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漱梦实
板仓平彦毫不客气地踩着众人让出来的这条道路,行至青登等人的身前5步外。
“嗯?广濑君?”板仓平彦一脸震惊地看着七倒八歪,模样好不狼狈的众儒生,“你们怎么这副样子?发生什么事了?”
“板仓大人!”
“板仓大人!您总算是来了啊!”
“板仓大人!您来得正好!”
目下还能动的儒生,此刻无不像是听到饭铃的家畜,一口一个“大人”、一窝蜂地涌向板仓平彦。
望着正涌向板仓平彦,七嘴八舌地向其诉苦的这群儒生,青登不由自主地蹙紧眉头。
并不是因为在为儒生们的这种“找家长”的行径感到不安。
而是因为儒生们当下的变脸之迅速……着实是让也算是见过不少世面的青登,都不禁感到瞠目结舌。
已经很难用具体的辞藻,去形容这帮所谓的“圣门高弟”此时的姿态、面貌。
有一个算一个,这群儒生站在板仓平彦的面前时,他们的腰都会弯出一个谦卑……不!更正,他们当不起这个“谦”字!
就是卑微。
他们的腰,统统在板仓平彦的面前弯出一个卑微的弧度。
除了腰之外,带有卑微色彩的还有他们的眼睛。
若仔细观察的话,能在他们的眸底里发现一抹可让人联想到“乞食的狗”的讨好之色。
这个瞬间,青登陡然想起刚刚手代小姐姐在给他们介绍板仓平彦是何许人也时,对板仓平彦与这群儒生的评价:
(我瞧那伙人……想做官都想疯了啊。)
……
(虽然不知道那伙儒生为何要跟板仓平彦这样的无耻之徒厮混在一起……但我猜测,他们应该是想巴结既有钱又有势的板仓平彦,好以此牟利吧。)
……
青登有点明白手代小姐姐为何会作此评价了。
终日研读教人要守名节、“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圣人之学的儒家士子,像条被驯服得很好的狗一样地向权贵折腰摇尾……
看着面前这幅充满黑色幽默的景象,青登直感到既好笑……又可怜。
他已经快弄不清这是这群儒生自身的问题,还是别的什么外界原因,逼得这群出身都不算差的昌平坂学问所的学生们,以如此不知羞耻的姿态持禄养交。
在青登默默做完此通感慨的几乎同一时间,板仓平彦从儒生们的口中得知了在他尚未赶到此地时,这儿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来如此……就是那个戴斗笠的家伙羞辱了你们是吧……”
板仓平彦抬起脑袋与视线,直勾勾地看着青登,被脸上的肥肉推挤得格外细小的双眼,眯得更细窄了些许。
“好,我明白了,交给我吧。朋友受辱,我可不能坐视不理。我来替你们讨个公道回来!”
板仓平彦此言一出,群儒顿时纷纷露出大喜过望的神情,忙不迭地给板仓平彦吹起彩虹屁。
“板仓大人,感激不尽!”
“板仓大人,你为我等……不!你为我儒门撑腰的壮举,我等铭感五内!”
“我们绝不会忘记您的大恩大德的!”
被群儒的彩虹屁包围的板仓平彦,露出飘飘然的神情。
唇角扬起一抹自傲笑意的他,朝青登等人所在的方向前踏一步,清了清嗓子:
“在下若年寄板仓胜虎之次子、锦绣屋掌柜,板仓平彦!不知诸位来自何地?叫个什么?”
这一瞬间,现场的气氛变了。
直到刚才都热烈互动,大肆地朝群儒投去嘲弄视线的看客们骤然沉默。
现场洋溢着令人忍不住倒抽凉气的紧张感。
让人直起鸡皮疙瘩的刺痛般的紧张感。
对庶民们而言,奉行所的町奉行,差不多就是他们日常里所能接触到的最高级别的官员了——即便如此,町奉行也不是谁都能有机会见得上的。
町奉行尚且如此,遑论地位仅次于老中,身份近似于“副丞相”的若年寄?
顷刻间,四周爆发出成块成片的惊呼、感叹。
“喂,我刚刚应该没有听错吧?他是不是说他是若年寄的儿子?”
“嘶……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身份如此不得了的人……”
“果然是板仓平彦!怪不得我总觉得这人很眼熟!”
“喂,走吧走吧,我们快离开这里。”
“嗯?离开这里?为什么?”
“笨蛋,你没听说过板仓平彦的恶名吗?这人是出了名的恶棍啊!他待人极其刻薄!在他手下干活的人,统统被他折磨得怨声道载。而且听说他为人极好色,所有在他手下干活的稍有些姿色的人,都遭受过他不同程度的骚扰。走吧走吧,离这个恶棍远一点。”
“居然惹上若年寄的儿子了……那个带斗笠的武士麻烦大了啊……”
虽然有着那么几道不和谐之音,但就总体而言,在他爆出自己的身份与名号之后,周遭人所露出的反应,还是让板仓平彦比较满意的。
他非常喜欢这种感觉。
这种被人敬、被人怕、被人追捧的感觉。
嘴角咧得更开了一些,挂在唇边的自傲笑意更深了一些的板仓平彦,自鸣得意、趾高气昂地望向青登。
他本以为在得知他的身份之后,这帮一身旅者装束的异乡人,铁定会露出他最喜欢看到的那种大惊失色、诚惶诚恐的表情。
然而……实际里铺展在他眼前的画面,却跟他的想象相距甚远。
他左看右瞧,也没在青登等人的面庞上发现一丝半毫的惊恐与慌乱。
映入眼帘的,就只有一张接一张的极为平静的脸。
仿佛是在说:嗯,我知道你是若年寄的儿子了,所以呢?那又怎样?
青登一行人的淡定模样,让板仓平彦大为不解,心里嘀咕:这帮人怎么这么从容不迫?难道他们不知道若年寄代表着什么吗?不,这不可能啊!哪怕是住在山旮旯里的人,也不可能会不知道若年寄是什么呀!
在板仓平彦兀自疑惑着时,德川家茂前站一步,不紧不慢地朗声道:
“我们是纪伊藩的藩士,我是浅野茂茂。”
德川家茂抬手朝青登一指。
“这位是立花青晴。”
听完德川家茂给自己取的假名,青登不由得哭笑不得地抽了抽嘴角。
德川家茂玩了个谐音梗。
在日语里,“橘”和“立花”同音,都是“Tachibara”
而“青晴”就是青登的通称“青登”与本名“盛晴”的结合。
德川家茂的声音,将板仓平彦的意识拉回至现实。
“唔……纪伊啊……既然是纪伊人,那你们和我们江户人算是一家人了呢!”
纪伊藩、尾张藩、水户藩——被通称为御三家的这三个藩国,皆为德川家族的旁系分家,不仅有着准许用德川姓氏,还有着若将军无子嗣,便从他们之中挑选继承人的特权——德川家茂就是这样上位成将军的。
因此,板仓平彦称纪伊人与江户人是一家人,倒也没错。
“既然你们和我们算是一家人,那我就不整弯弯绕绕的那一套了!直接把话给你们敞明了说了!”
“关于尔等适才所做之事的具体详情,我已从我的朋友们那儿听说了。”
板仓平彦看向青登。
“你是叫立花对吧?你出言不逊,肆意折辱圣人之学在先,出手打伤我的朋友们在后,如此嚣张的行径,未免也太过分了吧?”
青登闻言,冷淡道:
“虽然不知道你的那群朋友都对你说了些什么,但我姑且还是解释一二吧。”
“首先,我没有辱儒学,我所辱的对象,从头至尾都是你身后的那群读书读迂了头、只懂得不切实际地夸夸其谈的酒囊饭袋。”
“其次,他们目下的这副狼狈样儿,完全是他们咎由自取。”
“是他们最先对我作出挑衅,扬言要狠狠地给我一个教训。”
“最后,是他们自己技艺不精,14个人打我1个,结果还被我杀了个惨败。”
这话一出口,儒生们又炸毛了。
因有了板仓平彦的在场撑腰而不再作颓丧状的群儒,争先恐后地对青登鸣鼓而攻之:
“不要血口喷人!”
“胡说八道!分明是你大言不惭地侮辱了圣人之学!若非如此,我等又怎么会为了捍卫圣人之学的荣誉而与你相斗呢?”
“是啊是啊!”
这帮儒生的小算盘,打得可真是噼啪作响。
他们的辩论中心,全放在“文斗”上。
对于“武斗”,则是完全地闭口不提。
因为根本无从辩起……
14对1。作为围殴方的他们,被青登单枪匹马地打得体无完肤……这是不论怎么解释,都洗白不了的铁一般的事实。
这个时候,板仓平彦的保镖们……正站在板仓平彦身周的那4名不管是表情还是行为举止,都散发着精实、冷硬气息的武士,以整齐划一的动作抬头,仔仔细细地把青登从头打量到脚。
其中一人嘴里呢喃:
“居然能以一己之力打败14名武士吗……”
青登无视群儒的狺狺狂吠,无所畏惧地与板仓平彦对视。
“哼!”脸上浮现些许不耐之色的板仓平彦,冷哼一声,“随便你怎么狡辩吧!你把我的朋友打伤了,这个公道,我必要得替我的朋友们讨回来!”
“你给我听好了,我现在给你2个选择。要么……”
要么——在说到这组字眼时,板仓平彦的话音猛地戛然而止。
只见他活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物事或光景似的,一对细眼瞪得老大,眼睛的大小直接变为了寻常时候的三倍大。
他的视线直愣愣地扫向青登……不,位置要更偏一些……
板仓平彦刻下的所看之物,是正站在青登侧后方的天璋院。
因为今日的“江户之行”乃微服私访,所以出于隐藏身份的必要,天璋院临出门时特地换穿了件款式与布料都很普通的青色和服。
天璋院最喜欢的颜色,就是青色。
青色给人一种雍容、成熟、镇静,但又不缺活泼的感觉——恰与天璋院的个性很相配。
所以,青登个人认为天璋院特别适合穿青色系的衣服。
除了着装朴素之外,天璋院还特地未施粉黛,整张俏脸完全呈素颜状态。
漂亮华丽的衣服与精致淡雅的妆容,确实能让一个人的颜值得到极大的、甚至是飞跃性的提升。
但对真正的美人而言,这些要素都只是锦上添花而已——即使没有这些“花”,“锦”依旧美艳动人。
素颜?朴素的服装?这些外物对仙姿玉色的天璋院而言,统统微不足道!
饱满程度丝毫不比佐那子逊色的某部位,将腰带往上的部位高高撑起。
吴盐胜雪的美肤,以及玲珑精致的五官,根本就不需要化什么妆。
哪怕只是纯素颜的状态,都足以对贪恋美色之人,打出十成十的暴击。
从板仓平彦当前的这副像是丢了魂一样的仪态来看……毫无疑问,他被天璋院的美貌给征服了。
面对板仓平彦舔舐般的视线,天璋院忍不住地皱紧好看的眉头。
虽然视线是一种没有具体形体的无形之物,但板仓平彦现在的表情、现在的视线,实在是……太过恶心了。
让天璋院不禁产生了一种自己仿佛正被一只大章鱼的触须,给紧紧缠住的怪异感觉。
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然后下意识地侧站半步,躲到青登的身后。
天璋院侧步躲闪的动作,让板仓平彦回过了神。
“呃、啊哈哈哈!”
板仓平彦搓了搓双手,变脸似的在脸上堆起圆滑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