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南西望月
司机是个看上去接近三十岁的青年，很体面的刮完了胡须，穿得西装革履，还戴着一副眼镜，儒雅温和得像是一位大学教授。
他带着白色手套，很热情的朝着靠近的丰川祥子招手，“我正好准备最后接客一次就回家了，这位同学请问是要去千代田吗？我住在千代田，可以只收你三分之一的钱，顺路把你捎带到车站附近。”
生怕丰川祥子反悔似的，司机摸摸索索的找出了自己的驾驶证，还有工会发放的职业认证，同时打开了行程记录仪给她看。毕竟长相漂亮的小女生在夜里一个人乘车的确是会害怕遇到“司机是潜在的犯罪分子”这样可怕的情况。
丰川祥子望着周围一派冷清荒凉的景象，再看着面前这辆出租车，以及司机那诚恳的表情，犹豫了片刻，还是拉开车门坐了进去，“那就请把我送到千代田的车站旁边吧。”
驾驶证上写着“丸喜”这样姓氏的男人便是松了口气，“太好了，没想到临近下班了还能再省下一笔油钱。”
他一边是扭动车钥匙点火，一边是碎碎念着，“大晚上怎么一个人出门，男朋友没有陪着你吗？”
丰川祥子有些拘谨地握着手机，不时是看向了屏幕里【紧急联络】的拨号键，面对这种话题，独自在夜晚出行的女孩肯定不敢是说实话的，只好学着来栖晓那样“撒点小谎”。
“我和男朋友约好了在车站旁边见面。我要陪他去警视厅登记遗失的居住证......我们已经跟警视厅预约好了。”
丸喜先生好像完全没有听到后半段话，表情很是自然，没有什么心虚或者紧张，他笑得很开心，“小姐的男朋友一定是很帅气的男生吧？”
“嗯，”丰川祥子闷闷的用鼻音回答这个问题。
她不敢解释和反驳，有个虚假的“男友”肯定是最安全的回答选项。
很快计程车就上路了，车窗外的景物像是橡皮擦碾过素描作品一样把昏沉在黑暗里的绿化带擦拭成撕裂状的模糊色块，偶尔夹杂着千丝万缕的白光，那是极快掠过的路灯的残影。
司机很健谈，比起丰川祥子的目的，他似乎对她口中的那个“男朋友”更感兴趣。
“有染发吗？戴眼镜吗？平日里喜欢打扮自己吗？”
一个个奇怪的问题被抛出，但他好像根本就不在乎丰川祥子究竟回答了什么，自顾自的开车，自娱自乐般自己做着猜测。
几个问题在东拼西凑之下，居然微妙的拼出了那位让丰川祥子印象极深的乐队节奏吉他的形象：不染发，戴眼镜，不喜欢打扮自己，相貌帅气、成绩优异，懂得的事情很多、似乎什么话题都聊得上，有着无可挑剔的工作态度，以及远超同龄人的成熟，而且非常有担当......
说着说着，司机好像把自己都给感动了，“小姐你真是很幸运啊，能有这样一位优秀的男朋友。”
丰川祥子依旧是不敢回答他的问题。
司机自娱自乐的笑得很开心，然后也不再继续找话题跟后边的乘客闲聊。
夜里的公路很宽敞，几乎见不到什么同行的车辆，便是风驰电掣般的疾驰。
从北区到千代田的路程，居然仅用了短短十六分钟就抵达了。
等到计程车到站了，丰川祥子就逃跑似的开门下车。
但她要付钱的时候，却被丸喜摆手制止了。“车费还是不用付了，毕竟是回家的顺风车，要是再多收一份高中生的钱，我其实也会感到不安的......哦，如果不收钱的话，好像也会让你感到不安嘛......那么，请给我五百円吧，让我等下能在家门口的吉野家吃碗牛丼饭就好啦。”
丰川祥子有些歉意的朝着他鞠躬道谢。
丸喜却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从她手里接过五百円的硬币，然后露出了祝福般的微笑，“路上小心。”
“另外，你的男朋友很优秀，请一定要好好珍惜。如果将来遇到了什么感情上糟心的事情，拜托给他更多的理解和包容，总之......”
“一定过得要幸福啊，小姐。”
他把车窗完全摇下去了，在车载的电脑里操作了几下，然后踩着油门就离开了。
隐隐约约能听到那辆计程车里边响起了老掉牙的昭和金曲，好像是在唱着什么幸福生活，美满生活之类的歌词。
真是很奇怪的人。
丰川祥子看着那辆计程车消失在了远茫茫的车流里，完全的融入了东京夜晚的繁荣，觉得一种莫名其妙的相似和熟悉。
似乎以前在某篇研究论文或者刊登了科学成功的报纸头版上见过那位司机。
但是......为什么总感觉他一路上说的这些话有种强烈的让人说不清所以然的违和感。
丰川祥子拍了拍脸，很快就不再在意那位仅仅是一面之缘的住在千代田的司机。
东京太大了，他们以后应该永远不会有机会再相见。
她拿出手机，准备在谷歌的导航软件里搜索警视厅的位置。
嗯？
丰川祥子有些惊讶的发现自己手机主页那个以前不管怎么都删不掉的“异世界导航APP”已经消失了。
点开短信箱才发现昨晚手机系统自动更新之后，就发送了一条更新日志，里面附着运营商诚恳的致歉，居然还送了四百円的套餐费用。
这下是可以选择性失忆了。
丰川祥子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千代田的“东京站”，而她要去的警视厅总部是位于千代田区神田地带的“霞关”。
从东京站步行到霞关大概有1.5公里的路程。
她按照导航上的指引，很快就登上了一座人行天桥，偶尔抬头，能看到一旁的商务大厦上正在播放Morfonica的演唱会广告。
这支由月之森学院推出乐队组合，最近在网络上的讨论度非常高，她现在就读羽丘高中里就有许多女生都是Morfonica的忠实粉丝。
偶尔还会有人匿名在Line里寻找丰川祥子这位曾经的月之森学生请求Morfonica成员的联系方式，当然，都被她非常坚决的拒绝了。
因为她真的有。
上次在涩谷听了她们的演唱会，谢幕后又去要签名和周边——没想到居然被主唱认出来了！
然后被对方很热情的加上了Line。
这件事可是让一起去要签名的几位乐队女孩们艳羡不已。
丰川祥子有些向往的望着屏幕里的舞台，但随着她走下天桥，继续走在了霞关的方向，演唱会的舞台画面也就远远的落在了身后的商业中心。
如此背道而行。
好像她是不断要深入难以挣脱的泥泞，而刚才所向往的那个舞台即便是隔着遥远的空间，依旧要散发出让人觉得灼痛的光芒。
丰川祥子尽可能的寻找布置有街灯和摄像头的路线，再不济也得是行人比较多的地方。即便是从“心灵怪盗”的感激与仰慕里找到了直面家庭困境的勇气，依旧改变不了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高中一年级女生的事实。
一个人走夜路就是危险，即便是逃跑都不一定有用，所以必须很谨慎的让自己时刻处在公安系统的关注之下。
这时候她就忍不住要想着，如果自己真的像那位丸喜先生说的一样，有一位约定的男朋友要一起去警视厅就好了......
前面的街道很是嘈杂，好像是电器店正在做大规模的折扣活动，一台液晶电视机只要以前一半的价格，而且还有幸运客户的抽奖环节。
丰川祥子在路过的时候，立刻被热情的店员塞了一张抽奖券。
长得漂亮就是有着这样的利好，商场试吃的时候会被人主动询问要不要再来一份，有什么免费的活动票券都会被积极的赠予——这对于店家的生意当然是好处的，被美少女光顾过的商品或者活动，肯定是有什么特别吸引人的地方吧？过路的人就会带着这样的想法成为店家所需要的“客流量”。
此时，一群老人正在挥舞着钞票把店面围堵得水泄不通，拿着话筒的主持人汗流浃背的应付着他们过度的热情，一回头就看到了接过了抽奖券的丰川祥子，顿时是眼睛一亮。
她急急忙忙的对着就要离开的丰川祥子极力劝阻，“那边的小姐，可以拜托你回来一下吗？抽奖券只能在今晚的活动里使用！”
丰川祥子有些为难，左顾右盼的一阵，想要把手里的抽奖券随便找个路人送出去。
突然是一位短发的少女极快的冲出了人群，快步跑到了丰川祥子的面前。
“嗯...？”丰川祥子拿着抽奖券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把它递了过去。
有那么想要多一次抽奖的机会吗......
正当丰川祥子不明所以的时候，那位短发的女孩却是惊吓般的倒退一步，眼睛死死的盯着她的身后，似乎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生物。
丰川祥子立刻是下意识的回头。
黑暗里似乎有无形的手掌伸出，死死的捂住了她的口鼻。
十根手指陷入了她的面部，然后骤然紧握——
思考的能力一瞬间被剥夺了。
丰川祥子眼前漆黑一片，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
矢岛佑月满脸“惊讶”的抱住了丰川祥子，然后连忙朝着一旁注意过来的众人道歉。
“我的朋友突然有悄悄话跟我说，抱歉打扰到大家了。”
她把抽奖券随便找了个老人送出去，立刻就搂着丰川祥子的肩膀，似乎是关系很亲密的离开了电器店。
没有人注意到，在这两位女孩路过绿化带的时候，有一枚散发着荧光的事物飞了出去，落进了草丛深处。
这一侧的区域恰巧没有被摄像头覆盖，因为摄像头全部安装在了电器店的里外。
过了一会儿，清洁工打扮的人物拿着遮光的尼龙袋还有一把铁钳，在草丛里一阵翻找，然后把那只手机背面朝上的夹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塞进了尼龙袋。
......
“这样做，那个怪物真的会找上来吗？”
“放心，肯定会。”
丰川祥子恢复意识的时候，听到了两位女性正在前面交谈。
她被安全带绑在了座位上，车窗外似乎是城市边缘地带的漆黑一片的夜景。
“那她要怎么办，直接杀掉？”
“神明大人严令禁止伤害这个女孩。”短发的少女坐在驾驶座打着方向盘，语气不耐。
“她可是那个能在未来替【愚者】建起巴别塔的【恶魔】！”
“那又如何？难道未来要轮到你去跟【恶魔】打架吗？”矢岛佑月冷笑着说，“神明大人的智慧不是像你我这样的凡人可以揣测的！那样做只会让【愚者】彻底失去控制！”
坐在副驾驶座，身形姣好的女人则是满脸不甘，“失控？就是因为这样束手束脚，我们才一直没办法完成觉醒必须的‘奉献’，好不容易才接触到了世界的真面目，你难道就甘心永远弱小吗？”
矢岛佑月烦躁的猛拍方向盘，发出刺耳的车笛声。
“按照组织里的‘先知’的说法，我们已经因为提前杀死这些未来的人格面具使导致了连续两次的世界线回溯！”
“第一次，是那个异世界的小丑试着去刺杀【倒吊人】，然后他已经完全的惨败了，甚至连死亡回溯的戒指都没能救下他！而第二次，是你自作主张安排了在【恋爱】将要被囚禁的‘基地’里提前扼杀她的觉醒的计划，不仅害得世界再次重启，甚至间接导致了一位‘时间回溯者’的诞生！”
副驾驶座上的女人沉默了好一会儿，“那我们该怎么办？难道任务就是把她当成诱饵带到外面，牵制怪盗的注意力吗？”
“当然是想办法让她永远失去觉醒人格面具的机会了。”矢岛佑月深呼吸，“在塔罗的释义里，【恶魔】可是有着与【恋爱】互相映照的地位，我们不可能放任她就这样按照命运的轨迹觉醒力量。”
“你就无所谓她都在后面听你说话吗？”
“她很快就会完全不记得这些了。”矢岛佑月无所谓的说着。
“要删除她的......”
“是哦，神明大人赐予的镰刀还剩下最后一次使用机会，我们等下就要把她迄今为止与怪盗建立的情谊，还有一切可能会涉及到‘反抗’和‘痛苦’的记忆都全部夺走......当然了，最后要去一趟金城先生的赌场，顺带着把她那个不小心被金城先生的宫殿扭曲了欲望而变成人渣的老爹清理掉，接下来就可以放她回到平淡的生活里了，哼哼，听上去真幸福呢。”
丰川祥子不像安和昴那样有着丰富的ACGN知识积累，没办法完全理解她们的说辞，但她还是从中听懂了一些可怕的，让她感到无比愤怒与憎恨的真相。
她想要斥骂她们，却从无比迟钝的感知里发现自己的嘴上似乎贴着了一层胶布，只能发出一些呜呜咽咽的声音。
矢岛佑月傲慢的说着，“别在后面叫唤了，丰川小姐，这可是你梦寐以求的正常人的生活啊。”
“等你的父亲‘消失’之后，那些债务我们也会帮你处理掉的。”
“接下来，你可能会收到一封月之森寄来的转校邀请书。当然，到时候你可以自己选择拒绝，继续现在的校园生活，也可以回到那个到处都是大小姐的音乐学校......无论你要做什么选择，都肯定不会记得我们今天的谈话了。”
坐在副驾驶的女人说，“我们已经离城区很远了，赶紧准备用‘镰刀’把她现在的这份绝望连同所有超越日常的情感和记忆都给收割掉吧！不然怪盗真的就追上来了！”
“佐川！别对我指指点点！”
虽然如此斥骂着，但矢岛佑月还是调转方向盘，把车停在了一座废弃的工厂里。
她打开车门，配合着佐川有些粗暴的把丰川祥子从后座里拽了出来。
她已经提前用人格面具给丰川祥子下达了“失去力气”的“毒”，根本不担心她会挣扎反抗。
丰川祥子连自杀都办不到，只能一路被两位人格面具使扣着双手往工厂里走去。
路上能听到野猫的叫声。
走进了宽阔的工厂，她被矢岛佑月一脚踹到了地上，灰尘迅速扑了满身。
然后佐川把工厂的大门关上，一个披着斗篷人形作为人格面具从她身后浮现，然后去触碰这扇门，让它变成了“不会被人关注”的状态。
佐川的人格面具拥有着“使事物失去存在感”的能力，她刚才就是躲在暗处，使用人格面具帮助矢岛佑月隐藏了她对丰川祥子发动的偷袭。
而上一个轮回里，她也是靠着这样的方式把自己伪装成了普通人，以瞒过了来栖晓的那份在现实里遭到了一定程度削弱的直感。
“要开始了，你站远点，千万不要被波及到了。”
矢岛佑月这样叮嘱着，然后一脚踹在了丰川祥子的肚子上，在女孩发出了痛苦的呜咽，甚至是几乎失去意识的时候，她弯下腰，伸出双手合握住了女孩纤细的脖颈，然后缓缓发力。
等到丰川祥子即将昏迷之前，她就会拧动那枚腕表，解放被封存在里面的拥有操作记忆程度的力量。
就像清除新马孝廉的记忆那样，清除掉“丰川祥子”这位女孩身上积攒至今的所有超出平凡的可能性。
......
伴随着惊雷般的轰鸣，东京印象空间的隧道里，电车呼啸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亚森」一巴掌把它砸停了。
来栖晓跳到站台上，对照了一下它在现实里的布局，立刻是钻进了临近的“维修工作间”，然后开始从印象空间里上浮——
这是在他上辈子从伊戈尔那里取得了一部分天鹅绒房间的操作权限之后才开发出的技巧，借助天鹅绒房间这个存在于“意识”与“物质”世界夹缝里的领域，他只要消耗足够的精神力，就能破开“意识”与“物质”之间的屏障，强行闯入宫殿或者返回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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