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月
日夜苦痛,日夜哭嚎。
就像是真正的地狱一样。
求生而不得,求死而不能。
“我们想要停下。”
97轻声呢喃,自言自语,宛如对恶魔亦或者是神明的祈祷,“不论做什么都好,只要能停下就行。”
季觉沉默著。
再没有说话。
或许是翌日,或许是几个小时之后。
季觉被外面的响动所惊醒,听见了营地的欢呼和祝福声。
走出营帐之外,就看到了,人群中被簇拥著的97,还有其他的几个人,手持著武器,全副武装。
好像准备出征了一样。
察觉到季觉的视线,97笑起来了,向著他挥了挥手,好像道别一样,转身离去。
探索再一次的要开始了。
人群欢呼呐喊,向著他们的背影致以喝彩,满怀著期望,如是送别。
季觉甚至在人群中看到了先知。
就在最后面,那一座棚屋入口的地方,她坐在轮椅上,被人推著,目送著探索队伍离开,大门再一次合拢。
察觉到走近的季觉,她轻声说了句什么,旁边陪同的人便离开了。
“考虑的如何了,季觉先生?”先知问道。
季觉摇头:“不知道,没想清楚,但本能的有点不喜欢你。”
“很正常,遮遮掩掩故作神秘的角色永远无法获取信赖,同您这样坦诚的人相比,反而是我这种非人的造物要更加虚伪一些。”
先知淡然一笑:“敬请见谅吧,先生,有些筹码实在是太过宝贵了,机会只有一次,我没办法将它贸然的寄托在一个有可能无法信赖的人手中。”
“你们不是自己也可以探索么。”季觉问。
“是啊。”先知艰难的颔首:“你觉得我们会有成果么?”
“不知道。”季觉摇头。
“我来告诉您,或许会有一些零敲碎打的发现,或许能找到一些水银留下来的仓库和痕迹,但真正的突破?真正的转变?不,不会有。”
先知说:“永远不会。”
“从一开始,一切就已经注定了,我们是工具,而工具,无法脱离主人所缺省的运行范围。”先知说:“就算是工坊的中枢出现在他们的眼前,他们也只会视而不见,甚至,无法理解……”
“那你呢?”
季觉问:“你不是先知么?无所不知的先知,难道也找不到?”
“找得到啊,当然找得到。”
先知断然回答,笑容越发嘲弄:“可找到之后呢?工具永远无法破坏主人留下的工作,因为这就是铭刻在我们灵质最深处的指令。”
其他的人,根本无法发现,无法进入。
而先知纵然早就知晓,早就清楚,但却无法作为。
这注定是一个没有结果的循环。
徒劳的远征只会一次又一次的发动,但不会有任何的结果。
季觉问:“他们知道吗?”
先知没有回答。
许久。
只是,无可奈何的叹息。
“季觉先生,倘若你从一个只有煎熬的地狱里惊醒,察觉到自身的悲惨结果,那么最好是别再去叫醒其他沉睡的人,可惊醒的人已经越来越多了……那么,你就必须让他们相信,地狱还有被打破的可能。”
“不然的话,等待他们的,就只有绝望了。”
“对,没错,我在撒谎,我并非无所不知,我骗了他们,不止一次。”
先知坦然的轻笑著:“实际上我什么都做不到,只是个骗子而已。
就连这个营地的存续,每次也只有五六十年,每一度的重启开始时,我们都将归于工坊之中,再度沦为面目全非的模样。
可我必须要让他们相信,未来是有希望的。
即便再怎么遥远的希望——”
“人类会需要谎言,我们也会需要。”
先知呢喃著,轻叹:“水银的计划其实没有任何问题,唯一的漏洞在于……她是不是把我们做的,太过于像人了呢?”
工具不会恐惧地狱,工具不会绝望,工具不会想要解脱。
只有人才会。
天国和地狱,都是人所创造的,他们所能做的,只有沉默的领受这一切煎熬。
不知岁月,不知尽头。
寂静里,季觉静静的凝视著眼前的营地,许久,自嘲的笑了起来。
“那又为什么是我呢?先知,倘若你稍有知晓,就应该清楚,我和其他的外来者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或许是你运气好呢?”
“我的运气从来没有好过,只有糟糕和更糟,包括被你找上门来在内。”季觉说:“这个问题,请你开诚布公,正面回答我。”
“你学会了流体炼金术,对吧?”
先知回头,看过来,残缺的眼瞳凝视著他:“这里是水银的工坊,按照曾经水银所设下的指令,倘若有学徒掌握流体炼金术,就会自动在核心之中注册,并赋予最基础的内层出入权限。
可你的权限远远比你想像的高,你的灵质识别回路,代表的是曾经的中央热度反应熔炉。那个授权于你的模块,为你的授权,添加了一个很小的注释。”
先知的手指抬起,就在季觉眼前,一笔一划的,划出了一个小小的符号,转达著来自昔日熔炉的嘱托:
“它说,你是可以信任的。”
季觉的眼瞳收缩了一瞬。
他分辨出了那个轮廓的含义。
那是自上善·升变之中所流出的符文。
在炼金术的解读之中,它代表包容和承载,象征着庇护与馈赠。
其意为,【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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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地下
【倘若,还有机会的话……还请您再施于我等怜悯吧。】
瞬间的失神里,来自熔炉的话语再一次从回忆中浮现。
“看来,我还挺被照顾的啊。”
季觉轻叹:“有人跟我说,请我施怜悯于更多,可我不知道我的怜悯有什么意义,我的同情有什么价值。
先知,我只是个小喽啰,同圣贤比起来,连草芥都算不上。我们甚至不算是同类,何必寄希望于我呢?”
“原本只是打算略作尝试,可在见过你之后,反而更加确定了。”先知笑起来了,如此沙哑,“您确实是那种会施舍怜悯于我等非人之物的人啊。”
“谢谢你,季觉先生。”
她说:“您似乎真的把我们这样失控的工具当成了人了。”
“这样不好么?”季觉反问。
“或许呢。”
那个被称为先知的工具笑了起来,“我不确定这是否会产生某种理解上的错误或者是误会,不过,请您放心吧——”
她郑重承诺:“在我的生命结束之前,我将竭尽全力的帮您寻取矩阵·非攻,直到吾等真正自轮回中解脱为止。”
无需天元的契约,无需心枢的担保。
这便是工具所能献上的一切报偿。
裂界中央,原钟楼旧址。
高塔倾覆,砖石和土渣堆砌成山,广场之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坑。
连日以来,轰鸣声接连不断的响起。
悍勇狰狞的归乡骑士们,此刻背著大筐一个个从坑里爬出来,灰头土脸的像是打灰的工人一样,狼狈不堪。
“楼先生,往下已经挖了五十多米了,还是什么都没有啊!弟兄们现在都已经快要顶不住了。”
临时转职成包工头的斯兰从帐篷外探进头来,试探性的问:“有没有一种可能……您那个仪器,他搞错了呢?”
“不可能!”
楼封瞪眼,断然反驳。
经过了连日的苦劳,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身上也遍布泥垢,唯独头发依打理的一丝不苟。
“绝对不可能!”
他守在比自己还大的观测仪器前面,指著屏幕上繁复的数据说道:“看到了吗?根据统计,整个裂界,灵质流向有五分之一是在这里的,这里绝对有一个重要的结点,往上没有,那就往下。
酬金我不会吝啬的,斯兰先生,我们必须加快效率。”
“呃……”斯兰犹豫了一下,他倒是不介意雇主加钱,毕竟打仗和打灰哪个危险大家还是都清楚的,反而乐得干点粗活,怎么上工不是上呢?
只是,作为经验丰富的裂界探索者,他不得不对自己的雇主提出建议:“唔,您说的这个节点,该不会已经被之前那个姓季的小子给摸走了吧?”
瞬时间,楼封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下意识的就想要怒骂,可嗓子却不由得一阵刺痛,骂太多,嗓子都快给骂哑了。
实际上,他不是没怀疑过季觉这孙子动了什么手脚,可钟楼里他已经看过了,不过是一个被废弃的旧工坊,半点值钱的东西都没有,他还能摸什么东西?难道能当著自己的面把熔炉抗走吗?
况且,灵质流向是做不得假的,这里绝对是关键线索所在。
季觉那个狗东西,自以为从自己手里占了点便宜,就算是真的从工坊里得到了什么,也不过是买椟还珠。
真正的关键已经被自己牢牢握在了手中。
“继续!”他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我倒要看看,它究竟能埋多深——”
话音未落的瞬间,巨响自坑洞之中骤然爆发。
大地震颤。
广场上浮现出了一道道深邃的裂隙。
仿佛地震。
“通了!打通了!!!”
欢呼的声音从坑洞里响起,很快楼封就已经赶到了现场。
大地之下,隔著七十余米的漫长距离之后,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幽深的黑暗,未曾预料的巨大空洞。
抛下去一根萤光棒之后,便隐约能够分辨出那些沉寂在黑暗中的庞大轮廓。就好像某个精密仪器的内部一般。
仅仅是稍微的观察,就发现,地下的空间居然丝毫不逊色于地上。
没有花里胡哨的被表象所耍的团团转,楼封用最简单最直白的方式,强行贯通了工坊的阻隔,打通了去往运转层的通道。
支撑著整个裂界运转的工事和机制,曾经圣贤水银所遗留下的工坊模块,尽数就在其中!
“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
顺著滑索而下,楼封环顾著四周那沐浴著幽暗和光亮的庞大设施,再忍不住大笑出声:“果然还要再往下!
准备继续往前吧,斯兰先生。
这一次,是我们走在前头了!”
一扫连日以来的颓败气息,楼封容光焕发,兴奋到几乎无法克制:这一次,他就不信季觉那狗东西还能跑到自己前面去!
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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