
“那么大的一张蜘蛛网黏在我头上……应该没蜘蛛跑进我衣服里吧……”
永仓将这张蜘蛛网揉成一团,屈指一弹,将其弹进装死老鼠的那只簸箕里,然后专心致志地翻动自己的衣服,检查身上是否还有蜘蛛网或是跑进衣服里的蜘蛛。
近藤苦笑着看了眼永仓,接着视线一转,看向其他人:“大家都很狼狈呢……”
在天花板间爬上爬下的众人,一个个的都像是刚从煤矿里出来的一样。
脸、手、衣服,全都被灰尘给涂擦得黑漆漆的。
除了灰尘之外,身上各处还沾有着不少蛛网的残渣。
身体脏兮兮的,难受至极,以这副样子钻进房间睡觉,只会将房间还有被窝都弄脏。
“不如我们再去洗一次澡吧?”永仓率先这么提议道。
“我同意!”原田于第一时间给永仓的这句提议投了张赞成票。
“千寻屋现在还有开门吗?”土方反问。
“还有开门的。”一旁的井上点点头,“千寻屋仍在营业中,现在还没到千寻屋关门的时间。”
身上全都肮肮脏脏的近藤一行人,全都迫不及待地想要快点将身体给弄干净。
几乎没做什么讨论,众人就达成了一致意见——大伙儿再去一次千寻屋洗趟澡……
……
……
千寻屋——
自己和总司今夜的共浴,可是带有着任务来的。
因此青登也没那个闲暇心思去认真洗身。
将身子给粗略地擦洗了一遍后,他便大步穿过连接浴池和洗澡间的石榴口,进到浴池内。
浴池的空气里,溢满浓郁的水雾。
踏足此地,有如身处仙境。
青登目光一扫,很快就找到了总司的身影——他背对着石榴口,抱膝坐在浴池内的偏僻一角。
总司泡得很深,脖颈以下的部位都浸泡进池水之下,下巴贴近水面。
在池水和水雾的遮挡下,总司水面下的躯体像水中月一样朦朦胧胧的,难以辨清翔实的模样。
听到青登穿过石榴口的声音后,总司急忙将身子一转,将身体的朝向从背对石榴口改为精准地背对青登。
急着对总司展开问话的青登,懒得……不,不能说是“懒”,应该说是暂时不想多花精力地去多理会总司现下的这些诡异行径。
心中默默推定总司应该是那种不喜欢与他人“坦诚相待”的人的青登大步走进浴池内,以和总司背向着背的姿势,盘膝坐在总司的不远处。
“冲田君。我想你应该也知道我今天为何会一直缠着你了吧……你和你姐谈得怎么样了?”
总司虽然偶尔会在做算术题及某些场合里露出蠢呼呼的一面,但大体上还是个智力正常的人。
青登心想:总司肯定早就猜到了他以如此强硬的姿态,硬拉着他来澡堂共浴的目的是什么。
既然大家都是明白人,那也无需整什么弯弯绕绕在里面了,青登直接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点明了自己的来意。
“啊、啊哈哈哈哈……”
总司的语气大体平稳,可以听出他对青登会有此一问也是早有心理准备了。
待干笑了几声后,总司轻声道:
“橘君,你真有毅力啊……为了问我这个问题,竟不惜追到澡堂里来……”
“因为我很担心你啊。”
青登不假思索地说。
“我本来是不大想过多插手你的家务事的……但你现在的状态,着实是让我很担心,你今天还精神恍惚到撞墙了。”
“你和你姐的交涉……很不顺利吗?”
“……”总司沉默了下来。
青登也不急,静心等待总司的回答。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好半晌后,青登才终是听到身后传来总司的轻声嗫嚅。
“……嗯……很不顺利。”
“在你发现我姐正强逼我放弃剑术的翌日,我找上了姐姐,和她认真地谈了一次。”
“我真的是使尽浑身解数地来试图说服我姐了。”
“为了打动我姐,我差点脱光衣服,给我姐行一记标准的‘全果土下座’。”
在日本的文化里,脱光衣服有表明“我是表里如一的,绝无任何二心”的含义在里面。
“但不论我怎么说、怎么做,我姐就是油盐不进……”
“她‘想要我放弃剑术’的决心,就和我‘不愿放弃剑术’的决心一样坚定。”
“谁都不肯让步……我和她现在闹得很不愉快……”
总司的语气里,充满了沮丧、失落的意味。
“……冲田君,其实……你也并不需要太理会你姐姐的意见吧?”
青登忍不住道。
“你是你,她是她。”
“既然你不想放弃剑术,想要继续在试卫馆里钻研剑术,那你不再理会她,坚持己见不就好了。”
“你姐再怎么反对你学剑……难道她还有办法将你的双手双脚缚住,令你再也没法握剑不成?”
哗啦……
青登的话方一说完,他便听到身后传来池水被拨动的声音——这是总司将他的双腿给抱得更紧了的声音。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总司将他的脑袋埋得更低了一些,鼻尖都快触到水面。
“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让此次的事件,以所有人都能满意的结果收场……”
“我父亲在我还不满1岁时就病逝了。”
“没过几年,母亲也往生到了极乐净土。”
“无父无母的我,基本上是被大姐她给一手拉扯大的。”
“对我而言,她既是我的大姐,也是把我养育大的母亲……”
“我确实是可以无视我姐姐的意见,一意孤行地继续留在试卫馆里钻研剑术。”
说到这,总司“啊哈哈哈”地干笑了几声,笑声里满是苦涩的语调。
“但是这么做的话,姐姐她肯定会难过的……”
“我……不想让姐姐她不开心……”
总司的父母早逝,他是被他的两个姐姐……主要是被冲田光给拉扯大的——对于此事,青登此前有从近藤、土方他们那儿简单地听说过。
虽知道总司和他姐姐具体是何关系,但青登却低估了总司对他姐姐的感情。
“这样啊……抱歉呀,我提了个愚蠢的建议。”
“没事。”
总司面带淡淡笑意地轻轻摇了摇头。
“接下来……我打算接着努力说服姐姐。”
“水滴尚且能穿石。”
“只要我持之以恒地向姐姐展示我的诚心和‘绝不啊放下手中的剑’的决心,说不定就能打动姐姐了。”
总司的声音中带着乐观的笑意。
被总司声音里的这股笑意所感染的青登,露出浅浅的微笑。
知道了总司和他姐姐的谈判结果如何,心里的一个疑问获得了解答……但很快,一个崭新的疑问在青登的脑海里浮起。
总司今日一直变着各种法子躲着他的那一幕幕,在青登的眼前飞快掠过。
“冲田君,你今天为什么一直躲着我啊?”
青登迅疾地将他的这个新疑问递上。
“就算你和你姐的谈判很不顺利,交涉结果难以对我启齿,也不需要在今天一直躲着我吧?”
“唔……这、这个嘛……”
不知是不是青登的错觉。
他总感觉总司适才的声音里,似乎带有着若有若无的紧张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