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火宅居士
她本想拒绝罗德岛的好意。
本想拒绝，就是说，最后没有拒绝。
“……谢谢。”
这位感染者小妹起初还有几分矜持，但随着这些陌生的食物开始被囫囵下去，她渐渐狼吞虎咽起来。
煌眯着眼睛，打开了自己的那一份盒饭。
用高情商的说法：今天义诊处的厨子，品控做得很好，非常具有同一性。
一个维多利亚人和一个乌萨斯人，坐在龙门的马路边，大口吞咽着米饭。
作为一时的霸主，维多利亚谈不上什么主粮。豆子、土豆和鳞兽构成了他们那堪称地狱的，底层人民“传统食谱”，中高层则享用着源流自萨尔贡和高卢的宫廷佳肴。
而乌萨斯人的主粮作物是苔麦，一种适应了北方冻土的独特作物。在完全成熟后，它会显现出毒性，因此，其最佳的食用时间，是尚未完全成熟之时。
作为麦类，它的宿命就是磨坊和面包炉。
饭盒中，这近乎被“做饭糕手”弄成浓粥的米饭，以一种戏谑的方式，滋润了维多利亚人和乌萨斯人的躯体。
虽然受到罗德岛如此多的恩惠，但米莎反而愈发的想要远离罗德岛。
面对着煌，她面露难色，说道：“我非常感谢你们的抑制剂……”
米莎低头看了一眼，低声说道：“但你们是好人，我不想给你们带来麻烦……”
“麻烦？”煌用手背擦了擦嘴，但有些许油渍成为了漏网之鱼，在她的脸颊上拉出一条长长的痕迹。
“我们罗德岛可不怕麻烦。”她理所当然道：“娜塔莎，你这么年轻漂亮的感染者，又没有像样的武力，一个人在外流浪太危险了！”
流浪？
米莎一愣，接着苦笑。
是啊，流浪。
摧毁了切尔诺伯格的是天灾，但摧毁了米莎家庭的……是整合运动。父亲被杀，家庭被毁的现在，米莎已经成为了事实上的流浪人员。
并且，由于“未知的原因”，整合运动他们一直在追踪着米莎。哪怕从切尔诺伯格逃到龙门，米莎依然没有丝毫的安全感。
罗德岛是一群好人。
米莎亲身体会到了这一点，正因如此，她更加不愿意为罗德岛惹来麻烦。
“我……我会投奔其他亲戚的。”
能活到那个时候吗？
不……我已经感染了啊！
多么奢侈的想法！
米莎本以为自己对这一切已经有所觉悟，可在煌那直白的问题下，她才意识到：自己对于感染一事，尚未有真正刻骨铭心的体会。
投奔亲戚？
她，是乌萨斯人。
在乌萨斯，感染者唯一的价值，就是被扔进西部的矿坑里。
煌也是一愣，然后，她的俏脸突然冷了下来。
一种冷漠的知性浮上水面。
音色极为相似，音调却极为不同的冷言冷语从煌的喉管中传出：“基于乌萨斯的感染者政策，哪怕你真得能够活着走到他们家里，他们也是不可能接纳你的。”
“并且，荒野对于你这样的感染者来说，太过危险。从实践角度出发，离开龙门前往任何地区，于你都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对你来说，‘娜塔莎小姐’，除了加入罗德岛以外，你最好的决策，应该是就地留在龙门。”
“尽管基于这……片大地的固有社会生态，炎国在民俗层面依旧存在对感染者的系统性歧视，但在政策上，你并不是需要被集中管制的，待奴役的牲口。”
欧特始终不习惯“这片大地”的说法。
但“世界”一词，对于无论使用何种语言的泰拉人来说，都太过生僻。估摸着，在这样下去，他迟早也变成张口闭口这片大地的人之一……
米莎抬起头来。
第八十八章 源石既胎盘
开口说话的人，明明还是那个菲林……但气质完全不同。
米莎不由自主道：“你……嘴边有些油没擦干净。”
她本想说：你是谁？
但话到了嘴边，才觉得有些蠢。
一念之差下，竟然说出让人如此哭笑不得的话来。
“……”
煌的头颅微低，欧特看了眼那还泛着油光的手背。
丢死人了！这么邋遢的样子怎么给博士看到了！
一股羞涩感从煌心底油然而生，并通过精神链接传递给欧特。
看到煌的表现后，米莎非常善解人意的递过来一张手帕。
“给。”
“谢谢。”欧特如此回复道。
而煌，她立刻做出决定：这只小熊，她罩了！
“这位菲林小姐……”
米莎刚想说什么，立刻就被欧特打断了。
大猫的食指指向了她的鼻子，道：“煌。”
鉴于现在说话的人实际上是欧特，但食指指向的，确实是煌的肉体。这种“自我介绍”方式，也混杂了欧特一贯用实话撒谎的作风。
“……煌小姐，我非常感谢罗德岛的抑制剂。”米莎叹息道：“但我不能给罗德岛……”
“整合运动昨晚进攻过我们一次，所以，你不需要担心给罗德岛带来任何麻烦。”
实际上，二十六号晚上发生的，属于是，刚刚加入整合运动流氓感染者们迫不及待的参与了抢劫活动。
除了他们确实都是有白面具以外，跟整合运动其实没有多少关系。
然而，这也正是黑蛇有意推广白面具和全身制服的目的。
想到这里，欧特抬头望天，如瀑黑发顺滑地流淌着，裸露出煌那分外秀美的雪白脖颈。
为什么感觉你有和黑蛇竞争一下的潜力？都很擅长发掘女汉子体内的魅力。
“你是怎么……”米莎惊讶地看了煌一眼，接着摇了摇头，说道：“不，没什么。”
欧特的表述很容易让人误认为罗德岛昨晚干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倒不是不行，只是还没发生。
米莎有一瞬间，还以为是罗德岛知道整合运动追踪她的目的。但她很快明白过来，煌只是在向她表述：罗德岛颇具武力。
在答题卡上犹豫再三，擦掉正确答案换上错误答案了，属于是。
“为什么罗德岛这么执着于我这样的感染者呢？”她问道。
煌站了起来，身躯相对极为高大，却因为太阳高悬，影子仅仅投射在脚边。
欧特说道：“你只是刚刚感染，尚未能够将感染者与自己真正挂钩。”
“是的，源石已经与你密不可分。”
“是的，黑色的结晶已经在你的表皮浮现。”
“是的，你甚至能够用自己体内的源石为媒介，相对轻易的施展法术……”
欧特摇了摇头。
他对米莎与煌两位女性，同时说道：“一个简单的问题，为什么世……大地诸国，不约而同的歧视着感染者？”
她们有各自的答案。
但欧特没有给她们说出口的机会。
他勾勒道：“泰拉最早的王权始于萨尔贡地区。”
“尽管向前追溯，文明早在更古老的年代成形。但我们仍然不妨由此把各地民风、习俗上对感染者的歧视，和国家层面上对感染者的歧视进行简单分界。”
“以王权起点为界，彼时，源石工业尚未成型，感染者们尚未有如此广大的规模。感染的来源几乎只有天然的源石富集地区和少量源石制品。”
“由于数量极为稀少，那个时代，感染者之间甚至无法提取出‘社会底层’、‘产业工人’这样的共性来。”
反之，现代泰拉的感染者之间，是能够提取出这些共性的。
但欧特对于泰拉现在这种，社会学发展基本两眼一抹黑，王侯将相确实有种的状态持悲观态度。而本质上来说，虽然由于个人情感方面的原因，他对兽耳娘个体能够产生羁绊，却对“泰拉人”这个整体没有任何慈悲。
更何况，退一万步说，欧特也并非波萨达斯主义者，亲身参与到泰拉的社会变革中，扮演外星洪军，对他来说，这已经是近乎于亵渎的抽象。
你们泰拉人糟蹋的遗产够多了，行行好，社会学这种量体裁衣的事情，还是麻烦自己研究吧！
“但，即便如此，感染者的苦难已然成文——为什么？”
不等米莎作答，欧特继续道：“要回答这个问题，必须向前继续追溯。”
“最初的成文法只能在习惯法的地基上修修补补。而习惯法与民风、习俗密不可分。”
欧特用煌的眼睛，盯着米莎，说道：“实际上，在萨尔贡的深处，还有一些依然处于蒙昧状态的部落。”
“在那里，可以窥见感染者问题最初的形态。起初，没有任何人知道什么是源石病，也不会将它与感冒分开。”
“因为，在极为低下的医疗技术手段下，源石病与感冒，这两者的死亡率和传染率滑稽得相差无几。”
“但文明不会永远蒙昧。”
米莎毛骨悚然，在欧特冰冷的语调中，她已经窥见一斑。
“一开始，大概率是用火，紧接着可能是衣物，房屋……”
“基于物资的充盈与否，种植与采集终究会让他们分道扬镳。”
“物资匮乏，只有主动种植才能更好的活下去的那一方，他们迟早能将早期的巫医技术进一步发展下去。”
“此时，是源石病感染与其它疾病的分水岭。”
欧特一字一顿道：“它无法被治愈。”
米莎心脏漏跳一拍。
“虽然并非所有感染者都会走到这一步，但，源石病患者死亡时的结晶粉尘将会把感染以一个异常具象的方式呈现。以一种冷酷的方式，他们明白了什么叫感染。自然而然的，远离感染者将会成为一种约定俗成。”
“更加自然而然的：这种远离，向任何方向迈出一步，都极易成为系统性的歧视。”
“源石病的死亡率如此之高，对于到达这一步的部落来说：不歧视乃至于拥护感染者的部落，相对更加脆弱。”
“反之，疏远、歧视乃至敌视感染者的部落更容易兼并掉前者。”
“由此，对感染者的歧视，作为一种依附于社会形态的模因，就此随着文明本身繁荣昌盛。”
第八十九章 苦难既摇篮
“当然，确实存在极小的可能性：因为感染者激增的源石技艺适应性和源石感染的神秘性，他们成为了某些部落的……神子。这种部落将感染视作一种，‘短暂生命辉煌燃烧’的神性，并发展出一套严格的隔离措施，南辕北辙的强盛起来。”
“不过，这种渺小的可能性，远远无法与感染者遭到系统性歧视的可能性相提并论。它难以大规模的刻入民风习俗，影响习惯法，进而写入成文法。”
“因此，基于上述探讨，我们可以得出一个浅显甚至偏颇的结论……”
欧特一字一顿道：“泰拉对于感染者的歧视，滥觞于文明的蒙昧时代，它，与泰拉文明本身同源。”
别说泰拉文明，泰拉人本身就是源石催生出来的……
欧特方才的论述，建立在“泰拉人”是泰拉“人”的基础上。他总不可能当场掏出来论据，说你们其实根本不算人吧？
如果泰拉人真得独立起源，如果源石真得是一种矿物，那么欧特刚刚的论证确实可以行得通。
不过，哪怕在“泰拉人”的问题上，欧特有意打了马虎眼，不去触碰它，刚刚的论证也足以揭示……某些“蒙昧文明”对感染者态度的变化曲线。
看着米莎颤动的瞳孔，欧特继续补充道：“让我重新假设一个具体的情景来理解这段论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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