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女菩萨
伯宁姆微微闭上眼，他拄着拐杖在原地踱了两步后，才忽然问道:“你在方舟也生活了这么久，想必你也清楚，只要是在这里生活的人，必然自带立场。”
“中央政府，企业财团，家庭，亲人，兄弟朋友……我们都有一个不得不为之奋战的立场和理由，而人类是不可能独活的，但凡是人，就必须要站队，从来没有墙头草一说。”
“所以，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如果将来妮姬和人类之间产生分歧的话，你会站在哪一边？”
伯宁姆的问题就像他微微挑起的眉毛一样，尖锐并且直指问题的核心。
而他也自然清楚，问这个问题的原因。
论战绩，格林是目前方舟最耀眼的指挥官。
中央政府不能不用他，但又不敢放太多的兵权给他，因为他的战绩太过耀眼，性格也非常的不像是一个方舟人。
正直，鲁莽，不顾一切，并且有着难以逾越的底线。
不可否认的是，即便对于伯宁姆这样的老谋深算的政客而言，格林也绝对不是他想要的那个对手，毕竟像他这样的人真的很难对付，物质上无法腐化，道德上无法击垮，虽然作为一个政客，伯宁姆有的是手段能让格林落得个约翰的下场，但暂时他也不会这么去做。
“你问我的立场吗？”
“虽然我很难不怀疑你是想套我的话，然后捕风捉影搞点不利于我的谣言，不过我还是告诉你吧，伯宁姆副司令。”
格林驻足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后道:“我的立场，站在弱者这边。”
“公平，正义，方舟已经缺少了太多太多这样的品格，未来的日子，我将会一一重现它们。”
“……”
“真是滴水不漏的回答，看来你这段时间也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啊，应该没少去学习政客们那些假大空的套话吧？”
伯宁姆盯着格林的双眼看了一会后，才道:“不过，从你的双眼里，我看出了一些别样的情绪和渴求。”
“当然，对于你真正的立场，我也不会多说什么，我相信无论怎样，你还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既然这样，我也告诉你我的立场吧。”
伯宁姆顿了顿，才道:“无论如何，人类至上。”
“作为方舟的副司令，我的立场永远都站在人类这一边。”
“只要能让方舟继续存在于这里，只要能让人类幸存下去，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地去实现这个目标，所以这也是为什么，我之前对前哨基地动手的原因。”
“玛丽安。”
“她本该能让方舟的妮姬技术进步百年，那可是活生生的标本，方舟历史上首次出现的与莱彻细胞融合的特殊妮姬，可你却一厢情愿地放跑了她，到头来还说什么是朝圣者带走她的谎言，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明明夺回地面就在眼前，却因为你的些许私情，便再无头绪，你当真就甘心如此？”
伯宁姆质问道。
“我为什么要不甘心？”
格林摇了摇头，却毫不示弱地反驳道:“牺牲玛丽安一个，造福全人类？别说的那么冠冕堂皇义正言辞，伯宁姆。”
“人都是有私心的，我也不例外。”
“我就是不想看到和我自己有关系的妮姬被方舟解剖研究，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保下她，有什么问题吗？既然你说的如此慷慨，那我问你，如果有一天让你把你的家人你的儿子你的妻子你的至亲送到解剖台上解剖，而后便能夺回地面解放全人类，你愿意吗？”
“……”
面对他尖酸的讽刺，伯宁姆沉默了下来。
见他不言不语，格林才冷冷道:“人都是这样，牺牲别人的时候完全无所谓，只有肉割到自己身上才会觉得疼，下次要是再和我说一些慷他人之慨的话，我们以后就没什么好谈的了，伯宁姆副司令。”
301
第三百零一章世纪末的拥抱。
“上尉，我不是来和你讨论这个的。”
伯宁姆将话题撇开，他微微沉下目光，随后道:“你是中央政府力捧起来的指挥官，不要忘记，我们也在你身上下了许多功夫。”
“当然，我说这话并不是有什么威胁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很欣赏你。”
“你战功赫赫，整个方舟大概找不出第二个像你这样功勋卓绝的指挥官，论带兵上地面的能力，无人能企及你。即便是我们这些副司令级别的人，多多少少也有些敬畏你。”
“正因如此，你的抉择和立场对于整个方舟而言，才显得至关重要。”
伯宁姆顿了顿，便又说道:“想想看，你曾经放走了玛丽安，方舟本该可以推进一百年的妮姬技术，就这么烟消云散了。我知你和她可能有私情，但对于方舟而言，显然是人类的命运更重要。”
“若是没有方舟的庇护，没有这座建在地下的城邦的保佑，我们又该如何去抵抗莱彻，所有人类的未来又该何去何从？”
“我是为了人类而战的，所以，哪怕得罪你，有些事情我也必须要去做。”
“希望你也能理解我的初衷吧。”
伯宁姆说完，便对着格林轻轻点头致意，随后便拄着他的拐杖快步离去了。
格林回头凝望了一眼他的背影，却也没说什么，只是转身离去，走进了阿尼克所在的中枢地堡里。
“欢迎，格林指挥官。”
“我正在处理刚才接收到的一起报告，报告上显示，您刚才和一位名叫金斗淳的市民起了冲突，因为我方才并没有监管那个区域，方便告知我事情的全貌吗？”
阿尼克瞥了他一眼，说到。
“事情的全貌就是那个BYD的家伙莫名其妙找上我，要和我比赛竞速，然后便把他私下里买了一个妮姬的事情暴露了出来。”
“然后，就没有什么然后了。”
“为了将他就地正法，我动用了一些暴力手段，当然，我想这是有必要的，因为对方不配合我的行动，甚至还敢对我还击，所以我便和他手下的几个保镖打了一场巷战。”
“虽然其中爆发了一些死伤，但结局就像你看到的那样，我活着，他们挂了。”
“我说完了。”
格林简短的报告并未让阿尼克思考太久。
仅仅是几秒钟的思索，她便下定了判决:“根据方舟宪法，私下里买卖妮姬，属于侵害方舟公共资产的行为，理应处以死刑，但鉴于此前并无死刑案例，必须重新进行判决。因此，按照常理，此桩案件将交给中央政府的法院进行二次审核，以核实事件的全貌。”
“但经过我个人的论断，我认为没有经过法院调查的必要。”
“所以，我已下达判决。即日起，将对市民金斗淳，以及其家族产业进行彻查，如发现任何与买卖妮姬相关的证据，将立刻对金斗淳处以死刑，同时没收其家族资产充公处理。”
“有够狠，我喜欢。”
格林点点头，道:“你以前对这些人太温柔了，不是吗，阿尼克？”
“我只是在秉公执法，根据我对方舟的了解，方舟里仍然存在着许多类似舒恩的高层人物。”
阿尼克用她那缺乏情感波动的声音解释道:“为了避免再次出现上一次的情况，我需要在这些人面前竖立足够的威信。”
“但是，将他处以死刑，恐怕会引起许多人的恐慌和暴动，你做好准备迎接这一切了吗，阿尼克？”
“恐慌和暴动是暂时的，但如果些许波澜起伏便能换得方舟长久的安宁，这对人类和方舟而言，都有着相当多的好处。因此我认为在这个时间段执行死刑，能起到非常不错的效果。”
“有够冷血，有够公平，这也是为什么，我喜欢AI的原因。”
格林赞赏了一句。
他和阿尼克现在算是同穿一条裤子的战友，阿尼克的权限越高，威信越足，对他来说也有好处。
“多谢您的夸奖。”
“还有其他什么事吗？”
“我认为方舟的制度需要改革，阿尼克。”
格林沉思了一会，干脆也将他心中想过的一些有关制度方面的事情告知于阿尼克。
“首先，目前最不合理的制度，便是妮姬部队的人数。”
“一个部队只能有三名妮姬，这种制度放在正常的军队里简直令人匪夷所思。如果我们真的要夺回地面的话，我认为这是必须要废除的一个陈规陋习。”
“妮姬部队的人数上限之所以有三人，此事要追溯至当年的电梯爆炸事件。”
阿尼克闭上眼思索了一下后，忽然解释道:“在当年，方舟的电梯曾发生过一起爆炸，为了反抗方舟对妮姬的迫害，当时有200名妮姬联合起来意欲前往地面独立生活，这件事我向您应该也有所耳闻。”
“是的，听说方舟对电梯动了些手脚，迫使那架电梯最后会落向方舟的建筑，如果放任不管的话会砸死许多人，所以那些妮姬选择了自爆炸毁了电梯，最终守护了人类。”
格林思忖了一下，回答道。
“事实的确如此，方舟无法容忍背叛。”
“而那些妮姬也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自爆，为了守护人类，炸毁了那架电梯……这便是市面上流传的故事，但实际上，真相却和故事略微有些出入。”
“自爆的原因其实是出自Nimph，方舟利用了它，迫使一些心理承受能力较为脆弱的妮姬无法接受自己要杀人的事实，最终选择自毁。而一旦有妮姬开始自毁，就算其他的妮姬想要苟活，那也是不可能的，在狭窄的电梯里，爆炸产生的威力足以让她们全军覆没。”
“而这就是方舟广为流传的美丽故事。”
阿尼克用最冷漠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事实。
而从她嘴里说出来的那些真相，光是想想，便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也就是从那件事发生之后，方舟的高层意识到了如果让妮姬形成有规模有组织的力量，就算有Nimph的限制，也无法阻止她们逃向地面。”
“炸毁电梯的手段只能用一次，因此自那之后，方舟便开始对妮姬的部队进行改革。”
“改革的具体方法是:通过限制妮姬部队的人数，来阻止她们进行大规模的活动，甚至于每个部队的选角方舟都会细心考虑，你若是仔细观察的话，就不难发现，很多妮姬部队里都会塞上一位性格有问题需要队友扶持照顾的妮姬。而当一个部队里有一个软弱的拖油瓶时，即便是那些想要反抗方舟的妮姬，最终都会被自己的队友影响，选择妥协。”
“还有这样的事……”
“是的。”
“为了更好地控制妮姬，方舟制定的每一条政策都是精心考虑过的，如今要进行改革的话，必然会牵扯到很多人的利益。”
“在我亲手设计的两架妮姬躯体制造出来前，我建议您暂时还是按兵不动比较好。”
阿尼克嘱咐了一句。
虽然她也有心改革，但作为AI，没有人能比她更清楚武力的重要性。
若是没有能碾压一切的武装力量，改革是很难进行的，你不能指望那些早已经吃得满嘴流油的精英阶级们吐出嘴里的蛋糕和油水，想要那些东西，唯一的方法就只有拿刀去剖。
“阿尼克，果然还是你想的周到。”
“并非是想的周到，而是算法如此。”
阿尼克微笑着自夸了一句:“利用庞大的算力，我可以轻易地推演未来，模拟突发状况。因此您说的制度改革这些方面的事情，我早已利用自己的算力演练模拟了无数遍。”
“因此，我会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再进行制度上的革新。”
“也请您耐心等待。”
“嗯，明白了，也祝你午安，阿尼克。”
格林对阿尼克微微俯身表示敬意。
刚准备转身离去，阿尼克却忽然喊住了他。
“请等一等，指挥官。”
“还有什么事吗，阿尼克？”
“因为我的职责所在，大多数时间，我都站在这里，监视着方舟的方方面面，虽然我看得到方舟，看得到无数生活在这里的市民，但却从未切身实地的触摸过这里的任何事物。”
阿尼克平静地解释道:“为了将来的两架躯体做准备，我认为我有理由先利用当下的这具躯体对方舟的方方面面进行更进一步的了解。”
“首先，我想从触摸开始。”
“请您伸出手，让我体验一下触觉的感受。”
阿尼克优雅又平静地伸出手。
格林点点头，便也伸出手，握紧了阿尼克那被白色手套包裹着的纤细手指。
在这么近的距离观察阿尼克，格林很快就发现她现在用的这具躯体有着不同于其他妮姬的肤色，那是一种油光发亮的略微显得有些异色肌肤的黑，好像是为了区别她和妮姬的差别因此才特意制作出来的颜色。
但她的衣着和头发却又用了大片的白色，来凸出她的神秘所在。
将眼神从阿尼克的衣着上移开，格林沉默了片刻，问道:“如果这是超级人工智慧生命与人类的第一次触摸，那么阿尼克，你现在有什么感受？”
阿尼克微笑着回答道:“触摸人类的感觉，令我感觉到温暖。”
“人类经常用触摸和拥抱来表达自己对他人的好意，我认为是因为拥抱会给人带来温暖，驱散寒意，您对于我的触碰，又有什么看法呢？”
“你的手太冷了，摸上去像是一块冰凉的金属。”
透过阿尼克的手套，格林仍然能感觉到她手指上传来的温度。
就如同她是AI一样，简直就像是一块冰冷的金属，没有任何温度，不存在任何感情，仅仅是凭借着逻辑与算法在运行着。
对于他的回应，阿尼克淡淡一笑，道:“我的身体如此冰冷的原因，是因为我并不需要像妮姬一样维持自己是个人类的认知，我所使用的躯体是真正的死物，无需进食和饮水，更不需要娱乐活动，甚至连大脑都不存在。”
“可从外表上来看，我认为大多数人很难区分我和妮姬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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