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月
这一堆卧龙雏凤里,门卫老登刘金柱是听说帮人看门每个月有四百块钱拿里面的地免费给自己种跑来兼职的,买一送一还带着侄子,一个负责白天种地,一个负责晚上睡觉。其重要性不言而喻,简直不可或缺。
财务和人事王海川今年六十多了,提前老年痴呆,计算器都按不明白,问啥啥不知道,说啥啥不清楚,眼瞅着这个月就要退休了,就等着回家领养老金了。
唯一还算靠谱的,只剩下之前跑到前面来给他带路的秃顶中年延建。
他居然还是个一级机械工程师!
神特么一级……
这鬼地方还能留下一个一级?!
季觉难以置信的看着中年人手机屏幕上展示的证件,目瞪口呆:“你怎么没走?”
“……”
延建露出一个比哭好不了多少的微笑。
我难道是不想走么?
汽车厂沦落成这吊样,真正做事干活儿的,大家不愁下家,早就另谋出路了,该走的能走的可以说早几十年就走完了。
延建特么的也想,可他跑不了……
当初高兴的太早了,在建厂的时候,贪那笔签字费,一口气签了五十年的合同,差不多终身绑定了。
年景好一点的时候,他还热火朝天的带着大家干事业,从无到有的组织起了这一切,可以说,就算当不了亲爹,起码也是海岸汽车厂的小半个便宜养父了。
如今海岸汽车唯一还能在市面上流通的山寨小面包就是他当年主持‘开发’的呢。
可惜,好景不长,日子越来越难过,厂子一天比一天不景气,连螺丝都没得打了,偏偏还因为各种原因必须自欺欺人的装模作样一下,保留一定的人员和编制,于是延建的职务越兼越多,到最后,成为空壳里最后一个能打螺丝的留守牛马。
这些年眼看着风起云散楼起楼塌,领着毫无绩效的死工资,就算想跑路也跑不掉。每天除了喝茶抽烟之外,无聊的时候只能开个网店发展一下副业。
反正有钱拿,虽然不多,但胜在稳定不是?
或者说,心里还存在着那么一丝半缕的期望。
说不定困难只是暂时的呢?
说不定熬一熬能看到希望呢?
说不定领导画的饼真能吃到嘴里呢?以及,说不定狗日的领导明天就死了全家呢?
如今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了一个通知即将重新运营的电话和天降伟人季觉,说不激动,反而是假的。
“来来来,季先生,请跟我来,哎呦,小心,那边的灰比较多。”
短暂的会议过后,延建主动的带路,要请季觉巡视一下他忠实的生产部门,一路上接连不断的马屁和夸赞,自我感觉拐弯抹角实则明显非常的打探着季觉的状况和底细。
想要搞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直到季觉无可奈何的一声叹息:“延部长,别这样,大家都是难兄难弟,搞不好事情搞砸了,要一起背锅呢。”
延建愣了一下,旋即摆手,越发热情:“季先生哪里的话,咱们汽车厂,缺的就是您和您带来的先进管理和工作经验啊。”
“不好意思,我从来没管过,这辈子头一次进汽车厂。”
季觉如实相告,“我背后也没什么其他汽车厂的投资,更没什么财团支持,连这个厂长都是被赶鸭子上架的,还是个代理。”
延建的笑容僵硬了一下,咳嗽了一声:“那之前……”
“没弄过,没见过,也没经验。”
季觉断然说道:“硬要说的话,在修车店里打过工算么?你那款车我还经常修呢,稳定性其实比原版好,就是发动机爱漏油。”
“……”
延建的表情抽搐了一下,依旧怀揣着一丝希望:“那您……”
“父母早逝,贷款上学。”
季觉断然的掐灭了他最后一丝侥幸:“至于我本人,大学还没毕业呢,研究生在读。手眼通天和我无关,家资亿万只在梦里。
喏,你要不信的话,这是我学生证。”
延建呆滞:“那你怎么……”
“我老师安排的,实习。”
季觉直白的回答,抬起手,指了指开启的厂房里那一台落满灰尘的巨型压床:“能不能麻烦帮我介绍一下那个是干什么的?这型号我没见过啊,多少吨的?”
“……”
沉默,漫长的沉默里,延建呆滞的看着他,好像有什么破碎的声音响起。
不知究竟是侥幸亦或者是希望的幻灭。
只有脸色渐渐涨红了,表情阵阵抽搐,仿佛怒不可遏,可是却不知道向谁发火,到最后,张口所吐出的,只有一片沉默。
乃至,一声无可奈何的麻木叹息。
“跟我来吧。”
他低下头,有气无力的走在前面。
只有刚刚才挺起的背脊,渐渐佝偻了下去。
先是物料仓储然后是生产车间,再然后空空荡荡的成品仓库。
孤零零的一卷遍布灰尘的锈蚀钢卷、十几捆散乱成一团的线缆,七八箱螺丝,两条硬化了的轮胎,这就是耗子来了都要掉眼泪的原料储备。
落满尘埃的沉寂的压床,早就停滞了的传输带,拆开之后拼不起来的设备和动不起来的吊架、装配设施更是令任何一个有现代工业常识的人情不自禁的落几颗小珍珠下来。
简直就行好像是去殡仪馆参观遗体那样。
还是在车祸现场被闯成稀碎之后又碍于家属要求不得不再拼起来的那种。
每个部件好像都有,但都好像都缺点啥,哪里都不太对,唯一的相同点就是已经死的差不多了。
透透的!
依稀可以看得出来,当年的创建者还是很有野心和理想的,所有的流程也都一度齐全。
从汽车底盘的生产组装,车架、副车架的加工,车体冲压、焊装、喷漆、电泳、总装……全都可以让人感受到,这具尸体的生前曾经还算漂亮。
而且,诸多关键的设备还是有的,虽然坏的坏,报废的报废,但至少修一修还能使,至少没真给季觉一片荒地,让他凭空手搓……
能使,能用,能开的起来。
虽然早就已经落伍不值钱了,但至少存在,就和被抛弃在这里的延建一样,无人在意,无人问津。
延建到底还算是靠谱,尽职尽责。
就算是希望被掐灭了,也没有破罐子破摔。
毕竟憋了这么多年,要疯早疯了,麻也早麻了,无非是又一次的破灭而已。
从建厂到现在他在这里待了这么久,没人比他更清楚现在海岸的惨烈状况了,想要真正一夜翻身那才叫痴人说梦呢。
这些年,如果不是他偶尔还会维护一下的话,恐怕连最后这一批设备和机器早就报废或者被倒卖掉了,连根毛都不会剩下。
放弃希望,接受现实。
就当给坑里来的新人做导游了。
一路上,季觉在他眼皮子跟前东摸摸西摸摸,时不时的蹿上爬下,看什么都新奇。
偶尔会插嘴聊一聊参数和细节,倘若不是看了季觉的学生证,延建几乎以为是哪里来的同行逗自己玩。
可他那一副一知半解的样子,完全就不像是演出来的。
是真的没见过。
只是,笑起来和当初的自己一样。
在抚摸着机器、说及详细的时候,眼睛里闪闪发光。
延建无声一叹,收回视线。
不再去看。
第322章 颜色
“可以了,今天就到这儿吧。”
暮色初上的时候,季觉在水龙头前面洗了洗手,擦掉了灰,点头说道:“多谢延工指点,差不多搞懂了一大半吧。”
搞懂?一大半?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猪话?
延建生无可恋的在旁边点着头,懒得附和了。
你说是就是吧。
你说行就行。
“具体的状况,我也大概明白了。”
季觉回过头来,看着他:“这些年延工你一个人撑着也不容易,强留不美,如果想走的话,我不拦着,补偿方面我会帮你去要到最高。
当然,如果能留下的话,那就太好不过了。”
季觉微微一笑:“毕竟,恢复生产不容易,有您在的话,我的把握也高了不少。”
寂静到来。
呆滞之中,延建突然之间甚至来不及喜出望外。茫然的看着他,仿佛没听明白,只感觉忽然之间,脑子里空空荡荡。
本能的想要高兴,却都不知道应该是为了梦寐以求的自由和补偿,还是早就放弃的恢复生产。
完全说不出话。
这些年,饼,已经吃的太多了。
他现在看到就害怕。
可在反应过来之前,一张写着电话号码的便签就塞进了他的手里。
“不好意思,名片还没印。延工你考虑好了之后,随时可以打我电话。”
季觉伸出手,最后同他握手,告诉他:“明天我会再来的。”
年轻人颔首道别,转身离去。
只留下延建站在原地,漫长的寂静里,草丛里的虫鸣声细碎。
当他终于回过神来,低头看着手里的便签时,便再忍不住自嘲一笑,却分不清自己究竟在笑什么。
想太多了。
好事儿难道还能轮到自己?
他摇了摇头,骑着小电驴吃饭去了。
刚刚在熟悉的炒粉摊子上,他的电话就响起来了。
“喂?老延?”电话里传来熟悉的声音:“下午打你电话好多次,怎么不接啊?”
“嗯?我看看,哦,静音,忘了。”
延建低头看了一眼屏幕,夹着粉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怎么有兴趣忽然联系我了?”
“我听说厂子要复工了?状况如何?”
“嗨,来了个二世祖,到厂里来逛着玩了,想一出是一出的。”延建摇头,“我看以后有的遭罪咯,反正我打算跑了。”
“那就早点跑呗。”朋友叹了口气:“需要帮你介绍下家么?”
“等跑了再说吧。”
延建摇了摇头,寒暄了几句之后挂掉了电话,抬起手来向着炒粉的老汉招了招手:“老板,再来瓶啤酒,冰的。”
“好嘞。”
在昏黄的灯光之下,有小虫子绕着灯泡飞舞。
人声喧嚣的夜市摊位上,不远处有小孩儿在尖叫,到处乱跑,后面几个赤着上身的工人正在大声的呼喝拼酒。
延建抿着塑料杯里的啤酒,一口一口将盘子里的炒粉吃完。
吃着吃着,低头哭了起来。
同样的夜幕之下同样的炒河粉,不一样的是季觉加了个蛋。
打包回家对付了两口之后,他便已经在搓着小手开始盼星星盼月亮,只不过,还没有盼到燃料送上门,就听见了敲门的声音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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