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漱梦实
坐在其身旁的、听见他的这番感慨的千叶定吉,深以为然地轻轻颔首。
千叶道三郎补上一句:
“试卫馆迎来了空前绝后的辉煌一代啊,在近藤勇的手上,天然理心流搞不好真的会开创前所未有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听得千叶定吉以斩钉截铁的口吻断定道:
“那是不可能的。”
未等对方反应过来,千叶定吉就已面无表情地把话接了下去:
“道三郎,你忘了吗?现在已经……不是剑的时代了。”
语毕,其眼中闪过一抹若隐若现的落寞。
千叶道三郎的瞳孔微微一缩。
紧接着,他的眼眸深处也浮现出相似的落寞神色。
“……嗯,说的也是。”
兴许是不想多谈这个沉重的话题吧,千叶道三郎略显生硬地改口道:
“回首从前,我能以一己之力、不费吹灰之力地压制包括青登在内的试卫馆的全部剑士,结果现在……莫说是橘君了,光是一个总司,就足以令我吃尽苦头。”
这个时候,他像是回想起了什么似的,话音顿了一下。
直至俄而,他才重新开口道:
“叔叔,您觉得当前的橘君,较之荣兄……孰强孰弱?”
千叶定吉思忖片刻后,轻声道:
“应该还是荣次郎略占上风吧。不过,也仅仅只是‘略占’而已。橘君有着无穷的潜力,他的潜力只在荣次郎之上,不在其之下。如若真让他们拉开阵势地全力相搏……谁会取胜、谁会落败,那还真说不好。”
千叶道三郎闻言,哑然失笑:
“换言之……橘君而今已经拥有了能够问鼎‘江户最强’的资格,没错吧?”
千叶定吉露出不置可否的微笑。
这时,千叶道三郎换上打趣的口吻:
“能有橘君这样优秀的女婿,真是家族之幸啊。”
他的这句话……正正地戳中千叶定吉的心窝!
“哈哈哈哈。”
他很是受用地哈哈大笑起来。
其老脸上的笑意多出了几分自豪、洋洋得意之色。
与此同时,他扬起视线——他的眼眸清晰分明地倒映出青登的身影——目光中多出了几分老父亲的慈祥。
纵使是天下闻名的大剑豪,也会因自家的宝贝闺女有了个好的归宿而倍感欣慰。
自打“青登和佐那子当街热吻”的事迹传遍全江户后,千叶家族的所有成员就已把青登内定为他们家族的女婿了——无人持反对意见。
青登如今的社会地位,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假使青登仍是当初的那个奉行所定町回同心,那么他跟佐那子的结合,无疑是门不当户不对的高攀。
而现在,他们的结合仍然是高攀——不过,这次的高攀者,不再是青登,而是佐那子。
千叶家族虽是日本时下的第一武道家族,但是在封建社会,腰杆子最硬的人,还得是官家。
无与伦比的剑术天才、手握重权的“军机处大臣”……饶是无数耀眼光环加身的佐那子,在拥有着这两重身份的青登面前,也得矮上一头。
千叶家族的年轻一辈都跟青登有着不错的关系。
而身为佐那子生父的千叶定吉,也非常欣赏青登。
因此,不论是出于理性层面,还是感性使然,他们都非常乐见青登跟佐那子结为一对。
在当前、以及可见的未来,他们应该是找不到比青登还要更适合佐那子的适龄青年了。
“说起来,橘君和佐那子怎么还不结婚啊?他们早在1年多以前,就已是十分亲昵的关系了吧?”
“关于这个……我也很纳闷啊。”
千叶定吉苦笑一声。
“我也曾在私底下找过他们,询问他们打算在何时举办婚礼,结果他们都闪烁其词。”
“也罢,年轻人的事情,我不想多管。”
“只要橘君别亏待佐那子,我便没有话说。”
“不过……虽然我不想对佐那子的人生横加干涉,但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想要尽早抱上她的孩子啊。”
“实不相瞒,我早就做足了随时可以摆设喜宴的准备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千叶道三郎莞尔:
“咱们的佐那子可是‘江户第一美人’啊,而青登也是一表人才,二人皆是才貌双全,他们结合后所诞下的子嗣,一定会很优秀的。”
“我现在只担心一个问题——男人一旦有了钱、有了权,就容易学坏。只希望橘君别步上歪路啊。”
千叶定吉意味深长地一笑。
“道三郎,关于这个,你就不必担心了。”
“橘君绝非那种无情无义之人。”
“万一他真的误入歧途了,我会于第一时间尽到长辈的职责,好好地劝导青登。”
“假使语言无效……有我在、有荣次郎在、有你在、有重太郎在、有多门四郎在——我们五个人一起上,难道还没法教训橘君吗?”
千叶道三郎点点头。
“嗯,那倒也是。”
……
听力上佳的千叶重太郎,将父亲和三堂兄的谈话声一字不落地听得清清楚楚。
此时此刻,他不由自主地低下头,额间冒出虚汗,面庞上浮现出心虚的表情……
青登之所以迟迟不跟佐那子结婚,是因为他想举办一个“同时迎娶三位正妻”的史无前例的盛大婚礼——千叶重太郎不愿将此份真相透露给家人们的一大重要原因,就是他不敢想象对青登和佐那子的婚事很是期待的父亲,在知晓青登的这份“野望”后,将会露出何等可怕的表情……
……
……
是夜——
江户,藤原屋——
“你们知道我肚子上的这条刀疤是怎么来的吗?在我仍是伊予松山藩的中间时,有个混账说我是‘连切腹的礼节都不知道的小吏’,我一时气不过,就决定当场切腹给他看,你们瞧!这就是当时切腹后所留下的伤疤!”
【注·中间:武家的侍仆。】
土方岁三发出不耐烦的喊叫:
“左之助,你有完没完啊?每次开宴会时,你都要将你切腹的故事讲上一遍,你难道就不会讲腻吗?”
为了庆祝今日的传位仪式圆满结束,近藤周助下了血本,在藤原屋——这是在江户颇负盛名的顶级居酒屋——铺下豪华的晚宴。
试卫馆的核心成员们,全部在场。
随着气氛渐趋热烈,每逢开宴会时都必定会出现的光景、“节目”,也渐渐出现了。
原田左之助又在夸耀他那“切腹却不死”的辉煌过往。
喝嗨了的永仓新八当众跳起毫无技巧,只有感情的“舞蹈”。
斋藤一闷声不响地安静吃饭。
土方岁三驾轻就熟地勾搭服务员小姐姐。
贪杯可是酒量又很差的总司,陷入半醉半醒的混沌状态。
“喂,冲田君?你还好吗?你还醒着吗?”
跟总司比肩而坐的青登,伸手在其面前晃了晃。
感情渐笃的二人,不论是距离感,还是默契度,较之从前都有了极大的改进。
现如今,在私底下的时候,青登已不再称总司为“冲田小姐”,而是像冲田光那样,改称“小司”。
当然,在公众场合里,为了继续隐藏总司的真实性别,他还是会称她为“冲田君”。
“唔……唔……嗯?”
口中哼哼唧唧的总司,不紧不慢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缝,扫了青登一眼。
“咦……?怎么会有12个橘君啊……”
“好了,没你事了,你快睡觉吧。”
青登也不废话,直接半强迫地将总司按平在地上,然后脱下身上的羽织,包成一团,给总司做枕头。
正当青登重新在餐案前坐定,准备继续大快朵颐时,他蓦然发现:坐在主座上的近藤勇,有些……怪怪的。
只见他抿着嘴唇,眼眸深处似乎藏着万千心事,一副想要开心,却又开心不起来的古怪模样。
突然间,他侧过身,对其身旁的近藤周助说了些什么之后,便起身离席了。
青登的视线追着他,直至其背影被轻轻合拢的拉门给挡住。
望着近藤勇离开的方向,青登眨了眨眼。
须臾,他搁下手里的碗筷,假托上厕所,快步出了宴厅。
就在青登的前脚刚走,某人默默地整理了下身上的衣服,并缓缓地站起身……
……
近藤勇大步走在无人的走廊上,廊道被踩得嘎吱作响。
冷不丁的,他的身后传来中气十足的呼唤。
“近藤君!”
近藤勇怔了怔,停住脚步,扭头回望。
“橘君?”
青登大步流星地追上近藤勇,然后直截了当地问道:
“近藤君,你怎么了?今天可是你的大喜日啊,为何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
“呃……这个……唔……”
大概是没有料到自己的异样会被他人给发现吧,近藤勇神情尴尬地转头张望,手足无措地抓挠头发。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
“橘,你果然也是来追阿胜的。”
对于这道“不速之声”,不仅是近藤勇,就连青登也惊了。
二人不约而同地望向拎着一瓶清酒,踩着悠哉游哉的步伐,朝他们这边径直走来的土方岁三。
“阿岁?你怎么也来了?”
土方岁三嗤笑一声。
“阿胜,你以为我是谁啊?就凭咱俩这交情,你抬一抬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
土方岁三斜倚身旁的窗户,拧开手里的清酒,一边眺望窗外的景色,一边以无悲无喜的口吻反问道:
“说吧,干嘛一直摆着张难看的死人脸?你是不想继承天然理心流宗家掌门人的大位吗?”
土方的话音刚落,近藤便毫不犹豫地快声道:
“那怎么可能!将天然理心流发扬光大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能够成功继承父亲的衣钵,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青登接过话头:
“那你又是为何在本应喜笑颜开的日子里,露出一副怏怏不乐的模样?这总得有个理由吧?”
“阿岁,橘君,我只是……只是……只是……”
在“只是”了好一会儿后,近藤勇终于像是放弃挣扎了一样,长叹了一口气。
“我只是……感觉有点迷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