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月
季觉没再继续说下去。
有可能协会的诸多大师和工匠费尽心思的提出一整个计划,完成了百分之九十九的工程之后,却忽然发现,所有部分都失去了响应。
而等待许久的对手,从裤兜里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遥控器……
接下来,你就可以开始祈祷那只是普通的情趣用品了。
人最美好的地方就在于,你永远可以怀抱希望。
所以,它可能是,也可以是。
它最好是!!!
可就在那一瞬间,仿佛幻觉一般,季觉耳边响起一声疲惫的叹息。
再然后,所响起的乃是天塌地陷的恐怖轰鸣,震荡席卷,笼罩泉城,即便是在这残缺工坊里都无法避免。
灯光明灭里,无以计数的尘埃簌簌落下。
而就在制作间中,那一具未完成的设备猛然亮起无数灵质回路,仿佛奋力响应著什么,可很快,便自压力之下,分崩离析,彻底沉寂。
再紧接著,所有人都看到。
天亮了。
崩裂的声音里,笼罩了泉城数十年的黑云无声消散,显现出现世里久违的星空。
就好像有无形的力量掘开了腐土,直达九地之下,直直令被掩埋的坟墓重现人世,可人世如此狰狞。
天穹之上,遍布裂隙,群星之光如此飘摇。无数诡异的流光自其中运转,化为暴雨洒下。
海量的污染之雨倾盆而下,沃灌所有。
滚滚白雾向著四方扩散,但却好像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所钳制,刺耳的声音响彻天穹,难以扩张。
无以计数的诡异身影在泉城之中兴奋的狂啸著,奔走。
黑暗如潮,沸腾不休。
泉城在上升,一步一步,满载著积累数十年的遗恨和怨毒……慢条斯理又从容不迫的,突破封锁,走向现世。
而季觉心里的大石,也终于沉进了第十八层的地下室。
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莫名的笑一下。
可却笑不出声。
“……往好处想,至少我们不用再去找路出去了,是吧?”
无人回应。
死寂之中,只剩下沉默,乃至,血泊之中颤抖和惊恐的声音。
“不、不是我,”
杜登蠕动著,挣扎,惊恐呐喊:“饶命啊,饶命,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无辜的!我真的……我、我……”
童山甚至不想说话,只是伸出手,可抬起的手腕却被季觉握住了。
就好像,相信了他说的话一般。
好奇的发问:
“真的吗?”
有那么一瞬间,杜登狂喜,想要点头,却发现,根本无从动作。想要巧言辩解亦或者掩饰,却发不出声音。
自那一双渐渐被某种焰光所点燃的眼瞳之前,再,说不出话。
“你是否无辜?”
季觉轻声发问,一步一步的,向前。
杜登颤栗著,张口,可喉咙仿佛背叛了他,讲不出谎言。
余烬之路本就残酷,以善恶如此浅薄的词汇,根本无法衡量工匠。更何况,投身孽物的人,更不必说什么道德和底线这种不存在的东西。
他所掌握的技艺有数十种,可又有哪种之上没有饱蘸背叛和死亡?他所创造的作品有数百件,可其中又有多少承载期冀、不包含恶毒机心?
熔炼活体以扬升灵智、献祭婴儿以萃变物性,剥取灵魂以纯化素材……尘世的无穷众恶之中,自己那一份又是否渺小到能够被原谅和忽略?
季觉踏前,再问:“你是否践行上善之道、奉持变革之理?”
那平静到近乎异常的声音自残破的工坊里响起,铿锵如铁石,锋锐如利刃,贯入灵魂,回荡不休。
令他脸上的血色一点点退尽。
而就在矩阵之中,孽化污染的痕迹再无从遮掩,尽数显现而出,粘稠的漆黑如浓烟一般升起。
早已经……深入灵魂和骨髓!
那一瞬间,季觉终于解开了枷锁。于是,自从进入工坊开始,非攻的灵性里所升起的怒火和杀意,再无从阻拦,充斥了他的意识。
随之一同苏醒的,是季觉灵魂更深处,一缕渺小到难以觉察的火焰。
如此熟悉。
但却和噩梦里所见的那些焰光截然不同。
就像是一度触碰之后便再无无从抹去的烙印和伤痕,亦或者,是自高远之境里,一瞬的交融里所流转而出的祝愿和期盼。
一个微不足道的标记。
可当它被唤醒的瞬间,却如火焰一般,汹涌扩散,无可抑制的笼罩了灵魂、意识,乃至一切。就这样,推动著他,向前。催促著他,发问。
去履行这一份的使命和职责。
于是,自灵魂之中的璀璨焰光里,他的眼瞳渐渐浮现耀眼的纯白。
宛如燃烧的水银。
自此俯瞰。
“最后——”
季觉垂眸,“你是否还有其他申辩可述说?”
无人回应。
只有崩裂的声音响起,自杜登的躯壳之中。
他的表情痉挛著,抽搐,无从躲避季觉的目光,无从述说任何谎言。
自那肃冷的目光之中,无数孽化的痕迹在剧烈的扰动著,仿佛要逃离这一具不堪驱使的躯壳。但又无法挣脱那隐约焰光的束缚。
明明在其他人眼中,这仿佛只是普通的问话而已,可对杜登而言,却像是被投入了熔炉之内,残暴熔炼,无从反抗。
宛如地狱。
“我……我……”
杜登的表情扭曲,抽搐,遍布血丝的眼瞳瞪大了,奋力的张口,不知从何处来的力气,倾尽所有,嘶吼:“我没有错!你懂什么,你这种人,又懂什么!!我只是、我明明只是……”
想站到更高处而已!
我只是想……
嘶吼和哀鸣,无声断绝。
一只被繁复银色徽记所笼罩的手掌,按在了他的面孔之上,断绝所有意念、话语和反抗。
“投身滞腐,背离变革,奇以造祸,淫以取乱。”
季觉遗憾轻叹:“汝之所成,已再无薪火更新之相,汝之前路,只余残虐虚无之根……”
故此——
——判汝为孽。
轻灵又飘忽的灵质波动,自五指之间扩散,瞬间,笼罩身躯,遍及所有。
灵魂、赐福、矩阵……所过之处,一切都在那仿佛和解离术同出一源的恐怖震荡里,灰飞烟灭!
再无任何残留。
这便是汝等逐孽丑类的唯一下场!
第211章 穷途歧路
很多事情都来的毫无征兆。
一如动乱和坍塌,一如灾害和死亡。
即便事先已经有了诸多蛛丝马迹令人警惕,可没人能知道,在九地之下的掩埋中,这些蔓延的蛛丝马迹会如何聚合虬结,又在何时生长出何等夸张的灾祸孢芽。
一遍遍的铲除和警惕,一次次的审视和考量,又究竟能起到几分作用?
而当它破土而出时,洪水蔓过堤坝,暴雨从天而降,海啸席卷肆虐时,除了仅有的准备之外,也只剩下被动应对。
正如此刻。
泉城异变之前,十分钟。
冲天的火光自前哨站之外的荒野中升起,迸发。
协会的工地。
刺耳的警报声随著电路的毁坏,戛然而止。就在庞大的施工现场,一道道如高塔般向著天空延伸而出的庞大设备,浮现耀眼的电光,无以计数的灵质自其中散乱奔流,爆炸和混乱里,将漆黑的夜空染成了令人作呕的斑斓。
紧随其后所扩散开来的,是胜过泉城之内的恐怖污染。
原本的材料储存库里,不知何时被搬运进来的一个个巨大的储存罐,如今掀起连锁的爆裂,海量回收处理部中所萃集而来的污染和孽变尘埃自风暴之中升上天空,瞬间,将整个工地都化为了魔域。
连日以来不知多少工匠和学徒呕心沥血、夜以继日所抽取剥离而出的污染,此刻居然以如此的模样,重新倾倒在了所有人的头上。
异变如同雨后春笋,自地上、自墙壁自管道线路、自每一寸空气里萌发,飘忽的幻象不断的显现,而一个又一个哀嚎的身影从泥浆和血水之中爬行而出。
明明几秒钟之前一切还在正常的延续,所有人按部就班、抓紧一切时间的紧急施工,可短短的几个弹指之后,一切便已经面目全非。
血肉化的断裂高塔之上,一颗颗诡异的眼眸睁开,俯瞰所有。
曾经无比正常、只是略显复杂的总体设计,此刻在孽化的侵蚀之中居然毫无反抗,甚至就好像本该如此一般,理所当然的沦落为如今的模样。
伴随著大量的灵质回路拆解和重连,一切都迅速的面目全非。
就像是一副山水古卷之上,加上寥寥几笔,洒下脏污墨痕之后,便摇身一变,自秀美山水化为了地狱泥犁。
在剥离伪装之后,那早在设计之初就隐藏其中的恶意显现,展露出连创造者都未曾预料的险恶面目。
狰狞狂笑。
哀嚎遍地,惨叫和哭喊不绝于耳。
扩散的浓烟和污染里,幸存者们狼狈挣扎。
怎么回事儿?什么鬼?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最初的冲击和污染侵蚀之后,侥幸从爆炸核心中生还的学徒和工匠们狼狈的挣扎,还想要试图呼唤救援。
可聪明的人在经过一瞬间的混乱之后,便藏起了自己所有的气息,潜伏隐匿,头也不回的狂奔离开。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至恶的罗马已然建成,那么面对此刻眼前的惨烈城阙,便最好不要想著力挽狂澜,保存性命才是首先。
不论是内鬼也好,陷阱也罢,亦或者是什么大棋之中的一子……
——协会、安全局,已经不可信任!
“老师,救我,救救我……老师,老师……”
门后,火海之中的呐喊传来。
浑身鲜血的大师狼狈的扯著一根钢筋,撑起自己的身体,凝视著这惨烈的景象,面无表情。眼睁睁的看著烈焰里,自己的学生渐渐焚烧,还有一条条从他体内破壳而出的触须乃至诸多异化的器官。
有那么一瞬间,周重张口,很想要说什么。
可自浓烟和焚烧里,他却发不出声音来,抬起残缺的手臂,残存的手指点出,遥遥指向了学生的面孔。
声音,戛然而止。
火焰中的尸骸再无挣扎,就这样,归于尘埃。
在浓烟舞动里,有浑浊的眼泪混合著血从脸上划下,却分不清究竟有几分才是悲伤……
他别了过头,撑起身体,踉踉跄跄的走出火场,张口,无声的咆哮著,呐喊、咒骂,声音像是被火焰焚尽了,随著白发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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