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怪盗在东京 第14章

周围杂乱的脚步声组合成一种无序的热流，它们缓慢地流出体育馆的大门。

来栖晓忽然回头看了一眼愈发空旷的体育馆，昏暗的讲台后方，那位新上任的校长正在同几位老人谈笑风生。

但这一次，他却没能再从对方身上感觉到那种鲜明且肆无忌惮的欲望。

好像前不久一瞥的情景仅仅是他的错觉。

怪盗略微虚起了眼睛。

他从不相信所谓的“错觉”。

光线、气味、声音......任何感官接收到的信息或许都会欺骗他，唯独那份无数次帮助他险死还生的直感不会。

终究是距离太远，让来栖晓难以看清新马孝廉的面部细节，“微表情”的技术自然也就无法发挥作用。

必须调查一下那个家伙了。

在产生这个念头的时候，来栖晓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貌似已经不是“心灵怪盗”了。

来栖晓，今年十七岁，是一名普通的高中生。

啧。

“前·怪盗”心中的不悦升到了顶点。

站在他身旁的井芹仁菜清楚地听到了咂舌的声音。

还是先想办法赚钱吧，比如把奖学金给拿到手。

来栖晓看向自己的小跟班，“你的手机号码和联系邮箱是多少？”

井芹仁菜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有些紧张，“怎么突然问这个。”

“都是一个监护人，含糊的概念上也算是邻居，互相之间不知道联系方式才奇怪吧。”

“好、好像是这个道理。”

井芹仁菜左顾右盼了一阵子，发现周围没有多少人注意这里，就把手机解锁，然后悄悄地凑到来栖晓的跟前。

来栖晓也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这两人看上去有点像是神秘组织的特务在接头对暗号。

*

等他们回到自己的班级的时候，一整节的体育课已经结束了。

数学老师趁着课余时间在演示电脑上插了U盘，开始寻找课件的幻灯片。

来栖晓和井芹仁菜同时走进教室，这又一次的引发了同学们的议论。

但随着上课铃的打响，这些八卦的声音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是偶尔有写了悄悄话的纸条在几张课桌之间传来传去，然后在数学老师的讲话里夹杂起一些努力压抑的笑声。

真平静啊......

平静得有些过于无聊了。

来栖晓并不在意周围不时投来的目光，他干脆地立起了课本挡住老师的视线，然后解锁手机，开始在应用商店里搜索这个国家现在比较热门的手机游戏。

“《赛马娘》、《赤红档案》、《城堡冲突》、《MasterDuel》......这都什么奇奇怪怪的名字。”

他见着流量还多，就干脆把这些游戏给全部下载了。

不同于来栖晓那副泰然自若接受众人关注的镇定，他的小跟班已经被这四面八方不时投来的视线给折腾得坐立难安了。

井芹仁菜觉得自己怎么也听不进去老师的讲话，总是下意识地去观察周围，桌面上的笔记本到现在也是空荡荡的一片。

她忍了半节课，到底是忍无可忍，于是鼓起勇气扭头去看向坐在窗边的“邻居”，想要借鉴一下同样是转校生，来栖晓会怎么应付这样的处境——

一群身姿婀娜、面容可爱，长着马耳和马尾的美少女正在他的手机屏幕里奔跑。

而这位各种意义上都本该是超级现充的男生竟然津津有味地盯着手机里的画面，桌上立着教科书，一只签字笔在指尖哗啦啦地旋转，压根就寻不到笔记本和草稿本的踪迹。

连课堂纪律都不在意了，哪里还会在意十几个同学的关注。

你真的是来上课的吗？

井芹仁菜当然听说过《赛马娘》的名头，她好几次都在车站里见到了这款游戏的宣传广告。

画面一转，黑发的马耳美少女穿着女仆装，含羞带怯地在来栖晓的手机屏幕里背着双手扭着腰肢，一派红颜祸水的模样。

然后她发现那个平日里很少露出笑容的少年的嘴角居然微妙的上扬了......

这也太违和了！！！

井芹仁菜痛苦地把额头磕在了手掌里。

这画面就像是晨间剧的男主角上一秒刚刚拒绝了大和抚子一样的女主角的深情告白，好似冰冷如铁、冷漠似钢，任由她站在原地撕心裂肺地哭喊、无视她所有不计尊严与节操的挽留。然后下一秒就看到他打车去了网吧，露出淫///荡且猥琐的微妙笑容地打开了一款“Galgame”，开始和纸片人美少女谈恋爱。

当然，来栖晓的笑容既不淫///荡也不畏缩，反而是有种潇洒不羁的帅气，让井芹仁菜都不敢多看，生怕是脸红了让人笑话。

不过井芹仁菜刚刚这动作的幅度还是太大了，立刻就吸引了正在黑板上写板书的数学老师的注意力。

于是他面容冷峻地转过身，果不其然是见到了那位新转校来的来栖晓。

同样忍了半节课的数学老师终于是忍无可忍。

“倒数第二排靠窗的男生，抬头看黑板！”

正在养马的来栖晓仰起头看向了黑板，那里针对“数A”的“图形性质”章节画着了一长串的思维导图。

“你叫什么名字？”

“雨宫莲。”

来栖晓伸出小半个脑袋探出书本的覆盖，手里还握着发烫的手机。

他读高中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更是从没有正经的上过班，早就把所谓的纪律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即便被任课老师点名了，他都还在思考米浴的夏季特训该怎么安排，定是要在今天杀得全日本的赛马娘落荒而逃。

讲台上秃顶的中年男人见状当即是气笑了，“你知道我是谁吗？”

教室里也开始出现一些努力在压低音量的哄笑声。

“他叫伊藤三水，我们班的数学老师，同时是二年级的教导主任......”来栖晓的身后忽然传来了好心的提醒。

“对不起，伊藤老师。”

来栖晓从善如流地说着，然后在游戏里点了几个选项，这才放下手机站起身。

伊藤面无表情地拍打着身旁的板书上的空白，“三角形的五心是什么？这个问题你来回答。”

“外心，内心，垂心，重心，旁心。”来栖晓不假思索地说着。

“这几条例题运用了......”

“塞瓦定理，梅涅劳斯定理。”来栖晓抢答，依旧是流畅地说出了正确答案，甚至连一丝丝思考和犹豫的时间也没有。

伊藤的眼神愈发犀利，“你上来，这几道题由你来算。”

来栖晓站在课桌后边一动不动，仍然是对答如流，“cos90°，tan45°，sin125°，cos30°......”

“心算吗？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看了书里的答案，赶紧上来，我要看你的解题过程！”

其实书里根本就没有答案，这些都是伊藤三水现场从例题里改编的。

来栖晓同样知道这不是课本上的例题，也是听出了对方的刁难，寻思这伊藤老师可真是找对人了。

他昨晚才学的“数A”这会儿就派上了用场。

裸考进入京都大学科学部的学力，请见证！

于是来栖晓走上讲台，拿起粉笔，开始解答那几道改编的例题。

果不其然，是非常完美的解题过程。思路清晰，公式完整。

但伊藤还是不满意，他非得给这个新转校进来的刺头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

来栖晓这副书呆子的打扮太具迷惑性了。

所以他干脆说，“板书里的这些空白你也给填上，再把它们讲给同学们听。”

然后，来栖晓的背也不驼着了，他开始以一副完全不符合外表打扮的口吻，大大方方地代替伊藤讲解板书上的知识点，正是口若悬河，但手也没停下，不断地用工整的片假名在黑板上书写。

看着那消瘦的男孩在黑板上潇洒落笔的姿态。

伊藤恍惚间竟然是幻视成一位江户时代的武士正手持胁差在剖解一头死去的水牛，厚实的皮毛向两侧分开，暴露出了鲜红色的肌肉，刀刃再次落下，清晰而流畅地分离每一块筋肉，露出干净漂亮的森然白骨。

是为“炉火纯青”之境。

过了两分钟，伊藤到底是泄气了，干脆是一把抢过来栖晓手里的粉笔，示意他回去坐着继续听课。

伊藤看着来栖晓走下讲台的身影，眼神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

他已经确定了这名叫“雨宫莲”的家伙在数学这一学科上有着非常扎实的基本功。

但是，光有基本功可不够！

剑道对于弟子都有着【免许皆传】的标准，高中数学也是如此。

就好比剑道里有许多“不能传授”的隐藏招式和奥义。

大学升学考试的数学试卷里的许多珍贵的得分点和解题技巧，在课堂上同样是老师不会教的。

它们全都藏在教科书、辅导书，还有习题册的各种阴暗角落里啊！

伊藤忽然露出了一个有些渗人的笑容。

三天之后就是开学考核，到时候看你还能耍出什么花样。

整张数学卷子可都是他亲自带领教职员办公室耗时一个月完成的，里面暗藏着了各路名门大学的报考试题里的相关考点，保证能给这外地的转校生足够的惊喜......

万一雨宫莲真的做出来了？

那绝对不可能。

伊藤听说过这家伙玩了一个春假，连学生证都给玩丢了。

而集合全体数学教师之力完成的那些题目所涉及到的考点之刁钻，全都是涉及到了寻常学校不会绝不会教授的“杀招”。

往往是只有那些相当有名气的补习机构才会把它们传授给支付了高昂学费或者天赋异禀的学生。

川上贞代向每一位任课老师都提到过那两位转校生的家庭状况。

他相信雨宫莲天赋绝佳是个好苗子，但他同样能确定雨宫莲没有足够的时间和金钱能耗费在补习学校里。

再加上雨宫莲从未接触过东京高中的先进教育——

可以想象，雨宫莲要想从在三天后的开学考试里拿到好成绩，这无异于一位自幼营养不良的浪人武士要拿着破破烂烂的太刀去砍翻一位身披重甲、肩宽体阔的两米壮汉。

雨宫莲是一块极好的璞玉。

伊藤不愿意看到这样璞玉般的孩子被自己的傲慢以及各种各样的坏习惯给毁掉了。

所以他由衷地期待着雨宫莲能栽一个跟头，最好是摔得头破血流。

然后，他会纠正雨宫莲所有学习上的恶习，并且不留余地的传授对方自己的毕生所学。

*

来栖晓迎接着一众少年少女震惊与敬畏的目光回到了座位。

他扭过头，压低声音向身后那位刚刚给予了提醒的男生道谢。

随即他就拿出手机继续养马。

这《赛马娘》还怪有意思的......

来栖晓拍打衣领上的粉笔灰。

他上辈子闲得没事干的时候就经常跟风在各种赛马比赛里买“马券”，纯属是当做刮几张彩票碰碰运气，不指望靠这个赚钱。

但耳濡目染之下，倒是对那些名骏的故事和经历都了如指掌。

如今见到了一款把那些赛马全部变成小姑娘的手机游戏，一时间是玩得不亦乐乎。

直到他看到自己辛辛苦苦养出来的担当赛马娘在“天皇赏”惨败于目白麦昆，然后跪坐在屏幕里哭得稀里哗啦。

来栖晓当即是倒吸一口凉气，立刻关掉手机，“米浴为什么会在「天皇赏」里被目白麦昆超过九个马身？这一定是在做梦。”

在现实里的赛马历史上的「天皇赏」，赛前不被看重的米浴可是以“黑色刺客”的姿态成功爆冷战胜了被无数粉丝寄予厚望的目白麦昆，打出了堪称经典的逆袭剧情，王与刺客的交锋让整个决胜的过程都充满宿命感与史诗感。

结果米浴被做进游戏之后，反而是在目白麦昆面前输了个一塌糊涂。

为了缓解心底那份无处安放的彷徨与迷茫，他便是旁若无人地转过身，问着身后那位同样是不听课的染着黄发的男生。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