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怪盗在东京 第60章

天空是钢铁般森冷的青灰色，模糊的倒映在车站的玻璃墙表面。

忽然是一片白色的影子飘忽着移动，下意识让人觉得那是沉浮在街道里的云，或者成群结队掠过的鸽群。

铝镁合金的行李箱伴随着万向轮在石板路上滚动发出的“咕隆”声，然后是亚麻色的风衣翩翩而过，黑色的百褶裙和白色的泡泡袖衬衫，文静可爱的少女站在玻璃墙旁边缓慢地停下了脚步。

安和昴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不逊色影视节目里任何一位明星偶像的精美面庞，阴霾遍布的心情稍微放晴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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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深呼吸，然后拖着行李箱在路边拦住了一辆计程车。

“您好，我要去世田谷区的四轩茶屋。”

“嗯......四茶啊，很有年头的地方了。但据我所知，那附近似乎没有很出名的偶像事务所。”

“我不是出道艺人。”

“喔，抱歉抱歉，毕竟小姑娘你看上去很有偶像范嘛。”司机看上去是个非常健谈的男人，年纪大概是三十岁出头。他打开计价器，“这里离四茶可有段距离了，可能要车费有点高哦。”

“我付得起。”别管什么车费了，如果可以，安和昴真想立刻就见到来栖晓。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计程车就在车站前边的公路上跟随着拥挤的车流缓慢前行。

安和昴把脑袋靠在车窗旁，窗外的景物在铁幕般的天空底下蠕动，衔接着远方绵延起伏的青山，配合周围此起彼伏的车笛声，营造出了一种让人觉得烦闷的杂乱无章的氛围。

像是教学楼里女孩们七嘴八舌的吵闹。

“哦，是那个安和......她怎么还有脸来上学？”

“听说已经被大人物包养了......”

“嘘！要是她跟‘老板’告状，你们以后可就别想接戏了！”

“不就是靠着一张好脸蛋嘛，有什么好神气的......”

是这样毫不掩饰真情实感的嘲笑与挖苦。

高中生的心思大多是这样，远比小学和国中显得复杂，在课余时间逐渐接触社会的气息，然后在这个最莫测的年龄下孵化出各种拙劣稚嫩的一面。

学习刻苦的人会对坚毅产生怠情甚至怀疑。乖张的人会反抗规则、欺负别人来获取心目中“成功人士”的体验，并且痴迷于这种体验产生的乐趣。会开始拉帮结伙，会反抗父母和师长，会因为恋爱的主题闹出数不清的荒唐......受到青春期各种过度分泌的激素的影响，他们在这个名为校园的舞台里开始上演一幕幕滑稽甚至愚蠢的话剧。

借用高校里时下很流行的一句话举例，“你真是一点也不懂读气氛哦。”

像是“读气氛”这样的要求，非常微妙的卡在了日本人“不给他人添麻烦”的大环境与职场盛行的“融入集体”的需求之间。被用在校园交际的场合，毋庸置疑一种强迫、威胁，若是由现充级别的人物主持，甚至能够藉此掀起一种声势浩大的风气，让大部分的学生都对此信服与遵从——最常见的校园霸凌就是在这样的风气里滋生并且得以壮大。

安和昴背着书包，对上周围那些毫不掩饰恶意的视线，愈发是觉得难堪。

经过了时间回溯，她终于是弄清楚了自己此刻的处境。

她正在遭受比“现充主持的校园霸凌”更加恶劣的对待——

学校的教师和管理层正在暗中操控学生群体的舆论，并且故意煽动她们的情绪。

正因如此，平日里交好的朋友与她的关系才会在短短几天的时间里崩坏，再是三观正常、信念正直的人，也难免要在这种大环境的压迫里逐渐改变自己的观念。

“分享安和昴在校内外的丑闻”是这样的风气因为成年人肮脏龌龊的手段而在艺能学校里大肆盛行。

难怪她无论怎样向老师和风纪委员举报那些不切实际的谣言，事情都得不到任何解决的迹象，甚至于，那些教师和学生会成员都开始听信这些流言蜚语......

即便是她的父母从工作之余抽出空闲来了一趟学校，也不过是临走前在脸上增添了许多的愁绪与气愤。

安和昴拿出手机，打开了录音软件，然后准备好了报警的电话，这时候才鼓起勇气走上教学楼的最顶层，敲响了校长办公室的大门。

新马孝廉一大早就打电话要她来一趟学校。

若非是来栖晓在心灵殿堂里向安和昴解释过这位校长在现实里只是个普通人，“新川崎”艺能学校里也不存在那些能够驱使超凡力量的人格面具使......她是绝不敢再回到这所学校的。

光线明亮的办公室，西装革履的校长直入主题，“安和同学，关于这段时间一直困扰你的谣言问题，校方的调查工作已经有了新的进展。”

听到这里，安和昴强迫自己保持镇静，因为这是她在时间回溯之前所不曾经历的展开。

想到自己获得“时间回溯”这份特殊能力的时候，那位同样是黑发紫眸的少女的忠告，她的眼神是愈发的紧张和谨慎了。

“请您详细说明。”

“是这样的......涉及到谣言源头的几位学生，家里很有背景，无论是学校还是你的家庭，想要处理都会变得非常的麻烦，所以我们跟你的父母沟通之后，决定给你提供足够的补偿以及合适的解决方案。”

新马孝廉拉开抽屉，拿出了两张转校申请书放到桌上。

“我在东京另外经营着一所高校，你可以在那里完成剩下的学业——作为补偿，你要是想要走升学的道路，学校会帮你争取到对应大学的推荐名额。当然，如果你还是坚持要按照亲人的意愿加入演艺圈，我也会以校方的名义替你联系各大事务所，帮你申请到参观学习的机会。”

“考虑到你一个人在东京求学可能会有许多不方便的地方......我们会免除你未来两年所有的学杂费，而且每个学期发放二十万円的‘助学激励金’。”

新马孝廉满脸坦诚的做出了这样的说明。

他当然不担心学校的账上会说不清楚这些资金的去向.......还是那句话，苦一苦那些原本该拿奖学金的学生就行了。

能在秀尽读书，基本上家里都不算拮据。

要是奖学金都不够平账，这不是还能从社团经费里再刮两刀嘛。

每个月给学校里林林总总的二十几个社团发这么多钱，就是为了应付像这样的突发事件。

以商人自我标榜的新马孝廉最擅长的职场技巧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安和昴看着桌上的转校申请书，“秀尽高等学院学校？”

新马孝廉向她补充，“位于涩谷区附近的一所私立高中。校方已经和你的父母沟通过了，他们都认同了这样的补偿方案，接下来就是看你个人的想法了。”

“我也同意。”安和昴回答得飞快，生怕对方反悔。

如果条件允许，她真希望自己除了“时间回溯”之外还能有一个“空间传送”的能力，然后立刻就前往东京投靠那位无所不能的心灵怪盗。

......

经过了人声鼎沸的市区。

车窗外忽然是绵密的小雨飘洒，很快就变成滂沱的大雨，水幕隔天绝地，冲洗掉都市的铅华喧嚣。

啪嗒、啪嗒。

豆大的雨珠铺天盖地的砸在车顶，发出了密集而紧凑的清脆声响。

安和昴向前面戴着白手套和方框眼镜的司机付清车费之后，拉上大衣的兜帽，提着行李箱就朝向前边的街道大步地跑动起来。

长筒靴踩在湿漉漉的沥青地上，行李箱的万向轮随之摩擦出轰隆隆的响声。

独自一人奔跑在四轩茶屋的羊肠小道里，偌大的城市天空作为背景，雨水倾斜着飘洒，倒也有种率领千军万马在陌生的疆土里攻城略地的心潮澎湃与豪情壮志。

逃离了那座让她有太多糟糕记忆的艺能学校，逃离了缭绕着死亡危机的川崎——安和昴的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这让她的步伐也显得轻盈而敏快了。

天边突然是亮起一片白蒙蒙的光芒，紧接着是一连串震耳欲聋的雷鸣。

雨势一瞬间变得更大了。

激///情的火焰顷刻被扑灭，瀑布般的雨幕劈头盖脸的砸下来，把女孩浇了个透彻。

安和昴单手捂住额头遮挡雨水，无比狼狈的逃到了一旁住宅的屋檐下。

精心打理的头发和浅淡的妆容有些糟乱，大衣浸湿，裙摆上粘着晶莹剔透的水珠，黑色的连裤袜东一块西一块是暗色的水痕，靴子里也滴入了雨水，湿沥沥的很不舒服。

她重重的叹息一声，然后是一手托着裙子，心烦意乱的坐到了身后的台阶上，从衣兜里拿出屏幕上飘着水渍的手机，在Line里找到了那个昵称是“大宇宙人真可怕”的用户。

做工精美的行李箱就这样被搁置在了雨水的冲刷里，代替测评博主考验着它的防水密封性能。

屋檐太窄了，不断有雨水飘进来，在那双长筒靴的前边落着一块块的暗色水斑。

昂贵的连裤袜已经湿透了，靴子里面也是一种潮湿的感觉，让丝袜与脚掌紧密的贴在一起，成为一种湿滑得发痒发腻的让人觉得不适的感受。

安和昴用衣袖不断地擦拭着坠落在手机屏幕上的雨水，纤细的手指对着数字键盘哒哒哒的敲个不停。

【Pleia：怪盗何在？！】

【大宇宙人真可怕：有事直说。】

【Pleia：四茶下大雨了！】

【大宇宙人真可怕：我知道。】

【Pleia：意思是，你能不能赶紧救救我，我的伞在行李箱里。】

这条消息发出去之后立刻变成了“已读”，但是迟迟没有等到新的回复。

“你甚至不愿意抬头看我一眼。”

来栖晓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

安和昴下意识的抬头，见到是一身白衣的少年撑着漆黑的大伞站在跟前，略微向前倾着身子，替她挡住了那些飘落的雨水。

少年穿着一身咖啡店的工作制服，白衬衫黑领结。印象里凌乱的头发仔细地打理过，镜片厚得能反光的眼镜也被摘掉了、用一根绳子系着吊在了领口，身姿也挺拔着，腰杆打得笔直。一览无余的面庞在暴雨的昏暗里拉长了五官的阴影，偶尔迎合天边的雷光，显得出一种惊心动魄的俊美。

一双深灰色的眼眸好像明镜一样干净光亮，没有同龄的青春期男生大胆而张扬的欲望，也没有成年男性那样盈满了被酒精发酵出的贪婪、微笑时眼角的褶皱里好像都带着觊觎的色彩，只是如镜面那样倒映着安和昴自己的双眼，让她能清楚的看到自己此时的窘迫、羞涩，胆怯，以及一种难堪似的不知所措。

少年撑着伞后退一步，干净得让人害怕的镜子就远离了。

此时伴随天空里轰隆的一声雷鸣，雷光绽放，把他的身形照得惨白。

像是一把工匠呕心沥血锻造的名刀，笔直地插在了大雨倾盆，雪白锃亮的刀身把女孩心底藏着的那些羞怯给照得通明，让她的心脏前所未有的悸动着，咚咚咚的声音好像鼓点一样闷闷的响着。

来栖晓朝着她伸出手，“一起走吧，带你去店里坐一会儿。至少先把头发上的水给擦干吧？不然明天可是要生病了。”

安和昴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语......确切的说，她此时都忘记了该如何言语，只是顺从地把左手放在了来栖晓的掌心里。

来栖晓不动声色地松开了她的手掌，转而是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这场雨下得真大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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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6.我家床还蛮大的（二合一）

雨越下越大，今天的勒布朗大概是很难有生意了。

佐仓惣治郎早早的就把店面交给来栖晓打理，然后回家监督井芹仁菜完成功课。

这女孩最近对待课业有些消极了，开学考试失利的惨痛经历直到现在都若有若无的影响着她......

忽然听到有汽车从稍远的公路上驶过，撕开遍地水洼，路面上的积水被掀起，浪涛那样湍急的拍打向两侧的矮墙，水珠飞溅，在墙面划出近似泼^^墨的痕迹。

喧嚣短暂，很快就只能听到急促的雨声淅沥在一门之隔的红白雨棚上，过了很久才是一道撑着伞的人影匆匆忙忙的经过。

咖啡店里没有顾客。

穿着工作服的来栖晓正在柜台后侧忙碌，暖色调的灯光把他摇晃不定的影子投射在红木制的桌面上。

很快，随着白蒙蒙的热汽升腾，浓郁的咖啡醇香在空气里弥漫开。

安和昴坐在最角落的餐桌旁，用吹风机吹干的长发有些凌乱的披散在肩后，湿漉漉的连裤袜已经脱掉，揉成一团丢到了桌边的垃圾桶里。

黑色的百褶裙底下露出两条象牙般白皙光洁的滚圆笔直的大腿，再往下是彩铅描绘弦月那样轻巧而流畅的一弯浅淡线条，好像达·芬奇为《蒙娜丽莎》着墨的那一抹神秘而优雅的微笑。淡淡的水痕在灯光里斑斓出一种柔和的光晕，又像是水中窥月，如此无暇的美感浸泡在朦胧的视界里，让人几乎无法挪开双眼。

泡满了雨水的长筒靴被倒挂着晾在了卫生间的角落，“滴答滴答”的落着断断续续的水珠。

来栖晓替她拿来了一双拖鞋，现在这女孩就露着两只白白净净的脚丫踩着拖鞋放在桌底下，脚趾会因为忽而升起的不安或者羞涩而紧张的蜷曲。

安和昴拿出电量所剩无多的手机反复的摆弄，其实视线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向上抬起一些角度，越过屏幕，绀紫色的眼眸里倒映着来栖晓忙碌的身影。

Line的主页上闪烁着颜色单调的聊天气泡，手机震动着，让不知何时是发呆有一段时间的安和昴打了个哆嗦，连忙是低头开始应付父母的关心。

悬挂的电视机正在播放着热门的午间节目《寻访失控事件的真相》，但自从那位被节目组当做卖点的“少年名侦探”明智吾郎宣布永久暂停活动之后，它的收视率就开始不断下滑了......说到底，还是节目组故意卖弄“美少年侦探”的噱头遭到了反噬......被他们寄予厚望的侦探已经作为“失控事件”的受害者在重症监护室里躺了一个月的时间，直到现在也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过了一会儿，一只瓷杯连着竹制的托盘搁在了桌面上。

随着簌簌的声响，来栖晓摘掉围裙，坐到了安和昴对面的沙发椅里侧。

“欧蕾拿铁，额外的两勺奶油和方糖，更好的中和了咖啡的酸涩，同时带来了更加清晰的层次感。女生们应该都会喜欢。”

“谢谢......”安和昴有些苍白地说着，然后就看向杯中飘忽的火焰形状的拉花。

她试探性的端起了杯子小口的喝了一点，滚烫的意味沾染上指尖，好像电流那样极快的释放，然后是微弱的酥麻感顺着手指流淌向全身。

她的眼睛略微睁大了一些。

这是可以称得上“美味”的味蕾体验。

温暖的感受迅速坠落到胃部，然后在全身上下绽放，仿佛花海盛开般温柔而壮阔的美好。

来栖晓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你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目前的打算，是在学校附近找一间合适的公寓租住。”

来栖晓上下扫视了她现在过分狼狈的打扮，“女生一个人穿成这样冒着大雨去外面租房，这可不太安全......我陪你一起去吧，顺便在路上聊聊‘时间回溯’的事情。”

安和昴愣着了，一时间有些摸不清自己心底突然的悸动到底是源于怎样的一种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