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四千局后
但是,留在安全区,便也意味着他们永远没有机会探明冻水镇,以及那迷雾的真相。
好在似乎是为了收留孤儿预备,镇长家里有不止一间多余的空房,拉斯特与希尔缇娜收拾了一番,便在相邻的房间睡了下来。
时间在黑夜中流逝的很快。
大约是十一点的当口,有一道极其细微的脚步声在拉斯特的房间门口停顿。
紧接着,几秒钟之后,这处房间的房门被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一道瘦小的身影轻手轻脚地走入房间,看了一眼床铺之上熟睡的拉斯特。
紧接着,那道脚步在木桌边停顿,木桌上放着拉斯特睡前随手脱下的风衣。
她盯着那件风衣看了许久。
或者更准确一些来讲,是盯着风衣上所佩戴的,那由纯银制成的守岸人翼徽看了许久。
良久的沉默之后。
就在她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伸手将那枚守岸人的翼徽握入手心之时——
“可以告诉我吗,你为什么会对成为守岸人这么感兴趣。”
寂静的黑暗里,传来了拉斯特那平静的话语。
几乎是在话音响起的同时,她便迅速地将那枚翼徽按回了原处,另一只手作势拿起了整件衣服。
灰发小女孩仿佛被吓到了一般,那纤细的肩膀微微颤抖:“拉斯特哥哥,是镇长爷爷叫我来收拾你和希尔缇娜姐姐的衣服,拿去清洗的。”
“本来我应该在你们睡觉之前来拿的,但是我之前一不小心玩过头忘记了,怕镇长爷爷责骂,又担心打扰了你睡觉,这才想着偷偷进来拿走。”
她低垂着眼眸,单薄的身形止不住地轻颤,再配合上那怯生生的声音,完全就是个不小心做错了事,担心长辈责骂的小女孩。
“不用在我面前表演这些,这是单纯的浪费时间。”
“我知道你很擅长演戏,也很擅长用虚假的面具来伪装自己。”
“你心里清楚,大部分成年人都更偏爱有些时候天真可爱,却又在某些时候乖巧懂事知礼节的孩子,所以你便戴上了面具,将自己伪装成了这般现实中并不存在,却最为讨喜的模样。”
“你的演技很不错,不止骗过了你的玩伴和老镇长,就连希尔缇娜也没有看出来。”
拉斯特的声音无波无澜:“但很不幸,你遇到了我。”
“没有人比我更懂表演和戴面具。”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十几秒后,似乎是终于确认拉斯特的话语不是在诈自己,灰发的小女孩微微抬起了头。
她瘦小的模样依旧,但那灰色的眸子里已经没有了孩童的怯懦,取而代之的,则是某种幼兽般的麻木。
“所以,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拉斯特注视着眼前的小女孩:“你为什么要偷走守岸人的徽章?”
“因为我想要成为守岸人的一员。”
拉斯特皱了皱眉:“你觉得你只要拿到了徽章,自己就能成为守岸人的一员?”
“只要拿到了徽章,我就可以说这是父母最后留给我的遗物……到时候即便我没有被选中,但是出于最基本的情面,守岸人总部也一定会收留下我。”
好家伙,你这是直接把我和希尔缇娜预定为你的魂环了吗?
拉斯特的声音不由微顿了一下:“你为什么这么想要加入守岸人?别告诉我你先前用过的那些伪装理由。”
“因为,我想要活下去。”她那麻木的眼神中,忽然闪过了一丝莫名的神采。
“活下去?冻水镇的生活你不喜欢吗?”
“我不是冻水镇出生的人,在来到冻水镇之前,我已经流浪过了五个城市,四处村镇……但是那些地方无一例外都覆灭了,有的被海啸淹没,有的变成了那种会吃人的人,有的被野兽们吞噬。”
“我在冻水镇里生活了一年半,镇长爷爷和其他人待我都很好,但我知道这里不安全,只有拥有最强大者的地方才足够安全。”
少女抬起了头:“我听镇长爷爷说,守岸人组织很强大,很伟大……而且守岸人的总部里面有人类中最强大的人,一个小镇的人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所以我一定要成为守岸人,因为只有加入守岸人才能安全,我才能继续活下去。”
她怀着些许希冀看向拉斯特:“拉斯特哥哥。”
“你说,我能成为守岸人吗?”
第60章 那就叫你,格蕾吧(二合一)
看着黑暗中,那幼兽般的小女孩眼眸里闪烁的希冀,拉斯特并没有立刻回答。
于是,她的眼眸,一点点黯淡了下来。
“果然,是这样吗——”
“我听镇长爷爷说,只有那种意外觉醒了超能力,比如可以从口中喷出火焰,操控水流的人,才有机会被守岸人选中。”
“可是我并没有超能力,不论怎么尝试都用不出来。”
“镇长爷爷说,也许守岸人组织里掌握了某种技术,可以帮助人觉醒超能力。”
她的声音中多出了一丝失落。
“但是,每当我向镇长爷爷说起想要觉醒超能力的愿望时……原本和蔼的镇长爷爷,却会流露出相当严肃的神情,然后不由分说地岔开我的话语。”
“甚至,就连我想要去镇外的灯塔,想要和拉斯特哥哥你们认识一下的请求,镇长爷爷也都会郑重其事地,用我的年龄还太小,等我长大一些再说这样的理由拒绝。”
“真是奇怪啊……”
小女孩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明明镇长爷爷给我们讲睡前故事的时候,一说到那段被守岸人救起的经历,他的眼睛里也有光。”
“但是,每当我说起同样的事情,镇长爷爷的态度却会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仿佛换了个人。”
“原来他说过这样的话吗。”
拉斯特看了一眼面前的小女孩:“那老镇长还真是个不错的人。”
“为什么?”
她抬起了那麻木的眼眸:“明明只要加入了守岸人,通过考核、谎称遗孤、用悲惨的表演引发同情、不论用什么方式进入都无所谓……”
“但只要加入了,我就可以得到最强大者的庇护,去到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了。”
拉斯特笑了笑。
他站起身子,走到窗边的木桌旁,点亮了那盏小小的油灯。
油灯的灯芯被引燃,散发出了温暖的橘色光辉,照亮了周遭的空间。
房间被油灯的光划出了泾渭分明的直线,一侧是光明,另一侧则是纯粹的黑暗。
似乎是因为双眼已经适应了房间里的黑暗,从而使那光明显得过于灼眼。
在油灯燃起的刹那,小女孩便宛若受惊的小兽一般,她伸手挡住那刺眼的光线,重新退入了另一侧的阴影之中。
“怎么说呢……”
拉斯特想了想:“灌鸡汤和画大饼这种事情,换谁来都能做个大差不差。”
“就好像,倘若我眼前有一个小孩满世界地大喊说自己要当世界首富,那我也许会随便敷衍地应和几句啊对对对。”
“但是,你的这份愿望……却并非是那种热情来的时候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告自己的志向,但一转眼便将那些大话抛之脑后的三分钟热度,不是吗?”
他的声音在烛光中响起。
“不负责任地帮他人的梦想呐喊助威,这谁都可以做到。”
“可是,唯有真正亲近你的人,才会切身实地的为你考虑,替你担心。”
“所以,老镇长他明明自己也对守岸人那么向往……但是当你说出那般愿望的时候,他却宁肯绷起脸来,铁下心肠,让你对他心生不满,也不愿随意地支持你的梦想。”
“况且……”
“你真觉得守岸人这个组织,便是你所想象的那般模样吗?”
拉斯特注视着那摇曳跃动的灯光:“那里或许真的有最强的人类。”
“但是,天底下从来都没有免费的午餐,在这个世界上,付出与收获,权利与义务,向来都是等价的。”
“只是单纯想获得强者的庇护,享受安全、富饶、稳定的生活……可是,你却从未真正去考虑过,「守岸人」这三个字的分量与责任。”
“这样的想法,未免太傲慢了一些。”
……
小女孩在黑暗中的身形,稍稍摇晃了一下。
对于拉斯特所说的那些话,她虽然听见了,但却只是一知半解,并无法完全理解其中的含义。
在她仅有的认知里,那些遍布大陆的人类聚居地便宛若荒野之上的一个个狼群,而她则是流浪于一个个狼群之间的幼狼。
有的狼群弱小,朝不保夕,因此在狼群被荒野上其他更强大的野兽吞没之后,她便只能再度流浪……比如她先前居住过的,却已经不复存在的人类城镇,再比如此刻虽然尚且存在,却并无法给她带来安全感的冻水镇。
有的狼群强大,拥有着最强的头狼,所以那也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足以庇护她不被荒野上其他的野兽杀死。因此即便仅是在镇长口中听见只言片语,依然令她萌生出了想要加入守岸人的渴望。
而大部分狼群都是封闭且排外的,所以在流浪的过程中少女学会了使用保护色伪装自己,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乖巧、伶俐、听话、懂事、讨喜……因为唯有这样,那些狼群才会愿意接受一位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流浪幼狼。
荒野,剥夺生命的野兽,狼群与漫长的流浪……这便是少女眼中的世界。
她不明白拉斯特口中所谓“守岸人这个词汇的重量”究竟是什么。
但小小年纪便流浪多地,见识过无数人心冷暖的少女,却敏锐地察觉到了拉斯特刚才话语中对她的否定与拒绝。
于是,她安静地起身,向拉斯特深深地鞠了一躬。
“对不起,让您听我说了这么多。”
“我会向镇长爷爷汇报我所做一切的,我想要偷您的东西……即便因此将我驱逐出冻水镇,这也是我应得的惩罚。”
用清脆中夹杂着麻木的声线说出了这般话语后。
灰发的女孩便用不打扰任何人的脚步声,顺着房间内未曾被光芒驱散的阴影与黑暗,向着门外走去。
“接着。”
小女孩下意识地转身,有东西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精准地落入了她的手中。
那是一枚纯银的徽章,简洁的线条勾勒出了被羽翼庇护的海岸线。
正是她此前一直渴望得到,甚至为此不惜潜入拉斯特房间偷窃的守岸人翼徽。
她抬起头,不解地看向了拉斯特。
“归根到底,这东西也不是什么值钱玩意。”
“希尔缇娜的那枚我没法做主,但我自己的这枚,送人了也就送人了。”
拉斯特平静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
“另外,报告老镇长什么的也就免了……和一个孩子置气,这事要是被希尔缇娜知道的话,多半会狠狠地笑话我吧。”
“至于那枚翼徽,不论你是拿去当成银子卖掉,或者说真把我和希尔缇娜当作魂环,用来诓骗守岸人总部说自己是遗孤什么的,也都无所谓。”
“但是,唯独希望你记住一点。”
他的声音与窗外呼啸的晚风同时响起。
“「守岸人」所代表的,并非是你想象中安全而稳定的美好生活。”
“这是一副镣铐,一具枷锁,乃至于……一个诅咒。”
“一个将会陪伴你一生一世,宛若附骨之疽般永远无法挣脱,直到生命尽头的诅咒。”
“在你下定决心背负这份诅咒之前,不要轻易将「成为守岸人」挂在嘴边。”
……
灰发小女孩看了拉斯特一眼,沉默地点了点头。
她将那枚银质翼徽握紧在手心,一步步向外走去。
就在她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门外的时候,拉斯特的声音再次响起。
“说起来,你有名字吗?小灰应该不是正式的名称吧?”
女孩的脚步微微停顿:“我没有名字,一个流浪儿是不需要名字的。”
“小灰是镇长爷爷对我的称呼,因为我头发的颜色,后来大家就都这么喊我了。”
拉斯特的声音顿了顿:“原来是这样,那还真是巧啊。”
“我有个朋友,他当时也忘掉了自己的名字,后来还是别人告知才重新有了名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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