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云大夫
明明理性已经做出了判断。
不应该被这份微弱的荧光蒙住双眼。
可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
她已经紧紧攥住了这团光芒,小心翼翼地捧到了胸口前,在电话的另一侧答应了椎名立希的请求。
“……好的,我晚上会来的。”
嘟。
电话挂断。
若叶睦退出通话页面,小巧的手指划过屏幕,重新打开与椎名立希的聊天小窗,视线游走,最后定格在了丰川翔这三个字上。
……这个人,是另一个世界的祥。
或者说,祥是另一个世界的他。
若叶睦自己也不清楚,为何她心里会生出这么天马行空的想法,更搞不清楚为什么她居然愿意相信这种事情会是真实存在的。
或许是她昨晚看到的那些梦幻记忆太过真实,或许是她第一次看到丰川翔名字时,所感受到的那种仿佛能触动灵魂的亲切感让她久久难以忘怀。
又或许是,昨晚她又一次梦到了对方。
仍旧是和对方一起去看月亮,但不再是小时候的模样,而是长大成人之后,一起来到了一处偏僻的神社,和对方一块拿起绘马写下了祈愿。
可是还没等她看到自己到底写下了什么,意识就从梦中脱离,再睁开眼,已经是破晓黎明。
按照往日的日程安排,她这时候应该起来洗漱,然后准备上课,但她心中却诞出了一个平常绝不会有的想法,想要再裹回被子里,闭上眼睛,重新回到那份让她感到恬静的梦……
“小姐,您该起床了。”
然而,佣人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若叶睦只好从床上起来,她的父母都很忙,极少有时间待在家里,所以照顾她的工作自然就落在了做事规规矩矩,此外还会负责将她这一天的情况反馈上报的女佣人身上。
女佣人将事先熨好,叠放的整整齐齐的衣服放在一边,然后默默退了出去。
若叶睦换下睡衣,露出大片柔嫩纤滑的雪白肌肤,从窗户走进来的金桔色阳光打在身上,映照着少女肌映流霞的粉稚,还有些惺忪的睡眼注视着窗外的园林,视线很快就找到了她几个月前播种的黄瓜,如今已经果实成熟,再过一段时间应该就能收获了。
若叶睦喜欢它们。
只要好囈好浇水,种下去的种子就会慢慢发芽,慢慢长高,直到绽放出鹅黄色的黄瓜花,变成饱满的果实。
它们不像人心,不像人类,它们可以用努力来换取结果,可以用耕耘来换来收获,但人心却摸不着,也猜不透。
再怎么努力回应期待,得到的也不会是夸奖,而是一种本该如此的表情,然后继续提高下一阶段的要求。
若叶睦不喜欢这样。
她希望付出能够得到回报,有时候她甚至不会在意自己付出多少,只要能从对方的手指上汲取到一点点的肯定,那也足够了。
但可悲的事情是。
她连肯定也很少得到过。
若叶睦慢慢收回了视线,她穿上裙子,换上新装,洗漱完毕之后,打开房门,像是RPG游戏里的主人公跟随地图指标完成任务一般,默默走到了一楼的餐桌。
今天的食物也和以前一样,是严格按照营养师的要求精心调制出来的西式早餐,说不上多么可口,甚至不怎么开胃,但若叶睦必须要将这些吃完才行。
站在身后的佣人拿起梳子,一边帮忙梳理她稍微有些打结的头发,一边汇报今日的流程安排。
“小姐,夫人今天给您安排的课程比较紧凑,九点到十点半是三石老师的台词课,下午三点开始是松山舞团的芭蕾舞训练,六点半我们会准时接您的。”
佣人的语气不紧不慢,但从她嘴里走出来的安排却一个比一个让人感到山海袭来般的压力。
三石老师是业内知名的老牌声优,最著名的代表角色就是《EVA》里的葛城美里,其资历和辈分可想而知。
尽管在国内的艺能圈里面,声优的地位是远远不如演员和搞笑艺人的,但作为一名从90年代开始一路奋战到至今,仍旧活跃在前线的大前辈,不少小孩都是听着她的作品长大成人的。
若叶睦知道自己的台词功底一直以来都不被父母认可,如今在听到自己要去这样的人物底下上课,内心笼罩的阴云不禁更重一分。
而剩下那两门课同样也是重量级,松山舞团的全名是松山芭蕾舞团,是货真价实的国际级艺术表演团体,曾代表霓虹多次在国外演出。
其中最著名的就是与大陆建立的“芭蕾外交”,是世界上第一个将大陆电影《白毛女》改编为芭蕾舞剧的舞团。
若叶睦年纪尚小,当然不可能是舞团的成员,只是松山舞团在东京有许多教导芭蕾舞的据点,她的母亲为了能让她的芭蕾舞更加精进,因此擅自主张的将她送进了舞团练习。
对于若叶睦来说,最辛苦的课程莫过于如此,松山舞团对于芭蕾技巧的要求之高,形体的锻炼之严,远要超过其他舞团。
即便是从小就有练习芭蕾的若叶睦,也经常会遇到跟不上课程强度的情况。
上一周她就被拉伤了,直到现在也没有完全好,但她还是点了点头,默默接受了这些让她感到重压不堪的课程安排。
“另外,夫人特意托我告诉您,您最近出去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她不希望您把时间浪费在个别人和您的乐队身上,所以为您找来了一门新课程,是安和天童老前辈最近开设的影视戏剧表演课,时间就在今天晚上八点。”
“……”
若叶睦停顿下手中的刀叉。
站在后面的佣人没有看清她的表情,但注意到了她细小的动作,于是问道。
“小姐,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
若叶睦低下头,安静地沉默了一会儿后,将刀叉放在了盘子上,然后转过身来询问佣人。
“新老师的联系方式,可以发给我一份吗。”
“小姐,夫人说任何关于课程上的问题,您都可以跟我们,或者跟夫人说,我们会为您联系老师,然后将完整的答复转交给您的,这样一来就能为您节省时间,让您更加专注的学习。”
“……我想,自己和新老师说。”
若叶睦轻声道。
“好的,但是根据夫人的要求,我们需要知道小姐您想要跟新老师说些什么,”
佣人双手置于腹前,朝若叶睦微微行李,“还请您体谅。”
若叶睦没说什么,只是有些沉闷地点点头,吃完早餐后,她拿到了安和天童的电话,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座机,转过头,面带微笑的佣人就站在自己旁边。
她感觉到了一股压力。
一股早已深深刻入她的灵魂深处,来源于她母亲的压力。
母亲极度重视任何有关她学习表演的事情,但凡涉及到了表演,不管事大事小,母亲都会报以最严苛的态度去对待,只要有一点没能按照母亲的要求走,她就会被母亲用最严厉的口吻训斥。
从小到大,若叶睦一次都没有反抗过她的母亲。
她知道母亲将自己毕生的心愿都投入到了她的身上,与其说是把她当成女儿,更像是把她当成人生的第二周目,去实现自己当初所没办法完成的目标。
而一旦她违背了母亲的话,没有好好去上课……
代价毋庸置疑。
等待她的只会是比平常狂风骤雨的训斥更加可怕的惩罚,或许是禁足,或许是体罚,又或许是更严重的也不一定。
如果可以,若叶睦不想惹恼母亲。
可是她发现,自己似乎更不想见不到丰川翔。
她自己也对她心中的变化感到惊讶,明明她在此之前根本没有见过对方,但内心的情绪和感受……却好像又都与对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只要一想到对方,她的内心就能源源不断地涌出力量,哪怕相隔千里,她好像也能直观地感受到对方的心情。
或是疲惫,或是痛苦。
或是压抑,或是麻木。
这些沉重的心情让她意识到了一件事。
翔……
很难受。
自己必须要去见他才行。
不自觉的,若叶睦的心里冒出了这样的念头,而这份念头很快就以惊人的速度占领了她心中全部的岛屿,甚至为她编织好了十足的勇气,让她敢于面对她十五年来都不敢忤逆一次的母亲。
若叶睦深呼吸了一口气,发育良好的胸脯微微起伏。
她凝视着眼前的座机,告诉自己现在反悔也还来得及。
一旦她打了这通电话过去,跟新老师表达她想请假的意愿,那么自不用多说,母亲绝对不会轻易原谅她的。
表演是母亲绝对不容践踏的雷区,就算她挑其他课程不去也是一样的,因为台词和形体同样是表演的一部分,不管她缺席哪门课,结果都是一样的。
她本能地收回了手,想要继续当回应他人期望的木偶,可心中跳动的那份力量却托住了她的手掌,告诉她去做你想要做的事情吧。
于是。
她握住了电话话筒。
拿起来放到耳边的那一刻。
感觉整个世界似乎都变轻了一点。
嘟——
嘟——
大概三十秒后。
电话打通了。
从听筒里传出声音的,是一名听声音就能知道雍容华贵的老妇人。
“有什么事情?”
“……您好,老师,我是若叶睦,您的表演班的学生,”
若叶睦握住话筒,轻声开口道,“晚上的课,我应该来不了。”
“哦?生病了?”
“……没有,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这件事情重要到,你觉得比其他的一切都更重要吗?”
“是的。”
若叶睦颔首。
电话另一侧的老人听到如此坚定的回复,沉稳不惊的目光隐隐有些意外。
坐在她面前的孙女见到老人表情有所波动,以为是自己哪里出了差错,于是坐的更加端正了一点,手机也不玩了,露出阳光灿烂的笑容看着老人。
老人扫了眼面前的孙女,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她的老对头最近这段时间疑似透支了大量阳寿,竟然愣是抓到了一个大好的苗子。
她晚上翻来覆去半天都睡不着觉,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那个挑染得意的嘴脸。
之前这个挑染还特意把那个好苗子的歌曲视频发给她看了一遍,越看她越觉得受不了,越看她越觉得胸闷气短。
老天啊。
凭什么这么好的一个苗子瞎了眼让那个挑染给捡到了?
老人越想越气。
于是在无从发泄的愤怒下,她把她孙女从艺能学校抓了出来。
她决定要付出她一生的功力,好好把孙女带在身边言传身教一段时间,不论如何也不能再让那个挑染骑她脸上嘚瑟了。
而她最近开设的影视戏剧表演课程,就是她为了让自己的孙女在其他同龄人的刺激下能迅猛增长,才做出来的这么一个招。
她本以为以她安和天童的招牌,能经过重重筛选最后来到她底下学习的,肯定都是万中无一的卷王,定能让她那在艺能学院开摆习惯的孙女明白。
什么叫强度,什么叫努力。
然而没想到这才开学第一天,就有学生过来给她打电话说能不能请假。
“……原则上,我不喜欢有学生请假,教育要比很多事情都重要,你今天错失的这堂课,很有可能会让你因此错过许多人生仅此一次的感悟,这会成为你不可估量的损失。”
老人轻轻叹了口气,不过即便是这份叹气的举动,也被她做的极尽优雅。
“但,如果你真的确认这件事情很重要,重要到你觉得其他一切都黯然失色的话,那我允许你请假。教育确实重要,但人生总有些东西,确实是要比教育更加重要的。”
“……谢谢您。”
若叶睦点点头,她没有再和老人多说些什么,得到对方的允许后,她就挂断了电话,将听筒放回到了座机上。
旁边的佣人静静等着若叶睦打完电话,才开口说道。
“小姐,夫人已经很不满您最近的行为了,请恕我直言,如果您今天还缺课的话,夫人很有可能……”
佣人没有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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