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漱梦实
这都怪万有引力定律!
质量越大,引力越大……此乃著名的物理学真理:万有引力定律。
青登忽然猛坠的视线,就是受了“引力”的影响——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受到牵引,看向某样“质量”很大的物事……
刚刚因穿着剑道服与护具,所以完全看不出身形与体态。
而现在,天璋院换上了这身很合身、很轻薄的青色罩衣……
这一瞬间,青登想起了有马于数日前和他讲过的话:素闻天璋院殿下有着沉鱼落雁之貌。据说全江户上下,能在美貌上和天璋院殿下相较一二的,就只有小千叶剑馆的千叶佐那子了。
审美这种东西是很主观的。
同样一个人、一件物,有些人觉得很漂亮、很好看,而另一些人可能就会觉得很恶心、很难看。
天璋院和佐那子在美貌上是否能相较一二,青登不好说。
但她们二位在身材上倒是不分伯仲……
不论眼前的女子是何许人,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的脸以及那些部位猛看,始终是极不礼貌的一件事。
后知后觉的青登,连忙收回打量天璋院的视线,并欲躬身向天璋院行礼。
但天璋院抢先一步地快声说道:
“啊,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说完,天璋院稍稍加快了些脚步。
她没有走向黑书院的主座。
而是走向了跪坐于黑书院一角的青登。
在行至青登的正前方之后,她大大方方地掖着罩衣的下摆,屈膝于榻榻米上坐定。
天璋院这种直接坐到自己跟前的行为,令青登瞠目结舌。
在这座臣子、将军家室的房间座次、能去什么房间、能干些什么事情都有极严格规定的江户城里,天璋院的此番行为……光用“大胆”来形容,已不够格了。
像是看透了青登正为何事惊讶的天璋院,嫣然一笑。
只见她别过脸,向身后的侍女们使了个眼色。
读懂天璋院的眼神意思、心领神会的侍女们,躬身颔首地轻施一礼,然后排着队地离开黑书院。
顷刻间,偌大的黑书院内,只剩正面对面的青登与天璋院。
“好了……”
天璋院闭上双目,长出一口气。
“无关人等皆已离开……多多少少能感觉轻松一些了吧?”
“嘻嘻~反正我是感觉轻松些了。”
只睁开一只右眼,左眼依旧闭着的天璋院,发出充满少女感的调皮笑声。
“我这人不喜欢繁琐的礼仪。”
“所以你和我就都自然一些吧,毋需太拘谨。”
“虽然这样子可能有些多此一举……但我还是对你做次正式的自我介绍吧。”
天璋院将腰杆稍稍挺直,两只有着优美线条的嘴角微微上翘,朝青登露出一抹充满娇媚气息的笑颜。
“初次见面,我就是江户幕府的大御台所:天璋院笃姬。”
“……初次见面。”
青登受迫于眼下的氛围,也向天璋院报上了自己的名姓。
“下官橘青登。”
虽然从法理来看,青登与天璋院之间并无上下级的关系。
但人家毕竟是现任将军名义上的母亲,有着“大御台所+萨摩藩公主”这2重身份,论社会地位不知要比青登尊贵上不知多少,所以青登对她自称一句“下官”,也算不得错。
“终于是见到你本人了呢,橘君。”
正牌的天璋院,远比刚刚那位冒牌的天璋院要来得亲切、随和。
受天璋院的蔼然所感染,青登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首先——我得先跟你道个歉呢。”
“抱歉呀,我和将军大人刚才骗了你。”
天璋院口中的“骗了你”,所指的自然是她与德川家茂方才找了外人来假扮他们,然后他们分别化名为“岛崎一”、“德山茂”、假扮成大番组的番士来跟青登比试的这档子事。
“虽然自身的剑术水平很一般,但我个人还是挺喜欢剑术的,平日里的一大爱好,就是看人比武。”
“素闻橘君你是天资绝顶、身手高强的剑士,故于今朝突发奇想,想与你好好地较量一番,亲眼见证一下你的实力如何。”
“刚才,负责假冒我与将军大人的松田君与阿葵之所以姗姗来迟,让你在黑书院内等待了那么久……全是因为他们正在加紧化妆、换衣服、练习我与将军大人的日常仪态。”
说到这,天璋院停顿了下,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事情似的,开始娇笑起来。
“咯咯咯~将军大人本不想陪我这样胡闹的,但谁叫我是他的母亲呢?他再不情愿,也只能硬着头皮地来陪我一起乱折腾。”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啊……
适才所见的“天璋院”,为何长着张与传闻毫不相符的普通脸蛋……
“岛崎一”和“德山茂”为何对他如此热情……
比武开始时,“天璋院”和“德川家茂”为何坐在帘外之人根本看不清帘内光景的厚密帘子里……
除了“岛崎一”和“德山茂”之外的其余比武选手,为何会在切磋结束后就被立即驱离出白书院……
这所有的一切不正常、不合理,现都已获得了解答。
身为负责贴身保卫将军的幕府禁卫军军士的“三番组”组员们,定都亲眼见过德川家茂、天璋院长着何许样貌。
将冒牌货藏在厚密帘子后方的缘故,就是为了不露馅。
之所以在每名比武选手方一切磋完,就立即将他们给驱离出房间,应该就是害怕等待会真正的德川家茂与天璋院上场与青登比武时,二人的声音会招致他们的身份暴露吧。
——所以……在菊之间内换穿护具时,突然问我对天璋院抱有何等看法……是为了试探我的忠心吗?
正当青登这么想着时,天璋院像是有着读心术、看透了青登的内心所想一般,抿了抿红唇,然后微微一笑:
“我还是再强调一下吧。”
“我确确实实是因为一时起意,才带着将军大人伪造身份地与你比武。”
“我会在比武开始前突然问你对天璋院的看法的原因……并无甚特别的缘由。”
“就只是我的个人习惯而已。”
“个人……习惯?”青登讶然反问。
天璋院莞尔一笑。
“橘君,你是江户本地人。应该知道我的名字在市井百姓们茶余饭后的闲谈中出现的频率有多高吧?”
“什么年纪轻轻就做了寡妇的天璋院,每夜都饥渴难耐啦……”
“什么天璋院其实与年纪差距并不算大的将军大人,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啦……”
“什么天璋院笃姬喜欢年纪比自己小的人,所以每天晚上都会让专人偷偷地将一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给带进江户城来服侍自己,等天亮后再将这些小伙子给送出城啦……”
“什么身为萨摩藩公主的天璋院,对江户幕府毫无忠诚之心,她目前的这副很忠于江户幕府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她实质上是个一心想着给萨摩藩撺取到尽可能多利益的妖婆啦……”
“……”青登听罢,哑口无言。
对于天璋院有多受市井百姓的“欢迎”……尤其是那种热爱“幻想”的男性们的“欢迎”,青登自是清楚。
天璋院的过往充满戏剧性以及各种能引发人无限遐想的奇妙元素。
被人引作谈资,只不过是极理所应当的事情。
虽说因天璋院最近低调了许多,舆论热度稍有降低,但基本上现在到澡堂、茶馆、居酒屋等人流密集的社交场所,仍能常听到人们拿天璋院开涮。
这时候,天璋院接着往下说:
“虽说这些传言有一部分是真的,不过绝大多数都是一派胡言。”
“尽管很想将这些充满恶意的谣言、讥讽统统置之不理……但‘语言’的杀伤力,其实意外得大。”
“这就是所谓的‘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吧。”
“即使是想无视这些谣言、讥讽,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最后,我想通了——既然没法完全无视这些‘语言’的伤害,那就试着去接受它们的存在吧。”
“任由那些无聊的家伙去讲吧……甚至和他们一起讲。”
“只要模仿那些无聊家伙的口吻,也跟着一起说天璋院的不是,就能感觉心里好受一些。”
说到这,天璋院露出甜美的微笑。
疏朗又阳光……完全找不到半点负面情绪在内的完美笑颜。
“不知不觉间,我就养成了自嘲的习惯。”
“不论是在私底下,还是在公众中;不论是在熟人前,还是在生人前,常会习惯性地贬低天璋院、说天璋院的各种坏话。”
“还真别说——我的这种‘自嘲解压法’还挺有用的。”
“自打频繁地自嘲之后,心情变舒畅了不少,不再像以前那样总郁郁寡欢的了。咯咯咯咯~”
天璋院开心地笑起来。
但青登却没有半点想笑的心情……一时语塞的他,抿紧嘴唇。
天璋院在陈述适才那番话时,全程使用着像是在说啥乐事的爽朗音调。
在如此爽朗的音调之下,在如此明快的话语之中,所潜藏的内容却是如此沉重……
因为没有类似的经历,所以青登也不太能切身地体悟到“成众矢之的、被千夫所指”是何样的感受。
肯定会觉得很煎熬吧……青登心里这般叹道。
说来突然——就在这时,青登的心神蓦地飘到了远处。
……
(虽说这些传言有一部分是真的,不过绝大多数都是一派胡言。)
……
回想完天璋院刚刚亲口说出的这句话后,青登不自觉地于心中暗忖:
——天璋院殿下说市井里所流传的这些传言里,一部分是真的……哪些部分是真的?
各种或正经,或……有点不正经的猜想,像是有了自己的生命一般,逐一地自动在青登的脑海中弹出……
这时候,天璋院再一次地像是有着读心术、看透了青登的内心所想似的,抬手轻捂住红唇:
“橘君,你现在是不是在想:市井里所流传的那些与我有关的传言里,有哪些部分是真的?”
天璋院一边以调侃的语气这么问道,一边微微眯起美目,送给青登充满戏谑之色的眼波。
瞳中的眸光、眼睛的线条因眯眼的动作而更显妩媚……被她这样的眼神所看着,会有种自己的心脏正被一条轻柔的丝绸轻挠着的感觉
“……?!”青登猛地一怔,紧接着差点露出愕然、窘迫的神情。
这会子,刚刚才复制到的、正“热腾”、“新鲜”着的新天赋:“帝王之术”发挥了作用!
青登万万没想到,他竟能这么快地动用这个新天赋。
凭着“帝王之术”所赋予的过人的面部肌肉控制能力,青登于千钧一发之际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没让窘相显露出来。
虽说保持住了淡然的神色……但青登的心里却是止不住地掀起不平静的风浪。
——这女人是有着“能根据他人的神情来判断其内心所想”的天赋吗?要不然她是怎么知道我在想啥的……
内心所想被天璋院精准点中。
联想到自己刚刚所作的那种种既有正经的部分,也有些许……不正经部分的猜想,青登顿感十分地自惭与尴尬。
正当他思索着要如何将眼下这个让他甚感窘迫的话题,给忽悠过去时——
哗。
左前方再次传来房门被拉开的声音。
谈话因受拉门声的介入而不得不中止的二人,循着声音转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