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月
此时此刻,行进之中,季觉只感觉自己的脑子不断的在嗡嗡响。
就好像,被割裂了!
一部分是属于季觉的自我感知,可另一部分却好像真的已经变成了机械,变成了另一种形态和模样。
一部分有著自己的喜怒哀乐,可另一部分却冷漠而平静,毫无波动,仿佛机械。自机械降神的共鸣之中,季觉感觉自己作为一个零件,已经参与到了整个中枢的运转里,不断的通过对自己的灵质的微调和流体炼金术的控制,顺应中枢的变化,搭著顺风车向著中枢更内侧靠拢。
时近时远。
现在,他真正的变成了工坊的一部分,以亲身经历的体验,去感受整个裂界的运转,还有那充斥了整个工坊的宏伟波动。
浩瀚,幽深,却……如此的空洞。
就像是,一具空壳。
明明运转起来纷繁复杂,可内部却空无一物……甚至就连机械降神也无法赋予其精神,也感受不到任何记录和痕迹。
如此离奇。
明明作为造物的那些人都具备自己的理智,为何工坊本身却好像植物人一样,只是靠著缺省的底层指令运转呢?
季觉得不到任何的回应。
他太过渺小了。
只是空洞运转的回声都足以将他的灵魂彻底摧垮。
万幸的是,不止是有他一个。
还有教授留给他的万能钥匙,专业扒门撬锁的球哥——经过一路的分析和探索之后,它已经完全探明了工坊的结构和变化,为他提供关键的指向。
【中央熔炉】、【赐福室】和【仓库】等等位置已经在季觉视线内标注完成。
在任何一个工坊里,这三个地方都是至关重要的要害部分——中央熔炉就是常规意义上的工坊核心,为工匠提供创作的空间,一切布置和陈设都要为此服务,如同工坊的灵魂所在。
赐福室则是收纳和保管工匠所获取到的赐福的地方,仿佛器官,不可或缺。而仓库就直白的多了,所有珍贵材料储备全部都在其中……
可问题就来了,这些居然全部都散布在中枢外围。
那么核心里又是什么?
他究竟在往什么地方走?
季觉不由得失神,只是一瞬,穿过那轰然合拢的裂口时,居然被抛进了一个无数机枢运转的夹层里。
就像是走进了机械的内侧一样,庞大的模块从他身旁轰然升起,掀起飓风。
“前面,左拐。”
先知淡然指点道:“不必专注细节,‘向下看’的要点在于放眼全盘——即便一时之失也无足轻重。
流体炼金术,其如水中泼墨,石中取髓。神韵既就,纯化自成。只要思路和大局不出问题,那么结果就不会出现意外。
我想,这一次对于中枢运转的参与,对你而言也是一个精修流体炼金术的宝贵机会。”
一路之上,先知从来都不吝啬指点,往往在季觉迷茫时三言两语便一语中的,解开了他对细节上的迷惑,亦或者,提纲挈领的给出了指导和建议。
季觉忍不住叹息:“……先知,伱就真的演也不演了吗?”
“这话从何说起?”
车筐里的先知好像笑起来了:“我已经做出许诺了,季觉先生,但凡我所知,知无不言,绝无虚假。”
她说:“我说过了,我是先知,裂界之内,无所不知。”
“然后呢?”
季觉直白的发问:“你是不是水银?”
“……”
先知沉默了,努力的,回过头来,瞥著季觉的样子,用一种很复杂和无奈的神情和眼神,翻译一下大概是——你要不要看看自己说的究竟是什么猪话?
“我大概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了,季觉先生,请放心吧。”
她直白的回答:“我不是。”
“说点不好听的——我是水银的话,有什么见不得光的目的,真的用得到你么?”
她停顿了一下,嘲弄一叹:“况且,‘水银’那种东西,这里不是到处都是么?”
那一瞬间,行进的引擎声和中枢运转的轰鸣里,季觉不由得愣了一下。
好像听见了歌声。
来自遥远的地方,若隐若现。
“念故乡……故乡真可爱……天清清,风凉凉,乡愁阵阵来……”
如此熟悉的声音,好像在梦中早已经听过了千百遍,可是却如此空洞和沙哑,令季觉毛骨悚然。
当裂隙再度打开时,他终于看到了,满目猩红的血色。
从墙壁,从天花板,从地板上,蔓延开来,将触目所见的一切,染红。
七零八落的肢体洒落在了地上,赐福和灵质的闪光缓缓散逸著,升腾,可季觉却再没感受到任何的痛心。
只有刺骨的恶寒和恐惧。
自一只只手掌之间,被撕碎了,捏裂,在歌声里,血色流转。
而在闯入者们的惨烈尸骸之间,足足数米有余的五足鹿首的诡异身影伫立在血泊中,轻声歌唱:
“念故乡……念故乡……故乡人如何……常常念不忘……”
机车的轰鸣,戛然而止。
季觉本能的想要倒车,可是已经晚了。
它回过头来了……
破碎的面孔上,是扭曲的五官,毫无规律的分布著,如此杂乱,错位,但眼眉却如此的熟悉,仿佛带著永恒的惆怅和落寞。
自额头歪斜的眼角之上,缓缓落下泪滴。
在季觉回过神来的瞬间,那歌声,就已经,近在咫尺!
甚至,没看清那身影究竟何时来到了自己的面前。
俯瞰。
季觉屏住了呼吸,眼瞳缓缓扩散。
只是下意识的伸手,死死的拽著小安,不容许他有任何动作。然后,用尽全力,维持著自身和中枢的衔接和特征。只希望,它能将他们当做工坊里随处可见的陈设,放在一边不要管。
有一条细长的手臂,从破烂的长衣之下蜿蜒伸出。
自季觉的脸上抚过。
缓缓的,如此轻柔。
指尖划过了他的眼角,一触即收。
似是疑惑一样,可很快,便收回了视线。
在逶迤而下的长发之间,垂泪的眼眸合拢。
它缓缓的转过身,掀起一阵微风,踏著血泊,走向了更前方的黑暗里,带著好像永不停歇的沙哑歌声。
只留下一片死寂。
还有寂静中就连呼吸都快没有力气的季觉,无声的,汗出如浆。
小安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下来,察觉到他的异状,掏出了水壶递上来,总算让季觉缓过了一口气。
依旧难以克制颤栗。
“先知,那究竟是什么?”
“那就是水银啊。”
先知靠在车筐里,凝视著她远去的方向,“名为水银的熔炉冷却之后,所残留至今的余烬之一……”
同往昔的圣贤相较,宛如海中的一滴。
渺小不可及。
第84章 旧时光
水银?
你跟我说那是水银?
季觉脑子里嗡嗡作响,僵硬回头,忽然很想问一句先知:你怎么不说我是水银呢?
可事实就在眼前,无可辩驳。
“她究竟怎么了?”
季觉涩声问,“她把自己……变成了什么……”
“不知道。”
先知无声一叹:“你们余烬一系的事情,难道伱不清楚么?圣贤死之后会留下什么样的东西,谁也说不清,更何况,是像她那样至死都执迷不悟的家伙呢。”
季觉再无话可说。
只是不由得望向那个背影离去的地方。
有朝一日……自己死了之后,也会变成那样吗?不,真要能变成那样的话,说不定还是抬举自己呢。
天人之余烬,圣贤之残留。
这完全不是季觉如今这样的白板天选者能企及的东西……
即便刚刚那个东西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就离开了,可鬼知道一旦他们不自量力的反抗或者暴露出外来者身份之后,对方会有什么诡异的变化。
一鲸落,万物生。
一生都在跟上善打交道的天选者,也注定会被上善所浸染,被赐福所改变,因自身之超拔而带来诸多影响。
就算是普通人,去世之前狂吃玉米,死后还能火化炉里炸爆米花玩呢……
一个工匠一辈子跟熔炉和炼金打交道,每次的炼金创造,每一次的萃取和加工,每一次引导赐福……都将在灵魂和身体之中留下痕迹和沉淀。
日积月累。
以至于,就连余烬之道最出名的孽化症状,都变成了物化。
无法控制体内失控的赐福或者遭受邪愚之染的天选者,将会逐步在人性和灵魂的流逝之中,化为诡异的炼金物品,引发累累灾祸。
可以预见的是,天人鲸落之后,所引发的变化又是多么恐怖的规模。
倘若仅仅只是区区一只怪物的话,季觉几乎可以烧高香祭拜列祖列宗自己终于运气好中了一次彩票了。
可遗憾的是,绝对不可能……
鬼知道在这一片幽深的九地之下,究竟还徘徊著多少这样失控的怪物。
“请放心吧,你身上有流体炼金术的痕迹,还有旧熔炉的权限,祂们对你不感兴趣,更何况,还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闯入者在外面呢。”
先知面无表情的向外看了一眼之后,视线落向了前方,那幽深到仿佛通往地狱的深井。
“我们快到了。”
她说:“非攻,就在下面。”
季觉站在庞大深井的边缘,低头,感受到迎面而来的风,如此冰冷,可在那一片黑暗的最尽头,好像有隐约的闪光。
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一般这样的剧情,按照RPG游戏里的惯例,会有个NPC在后面对著自己的屁股来一脚,然后就是【前方,跳跃很有用】的固定戏码了。
可他身后空空荡荡,只有小牛马懵逼的亮著车灯,小安偷偷吃薯片的动作停顿在原地,察觉到季觉哥不是回头来抓自己之后,有些犹豫的咀嚼了一下,然后低头嚼嚼嚼。
声音清脆。
嗯,忽然安全感就起来了。
他目测了一下下面的深度,又看了看那一圈环绕而下的狭窄楼梯,实在是无法理解水银的想法。
“非攻好歹还是很重要的东西吧?”季觉问:“为什么要放在这里?跟丢了一样……不要了?”
“天人已经不再需要矩阵束缚和压制体内的赐福了,即便是失去矩阵也没什么大不了,并没有你想得那么紧要。”
先知回答,带著些许嘲弄:“况且,她也巴不得那东西赶快从眼前消失吧?倘若不是意义重大的话,可能早就丢到不知道哪儿去了。”
“为什么?”季觉懵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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