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丰川祥子,那我是谁? 第78章

作者:白云大夫

  丰川翔好奇。

  “因为我亲自实验过。”

  老人淡淡道。

  “原来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丰川翔恍然大悟。

  “想唱什么曲子?”

  老人问,“你刚刚做的那首曲子吗?”

  “那首是比较像K-Pop类型的偶像歌曲,您应该不怎么喜欢听。”

  丰川翔摇摇头。

  (K-Pop:棒子的流行音乐,一般由韩语,电子音乐,流行舞曲,嘻哈等元素组合。)

  “你们年轻人的曲子我也没少听,你不用担心我的口味。”

  老人见过不少少女乐队,不会因为年龄问题就忽视时代的前进方向,实际上最近很多新出的曲子她都听过,偶尔还会留下一些自己的建议。

  对于偶像这种她这个年纪一般都喜欢不起来的元素,她也抱着了解的心思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学习,并且认为这种类型的曲风确实有一定的可取之处。

  “不过,偶像风格,还是偏K-Pop的类型……那个能让你特意做一首曲子的孩子,原来是一名练习生吗?”

  老人很快就从简要的条件分析出了身份。

  “是的,她的名字叫纯田真奈,是一个很努力向上的女生,同时也是我现在推的偶像。”

  丰川翔大大方方地承认,然后笑着向老人介绍道。

  “我有她的账号,您要不要也关注一下她?”

  “关注就不必了,”

  老人摇摇头,“但如果你跟那个孩子关系真的很好,以后她要是在业内碰到了什么麻烦,可以跟我说。”

  “老板,您真的好温柔……”

  丰川翔感慨道,然后由衷地向老人低下头,“我替她谢谢您。”

  “少说奉承话。”

  老人看出来丰川翔是在借替别人感谢,来表达他自己的心意,她对此并没有戳破,只是呵呵笑道,“赶紧弹你的。”

  丰川翔嘿嘿一笑,然后缓缓收敛笑容,将目光投向怀里的琴身,手指按向琴弦,另一手按在指板上,闭上眼睛感应着自己内心的情绪。

  现在的自己,想要去弹奏怎样的歌曲呢?

  他冥思良久,然后缓缓睁开琥珀色的眼眸。

  细长有力的手指开始在琴弦上跳起舒缓的舞蹈,弹出几道轻快空灵的弦声,得益于这把吉他长久的年份,弹奏出来的音色能清楚地感到时间的厚重,以及一股淡淡的沧桑。

  丰川翔慢慢地弹奏着,然后张开嘴,配合着指下的弦声吹起了一曲口哨。

  月色柔软的辉映下,清风吹过庭院,沙沙响起了树叶婆娑的碎声,坐落在走廊的庭院灯散发着明亮的暖色,与新月清辉的光芒一同照在少年凝脂点漆的脸颊,琴声与口哨踩着节奏交织旋律,如同两个在跳着华尔兹的舞者在演绎最简洁的美丽。

  丰川翔现在弹的曲子,名字叫做《面会菜》。

  这是一首歌曲的知名度,可能要比它出自的电影更加广为人知的背景音乐。

  整体的节奏欢快明朗,悠远清扬的琴声里,还透露着那么一丝丝潇洒,初听时会有不少人把这首歌当做一首治愈的曲子。

  但实际上,这首曲子还有一个副标题,叫《The Last Meal》,意为最后一顿饭。

  说是剧中有一个角色,叫肚财,他没有女朋友,没有稳定的收入来源,没有改变生活现状的能力,每日每夜只能靠着抓娃娃来维持精神世界。

  有一天,他和他的朋友一起撞破了上司不能告人的秘密,之后肚财死在了圳钩里,隔天早上才被发现,而他吃的最后一顿饭,刚好就是面会菜。

  在安详的口哨声,和笃定的琴声下,肚财仿佛化作了一只白鹭飞向天边,身后翻毁的摩托,垃圾塑料瓶,还有遍地的苦难尘缘,都与他不再有关系。

  丰川翔记得第一次看这个电影的时候,是和睦一起看的。

  睦家里有专门的私人影院,而她的父亲若叶先生又是圈内人,手上有不少电影资源,不管是刚上线的电影,还是其他国家的电影,只要有就能在她家看。

  当时看的时候没什么感觉。

  后来再听,只觉得心中无限的酸苦和惆怅。

  人们经常挂在嘴边说的一句话是,喜剧的内核是悲剧。

  当下也有不少创作电影艺术的人会选择用欢快的曲子来修饰悲伤的剧情,因为两种截然不同的元素碰撞在一起,本身就是极具戏剧性的一件事情。

  丰川翔不喜欢悲苦。

  没有人会想要过上不幸福的日子,也没有人希望每天回来打开家门,看到的是遍地的垃圾和数之不清的酒瓶,手机传来震动声,不是朋友发来的消息,而是银行紧追不舍的催债电话。

  可这些事情全都是发生在他身上的经历,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烙印在他灵魂之中的诅咒。

  不论跑到多远的地方都会被追上来,就连睡觉做梦都不安稳,想要窝在被子里哭,但再怎么流眼泪也对绝望的现状无济于事。

  他曾经幻想所有事情都可以被时间的流逝打磨平,只要撑过这段时间,只要撑到自己再重新站在山巅上,一切的一切就都会归于平静,可以心安理得地重新回到幸福的怀抱。

  但事实却是,哪怕之后他功成名就,过往的事情也还是摆脱不掉,遗忘不了。

  就像深扎进肉里的刺,镶嵌进肌肤的流矢,被倒刺构拽着血肉,一旦回想起来,就是刺骨的剧痛。

  即便鼓起勇气将这块地方挖开,给予自己一个摆脱它的机会,但挖开之后却又发现,它其实早就化作药石罔效的顽疾融进了身体里,刻在了灵魂中,直到化为一捧黄土,迎来真正的死亡之前,这份让人窒息的过往都会紧追着他不放。

  也正是因为过往对他的伤害是如此巨大。

  所以他才将几乎一颗心都献给了丰川祥子。

  他真的由衷盼望这个女孩可以走上一段与他不一样的人生,一段不需要被烈日灼心,不需要被苦痛诅咒的人生。

  哪怕知道丰川祥子与他不同,没有欠债,也没有和本家决裂,他也仍然愿意再次去正视她,再次拥抱这个能触动他内心的女孩。

  可是丰川翔能够做到正视另一个自己,正视与他不同的丰川祥子,却做不到正视【父亲】

  这是他人生痛苦的根源,是他曾经夜以继日的咬牙努力,只为能够得到一声认可,结果却连这么微小的愿望都无法达成的梦魇。

  他做不到面对。

  尤其是在认识到那个男人绝非他那个世界的人渣,而是一名愿意承担起对儿女责任的父亲时,他感到了更加的无所适从。

  最终,他只能将心中一切复杂的情绪都化作了那句【祝你幸福】,然后轻轻抱住丰川祥子。

  他没办法再待在那个家里。

  渐渐的。

  也迷失了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

  一曲弹奏完毕之后。

  丰川翔长舒一口气,眼圈隐隐有些发红,手指从琴弦上离开,将吉他安静地搁置在了大腿上。

  旁边坐在椅子上的都筑诗船久久没有张口。

  她从这首歌里感受到了几乎能将一个人的身心都全数碾碎的痛苦与孤独,曲调越是欢快,隐藏在背后的那份无奈与迷惘就越是浓烈。

  “……有句话叫做,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活得越久,就越觉得这句话说的是如此贴切。”

  老人有着丰富的阅历,因此她能从这首曲子之中听出丰川翔想要表达的感情,摇摇头感慨道。

  “正因为是最亲近的关系,所以人们才无法容忍丝毫的背叛,也正因为爱的如此热烈,所以也才往往会孕育出最刻骨铭心的恨。”

  “为人父母是天底下最难的工作,却也是最简单的工作。因为不论怎样复杂的亲子关系,到头来贯彻始终的也只有一个字,那就是【爱】但不幸的事情是,世上绝大多数人都不懂什么是爱,我活到这个岁数,也不知道什么才是准确的爱。”

  说着,老人下意识摸向了口袋里的烟盒,但终究是压下了抽烟的心思。

  她慢慢地重新将手搭在双腿上,靠在木质的椅背,声音沧桑而又有力,道出了曾经自己的往事。

  “我当时选择接触摇滚,原因其实也只是受不了家庭的氛围,家里人所有的爱都倾斜在了我兄长身上,对于我的一切不管不问,还有许多很复杂的问题……但现在我已经记不起那么清楚了,只记得自己和家里断了关系,一个人从乡下跑到了东京去实现自己的梦。”

  “很多年后我功成名就,收到了一条从家里寄来的信,信里告诉我我父亲去世了,要我回来参加葬礼,这并非是我第一次收到家里的信,每隔几个月,就会发过来一封信,有时候也会没有,断断续续的持续了十几年,这十几年里,我一封都没有回复。”

  “但念在儿女一场的情谊,这次我没有再坐视不理,我回了老家,兄长以家主的身份迎接了我,说实话,我其实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话了,但他仍旧是小时候对我的那般态度,带着泪对我说,回来真好。”

  “守夜晚上,他亲自下厨招待了我,还买了许多许多的酒,他酒量完全不是我对手,喝了几瓶就倒了,我本来想把他扶上去休息,但他却拉住了我,跟我说起了父亲的事情。”

  “他和我说,父亲在我离开之后,懊悔的哭了整整一个礼拜,说如果我还能再回来,他会低下头,和我道歉,他就这样等了我十几年,但是直到最后也没能等到我回来。”

  “我问既然如此,为什么臭老头不直接过来找我呢?兄长和我说,他怕我仍然不愿意原谅他,怕会叨扰我的生活,也怕一个一辈子没来东京的人,会给我添麻烦,所以只是一直写信,和我念叨些家常。”

  “我那时没有太多反应,只是愤愤的骂了一句,早时候干嘛去了?但之后回到家里,过了很久,四季轮换,时光荏苒,女儿都要上初中了,信箱里却始终都没有再等到一封家书时,我才迟迟明白,我爱我父亲,但这句话,我已经没有机会告诉他了。”

  “……抱歉,老板,是我让你想起了不好的事情了,我给您揉揉肩膀。”

  丰川翔站起身,走到老人的背后帮她轻捏着肩膀。

  老人摇了摇头,语气依旧平淡,她拍了下丰川翔的手背,被皱纹堆积的脸颊上,是温和的笑。

  “这不怪你,丰川。即便没有你,我也仍然会想起这些事情,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人都是软弱的。”

  “我也会哭,也会想逃避,没有人生来坚强,可以做到无视生活上所有的疤,哪怕之后功成名就,回首往事仍会觉得痛苦难耐。”

  “我不知道你今天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我从你的曲子里感受到了你摇摇欲坠的内心,仿佛能听到你的灵魂在抽泣,在崩溃。”

  “我无法想象,到底是什么事情才会让你有如此复杂的情绪,我唯一能为你做的,只有说几句看上去像样的话安慰安慰你。”

  “您说的每一句话都很有力量,绝不是什么只是看上去像样,”

  丰川翔摇摇头,接着挤出一张笑容,“而且您放心,我没那么脆弱的。”

  “越是这么说的人,就越是脆弱。”

  老人悠悠指正道。

  “很多时候,人的内心都是被错误的认知所拖垮的。觉得自己不含糊的人,最后往往是含糊的,觉得自己不脆弱的人,最后往往是需要看心理医生的。”

  “脆弱同样是你的情绪,孩子。它跟开心,跟幸福一样,都是你身体的一部分。你不需要去强撑,也不需要去否认,在未来的人生路上,你会有遇到很多撑不下去的事情,假如你是一辆车,这时候你是要选择继续带着没剩多少的油箱一路狂奔,还是去找个加油站,重整旗鼓后再重新上路?”

  “答案自不用多说,一定是后者。可是很多人选择的却都是前者。孩子,你的选择会是什么?”

  “……以前的话,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一定会选前者吧。”

  丰川翔低声感慨道,“但是就像您说的那样,软弱也是自己的一部分,现在再让我去选,我会大大方方地去选择后者。”

  “这就对了。”

  老人满意地笑了笑。

  “人这一生,其实几乎绝大部分都是在跟自己过不去,画地为牢地将自己困在过去的枷锁里,逃也逃不出来,走也走不出去,但也正因如此,你的现在才会显得尤为重要。”

  她缓缓从椅子上站起身,丰川翔连忙过去搀扶着她,却见到她摆摆手,然后将她盖在腿上的那件风衣披在了丰川翔的肩膀上。

  “或许这一辈子,你都无法迈过去这个坎,但没关系,人生来软弱,会痛,会哭,是再正常不过的,既然一辈子都走不出去,那你就多去找能陪你一辈子的人。”

  “就像你早上在房间里和我说的那样,找几个像地球牢牢吸引着月亮,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能紧紧联系在一起,直到终末才能将你们的情谊分开的人。”

  “然后,在你难受的时候,在你想要哭出来的时候,去找她们,和她们述说你的软弱,你的过去,你痛苦的根源,你无法面对的噩梦。”

  “慢慢的,你就会发现,这份使你痛苦的事情会越来越弱,越来越弱,取而代之的,是名为【爱】的责任。人们是靠软弱相遇的,最终也将会是靠彼此的伤疤,彼此的过去升华成永不分割的感情的。”

  “所以,把你的眼泪留在那时候吧,丰川。”

  老人轻轻拍着丰川翔的肩膀。

  慈祥的声音化作洞开内心的钥匙。

  将丰川翔从因为父亲的事情而不知所措的泥潭之中解脱了出来。

  “你其实,也是一个很好的孩子啊。”

  “……”

  丰川翔微张着嘴巴。

  牙齿在发痒,鼻头在发酸。

  但他最后还是按着老人的嘱咐忍住了想要哭出来的冲动,重重地吸了下鼻子,然后发自内心地露出一副灿烂的笑容。

  “……这算什么,我还是您优秀的员工呢。”

  “少来,”

  老人笑骂道,“等你什么时候能把乐奈给我教的出人头地了,什么时候再说这句话吧。”

  “您放心好了,只要我全力出手,以后就是把乐奈送到东大也不成问题。”

  丰川翔自信道。

  “还真敢想啊,她能考上早稻田我就该烧高香了。”

  老人拉开了隔扇,明明身旁的年轻人在夸下海口,但不知怎的,她心里居然还真有一种预感对方不是在吹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